汴京,建昌宫,其城周长五里,墙高池深,周围曲折周转,与长安、洛阳等皇都宫城规模宏大方正不同,倒有些像是坚固自守的内城原来此地本是宣武军的治所,当时朱温初至汴京时,夷门之外皆为敌寇,自然对自家治所要修的坚固些篡唐之后,朱温便以其衙署为宫城,号曰建昌,作为天子居停所在梁末帝朱友贞夺得帝位之后,便居于此宫之中,于是此地便成为了大梁帝国的中枢所在

    明堂之上,朱友贞端坐在首座之上,脸上满是惴惴不安,自从他连夜狂奔回汴梁,便分遣部属,紧闭四门,派出信使,要求各处州郡遣军回援,准备抵抗河东军的进攻为了安定京城百姓的人心,他还特别盛装在城内巡视了一番,经过这番处置,汴梁总算勉强安定下来了

    这时,一个身穿绣衣的白面无须男子上得堂来,用尖锐的声音禀告道:“大家,随行前往西都的侍卫诸军已经到西门了”

    “好”朱友贞脸上露出了放心的神色,他得到敌军紧逼京城的消息后,自己便立即轻骑赶往汴梁,随行他前往洛阳郊祭的随行侍卫诸军也丢掉累赘的仪仗,开始向汴梁急行军,只是比朱友贞拉下了半日路程,已经算得极快了

    “吩咐下去,侍卫诸军士卒每人赏钱两贯,布一段,都头将校加倍”朱友贞果断的下令道,作为一个已经带了多年兵的将领,他很清楚在这个人心摇动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因为吝啬了钱财,而伤了将士们的心

    那太监躬身拜了一下,却没有立即下去执行命令朱友贞见状,低喝道:“还不快些下去”

    “请大家恕罪,如今赵郎君被拘在府中,闭门思过,小人是否当直接去北司宣旨”

    朱友贞闻言一愣,才想起身为租庸使、户部尚的赵岩被自己斥责之后,已经被命令呆在府里,闭门思过方才他的旨意要调用大笔财帛,除非直接任命租庸副使暂代赵岩之职来执行旨意以外,就只有动用自家内库中的钱财了

    “你且宣那厮进宫”朱友贞沉吟了片刻,低声下令道

    “喏”一个尖利悠长的声音穿过明堂,向宫外传去

    “罪臣赵岩拜见大家”随着一声哽咽的呼喊声,低头疾趋上堂的赵岩便跪倒在地,面孔紧贴地面,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朱友贞看了看地上的宠臣,只见其和往日不同,只穿了一件粗陋的白麻衣服,也没有传鞋袜,白皙的赤足上有四五道伤痕朱友贞并不是个愚蠢的人,他心里明白今天这个糟糕的局面是和眼前这个宠臣的轻率分不开的,但看到他此时这副凄惨模样,心中的好感又本能的替他说情,一时间不禁犹豫了起来

    “赵卿家,起来说话”朱友贞叹了口气

    “罪臣万死,不敢面见尊颜”赵岩没有起身,继续保持着跪伏在地的姿势,声音哽咽

    朱友贞见状,想起赵岩旧日的那些功劳情分,心中不由得一软,自己能得此大位,离不开此人的四处奔走,这拥立之功实在是无以复加,不要说赵岩的妻子长乐公主乃是自己的亲妹妹想到这里,朱友贞对一旁的那位太监沉声道:“且扶赵卿家起来,将我那件锦袍和乌靴拿来,替他换上,这般在殿上成什么模样”

    那太监应了一声,赵岩赶忙磕头谢恩,不一会儿有人替他换上衣鞋朱友贞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对方双目红肿,白皙丰满的双颊也仿佛消瘦了不少,心中的恼怒便去了不少,叹道:“我那妹子可好?”

    赵岩躬身道:“这等宅外事,罪臣不敢让公主知晓,免得惊吓了,此番事了之后,自当向其请罪”

    朱友贞点了点头,叹道:“你此事处置的倒还好,我那妹子身子虚弱,最是受不得惊吓”

    他与那长乐公主乃是一母所生,关系自然大是不同,听到赵岩此番处置得当,心里自然大是满意

    赵岩看了看朱友贞的脸色,小心的试探道:“罪臣本欲上辞去官职,但还思赏功罚罪皆为天子权柄,不敢自专,只敢闭门待罪,以待天罚,一点虔心,还望见谅”

    朱友贞听赵岩这般一说,才想起赏赐官兵之事,赶忙提起那赵岩来时就已经从太监口中得知缘由,早就打好了腹稿,此时朱友贞一提起,立即言说库中尚且充裕,从那一库中支取钱帛,从哪一库中冲销等等说的井井有条,俨然一副能吏模样朱友贞听在耳里,不由得暗想自己这妹夫虽然建议郊祭误了大事,但在理财方面还是做得蛮不错的,自己只怕还是离不得他

