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商定之后,派人去请了文种过来,后者得知范蠡终于同意夷光入宫为细作,自是万般欢喜,当即将打听到的宫中形势细细说了一遍。

    宫中除了吴王夫差之外,还有几个姬妾,都是他以前纳的,共生下二子一女,还有就是伍榕,自幼入宫伴驾,宫里宫外都认定她是吴国的王后,亦深得夫差祖母王太后喜爱,但夫差迟迟未曾册立,不知是何心意。

    一旦夷光入宫,必会招来伍榕嫉妒甚至加害,夷光不仅要应付她,还要监视夫差一举一动以及朝堂往来文书,好在夷光记忆力过人,一目十行,倒也不是难事,最麻烦的是传递消息出宫。

    文种思索道:“妃嫔不得随意出宫,侍女却可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找一个忠实可靠的侍女陪伴施姑娘入宫,一来能够传递消息,二来可以相互照应,不至于孤立无援。”

    范蠡颔首道:“确实如此,不知文种兄府中,可有信得过的侍女?”

    “可信的倒有几个,但能否担此重任,尚需仔细考量;在这十日里,我与范兄会尽量将暗语以及传递消息的法子教给你。”说到这里,范蠡神色凝重地道:“你记着,身为细作,最要不得的就是感情,千万……千万不要动真感情!”

    “夷光知道,多谢文先生提醒。”夷光话音刚落,远远有下人禀道:“公子,那名姑娘说还是想见一见您,当面道谢。”

    “不必了,给她点钱,让她走吧。”文种摆一摆手,下人正要离去,他忽地又改变了主意,“慢着,把她带来。”

    “怎么了?”面对范蠡的询问,文种道:“刚才不是说要选侍女随施姑娘一道入宫吗,我这里虽有几个还算可信的,但都不是越国人,非我族类者,心思到底不好把握,倒是这个意外救回来的女子,是个越女,且三番几次说要当面道谢,还算是个知恩的人,不妨见一见。”

    “也好。”在范蠡话音落下后不久,下人领着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走了进来,一路低着头,瞧不清楚眉眼。

    越女来到文种面前,感激地道:“多谢公子搭救,让妾身得以捡回一命,此恩此德,妾身没齿难忘。”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夷光激动地身子微微发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名越女,颤声道:“你……你是郑姐姐?”

    那名越女身子一震,连忙抬起头来,待看清是夷光后,急忙上去与之抱在一起,高兴得又哭又笑,看得文种二人诧异不已,不明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待情绪平复了一些后,郑旦抹着眼泪,哽咽道:“我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了,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

    “我也是!”夷光稍好一些,含泪笑道:“那日死里逃生之后,我就去了崖下寻找姐姐,却一直不曾见到,原来姐姐被救来了这里。”

    “我被文公子救回来后,昏迷好几日,一醒来就想去找你,无奈伤势太重,直至今日痊愈的差不多,正打算去找你,没想到会在这里。”郑旦紧紧握着夷光的手,唯恐一松手,夷光又会消失不见,“你也是被文公子所救吗?”

    “不是,我来这里另有缘由。”夷光摇头,在旁边看了许久的文种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你们认识?”

    郑旦点头道:“我与夷光都是苎萝村人氏,自幼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后来吴国进犯,我与夷光一起被抓住送来姑苏,在姑苏城外的时候,一个叫留毒的百夫长想要杀了我们,我就是因为那样才坠的崖。”

    文种笑道:“今儿个真是有太多巧合了,先是夷光,之后又是你,看来天都在帮我们。”

    “什么巧合?”郑旦疑惑地问着,文种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随即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道:“你可愿意陪夷光入宫?”郑旦是越国人,又是夷光的好姐妹,自不会背叛他们。

    “我……”郑旦刚要回答,夷光打断道:“宫中险恶,这一去,不知会遭到什么样的艰难,姐姐三思。”

    郑旦紧一紧夷光的手,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现在你有危险,我这个做姐姐,又怎么能袖旁观;而且我相信,无论前途如何艰险,只要我们姐妹齐心,一定能够闯过去。”

    夷光动容,哽咽着点头,“嗯,我们一起闯过去!”

