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要大兴土木修建馆娃宫供郑旦居住的消息,很快便遍了后宫,宫中诸女皆是又妒又羡,尤其是伍榕,气得将琉璃馆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遍,尤不能解恨,连夜赶去太极殿想要让夫差收回成命,夫差知其来意,任其在殿外站了大半夜,始终不肯相见。

    伍榕不甘心,遂出宫去见伍子胥,方知他早已因为修建馆娃宫一事与夫差大吵一场,不欢而散。

    伍榕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中,“这么说来夫差哥哥是铁了心要为那个卑贱的越女修建宫殿?可是……为什么?”

    她不明白,夫差明知道郑旦是假的,也早已冷落了她,为何还要为她大兴土木,修建行宫?

    伍子胥抚着花白的长须,一字一字道:“他这是在与老夫赌气呢!”

    “赌气?”在伍榕疑惑的目光中,伍子胥徐徐道:“大王年轻气盛,又身为一国之君,早已不满老夫处处管制。”

    听到是这么一回事,伍榕当即道:“可义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王好。”

    “大王终日被伯嚭等一众小人围绕,难免被迷惑心神,分不清好坏。”伍子胥接过刚刚沏来的茶盏,随着茶盖揭开,一股氤氲雾水伴着清幽的茶香徐徐散开,沁人心脾。

    “那可怎么办?”望着伍榕焦灼的神情,伍子胥微微一笑,“榕儿无需担心,大王很快就会明白孰忠孰奸。”

    伍榕精神一振,连忙道:“义父有办法了?”

    伍子胥颔首道:“修建行宫,看似是二公子的主意,可在他所说的字里行间,始终有一个人的存在。”

    伍榕思索片刻,道:“文种?”

    “不错。”伍子胥凉声道:“郑旦是他送入宫中的,如今又主动请缨修建行宫,甚至不惜拿出所有家底,你说说,这合乎情理吗?”

    “确实奇怪,难道……他是为了讨好大王?”

    “恐怕讨好是假,刺探消息是真。”听到这话,伍榕明白了几分,惊声道:“义父怀疑他是越国奸细?”

    “越人狡诡,但凡有一丝可能都不可放过。”说着,伍子胥又道:“若他真是奸细,修建行宫之时,一定会有异动,到时候便可抓他一个人赃并获,也能够让大王明白,谁是忠臣谁是奸侫!”

    听到这话,伍榕心中一松,笑道:“还是义父有办法。”

    伍子胥抚一抚她光洁的额头,“行宫那边,义父会让公孙离盯着,但你……也要替义父盯一个人。”

    “郑旦?”

    伍子胥摇头道:“她只是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越女,空有一张美貌,不值得咱们费心,我要你盯的,是大王身边的那一个。”

    “夷光?”待伍子胥连点头,伍榕疑惑地道:“那就是一个粗浅的宫女,盯她做甚?”

    “粗浅宫女?”伍子胥冷笑道:“王宫之中,宫女数以千计,何以大王只将她调去了太极殿?得知她出事,更是紧张地亲自出宫相救,甚至彻底守着她身边?”

    提起此事,伍榕心里亦不是滋味,“所以义父怀疑,她也是奸细?”

    “不是怀疑,是一定。”在一阵短暂的犹豫后,伍子胥道:“有一件事,义父一直没告诉过你,夷光才是救大王的那个越女。”

    伍榕惊得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盯着伍子胥,下一刻她连连摇头,“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为何?”

    伍榕努力梳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酸溜溜地道:“大王说过,救他的越女姿容绝世,有沉鱼之貌,可那个夷光空容颜粗鄙,怎么可能是同一个。”

    “这世间有一种易容之术,可将一个人的容貌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何况只是改动的丑一些。”

    伍榕半信半疑地道:“若果真如此,她为何不自己进宫,而要让郑氏顶替?”

    伍子胥将当初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随即道:“她事后为何一直不表露身份,义父也想不明白,不过这对咱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给了咱们更多的时间。”

    伍榕颔首道:“知道了,我会盯紧她的。”

    “此女狡诈多变,又口舌伶俐,你切记要小心,遇到事情不要与她正面冲突,来告诉义父就行了。”

    伍子胥又交待了几句后,道:“天色不早了,义父送你回宫。”

    “嗯。”伍榕随他一起离开相府,在走到途中时,突然被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婆子拦住了去路,捧着一个破碗哀求道:“这位姑娘行行好,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求您赏几个钱,让我买个包子吃。”

    伍榕连忙后退,一脸嫌弃地捂着口鼻,公孙离也在,上前推开她,喝斥道:“哪来的脏婆子,快走开。”

    乞丐婆子不肯离去,一直纠缠着伍榕,后者被缠得没法子,从钱袋中取出几个铜钱在扔进那个油腻腻的破碗里时,她突然觉得那个乞丐婆子有些眼熟,“咦,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乞丐婆子似乎也认出了她,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转身就走,与刚才纠缠不放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这个样子更加引起了伍榕的怀疑,当即命人拦下,又让人拨开婆子蓬在脸上的头发,让她可以看得更清楚。

    许久,伍榕终于认了出来,恍然道:“我记得了,你是观鱼大会上的那个在手中暗藏鱼食的越女。”

    “不……不是,你认……认错人了。”乞丐婆子结结巴巴的样子更加令伍榕确定自己没有认错,冷笑道:“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还真是命硬。”

    雅兰见瞒不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求道:“奴婢知错,求姑娘大人大量,饶奴婢一命,您要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伍榕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呵,不过就是一个卑贱的越女罢了,又能做得了什么。”

    雅兰心思飞转,勉强想起自己的一个用处,“奴婢以前一直住在越王宫,可以告诉姑娘越王宫里的事情。”

    她这话引起了伍子胥的注意,“你是越王的什么人?”

