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真原本十分确定庞统会走武关道,是在综合考量之下的结论。
或者说是一种预测。
这是在结合了种种信息之后得出的结论。
就像是推测国足不会出线一样。
是属于绝对性的,铁板钉钉的,不可置疑的结论。
可是在曹真心中,其实也并没有真的完全就排除庞统可能会走河洛一线的忧虑。这种忧虑在焦急的等待之中,就无形被放大了。
在忙碌的时候,也就没空七想八想。越是基层的百姓,便越是忙着生存,忙着照顾家人,一天睁眼就是干活,闭眼才能休息,所以一般这样的劳苦百姓反倒是没有什么抑郁症啊,心理疾病啊等等,也不会失眠什么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空去多想什么,每天累得跟狗一样倒头就睡,不好好休息第二天就没办法干活,全家老小就要挨饿……
生存毕竟是第一位的,这是人的本性。
当曹真闲下来的时候,心中原本的那一丝的忧虑就在逐渐的被放大。
庞统既然已经做出了试探,说明他一定是有所察觉,因此他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诸如此类的思绪,会越发的搅乱起来,使得曹真原本做出的结论摇摇欲坠。
因此在曹真接到了黄忠领兵离开宛城前往河洛方向的时候,原本的坚持顿时崩塌了,他认为庞统为了自己不冒风险,竟然拖着黄忠一同行动,而将宛城的安危置之不顾!
庞统竟然是这么自私!
谁都清楚,宛城有和没有黄忠驻守,完全是两个概念。
就像是曹仁不能轻易离开荆州襄阳一样,黄忠也不能轻易的离开宛城,可是万万没想到庞统为了保全自己,竟然不惜以宛城的安危为代价!
黄忠不在,宛城就是一个筛子!
只要黄忠不在,曹真敢打包票,十天之内就必定能拿下宛城!
宛城之中有内应的……
之所以曹军之前都动不了宛城,不是说宛城城墙有多高,沟渠有多深,而是宛城有黄忠!
黄忠和其亲属的部众,就像是定海神针一般,只要他在,宛城就翻不起多大的波浪来。
可是现在,黄忠竟然为了护送庞统,离开了宛城!
庞统是真不怕,还是不在乎?
曹真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因为庞德公去世了,所以庞统这个从子,和庞山民闹矛盾了?或许是因为庞氏家主的位置争夺不下,双方决裂了?
庞统和庞山民两人决裂,这种可能性,并非是完全没有。
曹真也见过太多的兄弟姐妹,在父母死后为了争夺遗产,亦或是什么重要的物品,相互扯破脸打生打死的,更何况如今的庞氏家族,也并非是当年在鹿山之侧的模样了,说是宛半城都不过分!
这么大的利益,确实也有可能相互争夺……
曹真的眼眯了起来,若是以此来推论,那么就是庞山民借自己的直系身份,想要霸占宛城利益,强行驱逐了庞统,然后庞统干脆拉走了黄忠?
这……
曹真脸上露出一丝的冷笑,若是真的如此,那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庞山民自寻死路,也怨不得旁人!
黄忠在,宛城才能在,否则所谓的中立地位,所谓的盟约,不过都是一纸空文!
这算不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没想到啊,没想到,曹真冷笑着,若是真的追不上庞统,到时候就算是没有缉拿庞统的功勋,曹真也可以想办法发动在宛城之中的内应,趁着黄忠离开的空虚间隙,拿下宛城!
而且现在追上去,说不得庞统和宛城都可以到手!
曹真来了精神。
庞德公尸骨未寒,兄弟二人便是分家决裂,导致宛城丢失!哈哈哈,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定然会让天下人都嗤笑庞氏一族!
这也同样达成了曹真接着庞统一事来对于关中长安施加影响的效果,说不得当下这样还会更妙!
庞统对于自己家族都不忠,自私的拉走了黄忠,使得宛城沦陷,那么这样的人还会对其他人忠诚么?庞氏一族如果因此而衰弱,留下来的空位又有多少人会扑上去争抢?