    “好!”文种抚掌,满意地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十日之后的东风了。”

    范蠡是四人之中,心思最复杂的,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便说什么,只能暗下决心,在今后的日子里拼尽全力也要护夷光周全。

    夷光知道自己这次入宫关乎越国存亡,所以在接下来的几日,她一直在向范蠡求教身为间谍所需掌握的种种技巧,毕竟进宫之后,他们就不能时时见面,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只能靠自己。

    军备图、布防图、调兵图;这些就像吴军的喉舌,若掌握了这些,将来两军交战,便可先发制人,事半功备。

    范蠡当然不可能拿到吴军的图纸,只能凭记忆画出当初越国的军备布防图,教夷光记住其中要点。

    这些图纸皆是繁复无比,亏得夷光记忆超群,一目十行,方才能够在短短几日内,将这些图纸记得七七八八。

    大雨过后的庭院,树木葱郁,绿叶如碧,不时有水珠自叶尖滑落,几只蜻蜓在半空中低低飞着,捕捉着蚊虫裹腹。

    郑旦端着一碟刚做出来的糕点来到伏首于案前的夷光身边,关切地道:“看了这么久,你也累了,歇一歇,吃块糕点吧,这糕点我刚刚才做出来,正热乎着呢。”

    “嗯。”夷光随口应了一声,双眼却始终不曾离开书案上的图纸,看得郑旦直摇头,伸手取过图纸。

    这一次,夷光终于抬起头来,急切地道:“姐姐你做什么,快还给我。”

    郑旦将图纸藏到身后,心疼地道:“你从五更天看到现在,整整三个时辰,一直没歇息过,连午膳也没吃几口;瞧瞧你,眼睛都熬红了。”

    “我没事,快把图纸给我,后日就是观鱼大会了,这些图纸我还没完全记住。”面对夷光的言语,郑旦坚持道:“我知道你着急,但再急也得顾着身子,范先生也说了,你心里那根弦绷得太紧了,这不是好事,得试着松驰一些。”

    夷光还想再说,郑旦已是不容置疑地道:“想要回图纸,就赶紧吃一块……不对,两块糕点,不许讨价还价。”

    她性子素来温顺柔婉,很少有这样坚定的时候,可见是真的担心夷光,后者也明白,所以无奈地点点头,自细瓷描花白碟上拈起一块茶黄色的糕点,这糕点似透非透,拿在手里温热柔软,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一片片玫瑰花瓣。

    夷光好奇地道:“这是什么糕点,我怎么从未见过?”

    “待会儿告诉你,先且尝尝。”在郑旦的催促下,夷光点一点头,递到朱唇边轻轻咬了一口,糕点入口即化,味极香甜。

    “好吃吗?”郑旦迫不及待地问着。

    “很好吃,似乎还有些许玫瑰的香气,姐姐是怎么做的?”夷光的称赞令郑旦笑逐颜开,“前日我去厨房的时候,看到那里堆了许多新鲜采来的马蹄,因为没什么人吃,所以有些已经腐烂了,瞧着可惜,便试着去皮捣浆磨粉,之后又添了槐蜜、玫瑰花瓣,试了两天,总算是成功了。”

    “原来如此。”夷光打量着手里的糕点,笑语道:“用马蹄做糕点,姐姐还是头一个,心思可真巧。”

    “我记得你说过,马蹄能清肺热,生津化痰,你这般时间为了能够记住这一张张图纸,日以继夜,必然心肺火重,最适宜吃马蹄了,但新鲜的放不久,如今磨成粉,就能随时吃到。”说着,郑旦歉声道:“我不通文墨,眼瞅着你这般辛苦也帮不上忙,只能在这方面多花些心思。”

    她的话令夷光心中一暖,“姐姐有心了。”

    郑旦笑一笑,催促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夷光点一点头,正好范蠡与冬云过来,也各自尝了一块,皆对郑旦的手艺与巧思赞不绝口。

    待这番絮语后,范蠡将一个朱红锦盒递给夷光,后者好奇地道:“这是什么?”