    君臣两人正说话间,外间突然有人通报,宰相敬翔有要事拜见,朱友贞连忙宣其觐见,赵岩赶忙躲到一旁敬翔上得堂来,满脸都是喜色,敛衽下拜后,笑道:“禀告大家,大喜呀,虎牢还在我军手中,先前乃是误报”

    “误报?”朱友贞脸色大变,他有点被这个突然而来的消息给搞糊涂了,敬翔赶忙解释,原来敬翔赶回汴梁之后,便由他来节度京中诸军他跟随朱温多年,对于军中诸将能耐大小,所长所短皆是一清二楚,对于汴梁周围的地理情况是如数家珍,一上任便立即一面征调民力修补城墙的薄弱部位,一面派遣骑兵去探察周边具体情况不过半日功夫,便有骑兵回报,虎牢还在梁军手中,也未曾有碰到敌军的游骑,看来河东军主力还没有赶到他得知此事后便连忙赶去将消息禀告给朱友贞

    此时朱友贞得知消息也甚是欢喜,敬翔沉声道:“大家,老臣以为既然虎牢还在我军手中,京城便无大碍,河上之兵与其急着返京,不如顺河而下,直取杨刘,断其归路”

    朱友贞闻言一愣,旋即便明白了敬翔的用意当时形势,梁军主力屯扎于黄河北岸,形成一个桥头堡,与已经归附河东郡的魏州相对峙河东军无法渡河,则沿黄河而下,由德胜、杨刘等地渡河,攻略郓州等地,一方面可以分散梁军兵力,削弱对方的战争潜力,另一方面也能绕过敌军坚固的壁垒区域,直取敌军首都汴梁而敬翔的策略则是首先以精兵加强虎牢关的防御,确保汴梁不失,同时让屯扎在河上的梁军主力沿河而下,攻击德胜、杨刘等河东军较为虚弱的河上要点,切断粮道,这样一来可以攻其必救,调动敌军,使其疲惫,而梁军主力可以乘舟行军,以逸待劳,二来可以选择有利的战场,避免在汴梁附近的平原上与拥有骑兵优势的河东军进行不利的会战,实在是老辣之极的手段

    “如此甚好,我已经下令赏赐诸军将士,之后立即出师”

    “陛下英明”敬翔赞同道,五代之时,兵骄将惰,若是少了赏赐,军中出征之时往往会有变故,朱友贞能想到这点,的确并非未经事的少年

    堂上二人议定了,正要起草敕,外间却有侍臣来报,说河阳节度使、北面行营排陈使谢彦章有信来报朱友贞赶忙下令传上来,不一会儿,一名汗湿重衫的信使上得堂来,呈上信,朱友贞接过拆开,刚看了两行,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怪异,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味道,敬翔在一旁看得不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朱友贞便将那信递了过去,沉声道:“敬公你也看看”

    敬翔赶忙接过细看,原来那信中言谢彦章围攻杨刘不下,晋王李存勖领十万兵来援,梁军不得已立寨破河自守,晋军渡河猛攻,梁军虽经历苦战,杀伤甚多,然众寡悬殊,抵挡不住,被晋军强渡,围攻营垒,四寨已失其三,正当此时,仰仗圣天子威灵,守兵以火炮轰击,重创敌酋,李贼裹创而去,遗伤者渡河而去军中只有伤兵数千,甲兵损失殆尽吗,请求补充云云敬翔对军中情形所知甚多,看到这里,便已经将当时的情况猜想的七七八八了抬头对朱友贞道:“若是信中所言属实,莫非当真是击伤了李存勖?否则以沙陀子的凶顽,四寨已破其三,其余不过数千残卒,岂有不一鼓作气,全破敌军的道理?”

    朱友贞点了点头,旋即怒道:“这谢彦章当真该死,明明晋贼未曾渡河,却弄得汴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定要重重惩治”

    敬翔心知如今粱军中老成凋零,谢彦章乃是少有的良将,此番被朱友贞恼了,若是撤去了,只怕梁军形势是不堪,便赶忙替谢彦章开解道:“这也怪不得他,那些消息定然是溃兵向汴梁逃窜,百姓风传,夸大变幻而来的他苦战之后,死中求活,一时间不明战场情形,恐怕沙陀贼杀他个回马枪,等到确定敌军撤兵后方才上奏军情,也算得是老成持重了”

    朱友贞冷哼了一声,却听到一旁有人道:“老成持重?敬公得到这的这等消息,也不辨真假,便上奏陛下,弄得陛下丢下仪仗,一路狂奔而回汴梁,耗费钱财赏赐诸军,这般作为莫非也是老成持重?只怕是别有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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