    “奴婢是越王后的嫡亲妹妹,后来越国战败,便被带到了这里。”她怕不能说动伍子胥,又急急道:“奴婢知道很多事情,譬如越王最喜欢李夫人所生的儿子;有一次,奴婢悄悄看到他在问谋士子皮能否立李夫人之子为太子,还有……”

    伍子胥神色一动,“你见过子皮?”

    见他对自己的话感兴趣,雅兰连忙道:“见过几面,不过他的来历很神秘,没有家人也没有成亲。”

    伍子胥眉头微微一皱,“将近六旬的人还没成亲?”

    “六旬?”雅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子皮先生连三旬都不到啊。”

    这句不经意的话落在伍子胥耳中却犹如惊雷炸响,几乎不能相信,“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雅兰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吓得哭了出来,泪水在漆黑的脸庞上留下两道滑稽的印迹,“子皮先生真的不到三旬,奴婢没有骗您。”

    伍子胥目色阴沉,他看过“子皮”的尸体,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与雅兰的话完全不相符。

    雅兰没必要也没胆子骗自己,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公孙离杀错了人,真正的子皮还活着。

    想到这里,他恼怒地看向公孙离,后者面如死灰,不用伍子胥说,他也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

    伍子胥回回目光,盯着尚跪在地上的雅兰道:“若再让你见到子皮,可认得出来?”

    “当然。”听到雅兰不假思索地回答,伍子胥点头道:“好,你以后就在老夫府中当差吧。”

    “多谢老爷!”雅兰大喜过望,连连磕头谢恩。

    伍榕紧着秀眉道:“义父,你为何要收留她?她可是越女。”

    “为父自有计较,你别管了,我还有些事情,让管家送你回宫吧。”说着,伍子胥又叮嘱道:“记着,今日之事,不要与任何人说起,包括大王。”

    他们并未留意到在不远处,有一名女子一直悄悄盯着他们,并将刚才的事收入眼底。

    正在越国借粮的范蠡并不知道,伍子胥已经知道自己金蝉脱窍的事情,危机正在一步步逼近……

    有了夫差的支持以及文种的资助,馆娃宫很快便动工建设,而文种也见到了夫差,他八面玲珑,自然哄得夫差甚是高兴,并借此讨到了见郑旦的恩典。

    文种在鸣凤殿逗留了半个时辰方才离去,说了些什么,只有他与郑旦知道。

    在走到宫门时,文种看到了夷光,后者屈一屈膝,轻声道:“奴婢送文先生出宫。”

    文种眸光一动,微笑着还了一礼,“有劳了。”

    在远离了那些守卫的耳目后,夷光方才问出心中的疑惑,“文先生为何要建议二公子修建馆娃宫?”

    文种微微一笑,“遗之巧菝,使起宫室高台,尽其财,疲其力;此乃伐吴九术的第五术。”

    “表面看来,建造宫殿的银财由我所出,可始终有一部分要动用吴国国库,至于人力就更不用说了。另外……”文种压低了声音道:“我打算在馆娃宫中修建一条密道,便于密谈商议;眼下虽然可以传递消息,可毕竟局限太大,实在不便。”

    “这件事范先生知道吗?”

    “当然。”文种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此乃范兄往越国之前定下的计谋,我等要尽力配合。”

    夷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遂点头道:“我知道了,文先生辛苦。”

    “客气了。”顿一顿,文种肃容道:“对了,冬云让我告诉你,范蠡的身份很可能瞒不住了。”

    夷光骇然,“怎么会这样?”

    “冬云一直在暗中监视伍子胥,前几日在市集上,有一个乞丐婆子拦住了伍子胥,原来她是王后雅鱼的妹妹,她曾见过子皮真容;幸好范兄现在去了越国调粮,尚能拖延一段时间,可早晚要回来,到时候伍子胥就会知道范兄即是子皮。”

    “又是她!”夷光面色阴沉地道:“有办法杀了她吗?”

    “冬云试过,但伍子胥早有防备,府中戒备森严,根本不能接近,而雅鱼也从不外出,实在令人犯难。”文种忧心忡忡地说着,“你素来足智多谋,可有什么办法?”

    夷光一时也没什么法子,只得道:“且容我仔细想想,一有法子就立刻传信告诉文先生。”

    “好,一定要尽快。”这般说着,文种拱手离去,而夷光也回到了太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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