    “打开就知道了。”在范蠡的示意下,夷光揭开锦盒,里面是三件鎏金掐丝镶珍珠首饰,发簪、镯子、戒指,这三样无一不精致,光华流转,一看就价值千金,非寻常之物!

    夷光惊讶地道:“这是……”

    范蠡知道她想问什么,道:“自从你决定入宫后,我就托了文种兄寻找姑苏城中最好的金匠打造这几件首饰,日以继夜,总算是赶在入宫之前打造出来了。”

    冬云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酸涩,数日前,范蠡将这套首饰的图纸来找她,还问了许多意见,她当时暗自欣喜,以为范蠡明白了她的心意,特意打造这么一套首饰来当作定情之物,随后才知道,这是送给夷光的,失落不已。

    夷光抬手抚过锦盒中一件件精美的饰物,半晌,她收回手,启唇道:“夷光入宫之后,吴王自会有种种赏赐,先生为何要特意打造这么一套首饰送给夷光,可是别有缘由?”

    “哈哈哈!”范蠡身后传一阵爽朗的笑声,正是文种,待得走到近前,他满面惊叹地道:“施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难怪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少伯都对你称赞有加。”

    夷光欠一欠身,微笑道:“文先生过誉了。”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文种虚扶一礼,转头对范蠡道:“我已经按你的话,将那名金匠包括他的徒弟都送出了姑苏城,再不会有人知道这套首饰的来历,更不会查到咱们身上来。”

    范蠡点一点头,又道:“他们可有不满?”

    “这金匠得罪了官府的人,日日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有机会离开姑苏,自是求之不得,又岂会不满;至于那个徒弟,是个孤儿,与金匠女儿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自然也是愿意的。”

    “那就好。”范蠡颔首,对冬云道:“麻烦你示范一下。”

    冬云默默点头,自锦盒中取过嵌着一粒粒浑圆珍珠的镯子,在她的动作下,其中一颗珍珠被取了下来,露出中空的镯身,“此处可以用来收藏书信,你若得到吴国军备防守图,便可将之画下,藏在手镯之中,伺机送出宫。”

    待夷光记下后,她又取过戒指,戒臂上的那粒珍珠同样可以取下,可用来放置药物,至于放什么,夷光是大夫,对各种药物的应用最是得心应手。

    郑旦在旁边瞧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这小小的首饰,竟然藏了这么多机关,看到冬云拿起顶端若着珍珠的金簪,脱口道:“这又是用来藏什么的?”

    “什么都不藏。”冬云拿起金簪走到一株松树旁,素手一扬,没等众人看清,金簪已是稳稳刺入树干之中。

    在郑旦诧异的目光中,冬云拔出金簪,簪身依旧光华灿烂,且无一丝弯曲变形,她递给夷光,“明白了吗?”

    夷光秀眉微蹙地打量着金簪,金子柔软,别说刺入坚硬的树干,就算人体都未必能够刺入,为何这枝金簪就可以,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形,实在是不合情理,除非……

    一道灵光在夷光脑海中闪过,她望着范蠡脱口道:“这不是金子所制!”

    “不错,这簪身是用精铁与黄铜锻造数日而成,只在表面涂了一层金子,坚硬无比。”一缕浅金色的阳光穿过树影投落在范蠡面上,光影错落。

    “为什么?”虽然猜到了簪子坚硬的原因,但又有更多的疑问浮上心头

    范蠡上前,将簪子插在夷光秀发之中,目光中有一丝难言的伤感,“宫门深似海,朱墙人心险;你是以越女的身份入宫,吴王宫那些人,必然容不得你,而使出种种手段加害,我与文种兄不能入宫,唯有赠你这枝簪子,让你在危险的时候,可以用来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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