到时候稍加挑拨,说不得……
哈哈哈。
曹真忽然觉得心情愉悦,也没有之前的那么焦虑了。
这一次,就要让庞统尝一尝顾此失彼,自私自利的后果!
可是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却让曹真的好心情并没能维持多久……
就在曹真急急带着三千人马,过了新野不久,就遇到了博望坡的曹军值守兵卒。
博望坡。没错,就是历史上刘备放火烧了夏侯惇的那个博望坡。
此地北负伏牛山,南面则是隐山,西面有白河,是伏牛山延伸出来的漫岗,地势相对来说比较险要,襄汉隘道之通衢,向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曹军当然再此地立有军寨。
可是,博望坡的军寨,并没能拦住黄忠……
博望坡的军寨,只是地理上比较重要,并没有大将驻守,这就和宛城有些相似。如果有大将,那么黄忠未必能过去,至少不是那么顺利的就能过去,而现在没有大将,就凭普通军校,自然是拿黄忠毫无办法。
当然,这也不能说是曹军疏忽,因为博望坡虽然说是险要,是交通要冲,但是整个博望坡的南北都是属于曹军境内,因此也就自然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防备。不过在黄忠这一次的行动之后,或许曹氏就会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了。
『宛城军往何处去了?』曹真追问博望坡的来人。
『启禀将军,宛城军往舞阳而去!』兵卒回报道。
『什么?去哪里?!』曹真大惊。
『舞阳方向!』兵卒确认。
曹真脸色忽然就变得很不好看。
因为博望坡往北,一个方向就是绕过伏牛山的山脉,走鲁阳,另外一个方向则是往舞阳。虽说这两个地方仅仅之差了一个字,意义上却世完全不同。
鲁阳方向,那就是回河洛,黄忠过五关斩六将护送庞夫人……呃,庞令君回长安。
另外的舞阳方向,则是沿着沣水行进,然后就进入了颖水区域,北面不远就是临颍,临颍再往北就是许县!
这些地方可是都没有什么险要可以守!
曹真吓得一个哆嗦!
虽说黄忠的这一千人马未必能给许县带去灭顶之灾,也不可能说是黄忠能短时间内打下这么多城池来,但是黄忠带着的是骑兵,搞不好像是太史慈一样,掠州过郡,然后许县动不动就被什么人兵临城下,也肯定会让曹氏上下再次威严扫地。
『快!快!加快速度!』曹真大急,敦促兵卒往前急追。
过了博望坡,曹真就发现了黄忠等人经过留下的痕迹。
曹真大喜,旋即又是大惊,然后立刻让兵卒缓行,并且派遣出了大量的斥候打探前方的情况。
因为正常来说,骑兵追骑兵,只要前方的脚步不停息,后方的人是不好追得上的。现在遗留在这里的大量杂乱痕迹,就说明对方在这里停留了,而且停留的时间较长。
谁都清楚,战马在气血平复之下,才能喝水吃草,拉屎拉尿。
而且这些屎尿印迹都很新鲜……
这意味着什么?
曹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果不其然,很快斥候就有些惊慌的回来禀报,说是发现了黄忠等人……
与其说是『发现』,不如说是『遭遇』。
没错,是遭遇。
如果不是曹真惊醒,说不得一头就撞进了黄忠设下的埋伏圈。
曹真连忙收拢兵卒,严阵以待。
自己和黄忠正面肛一场?
曹真还没有白地将军那么狂妄。
黄忠在被曹真的斥候发现了之后,也没有想要正面的和曹真三千人马对抗,也没有继续埋伏,而是在一个山岗后面显露了出来。
『曹将军,别来无恙!』黄忠捋着长须,笑呵呵的说道,『某冬日有瑕,行猎于山中。莫非曹将军也有如此雅兴?』
行猎于山中?
黄忠之意,是将我当成了獐鹿不成?!
曹真沉着脸眯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打量着黄忠左右。
却没看到庞统。
曹真心中忽然一沉。
『庞令君何在?』曹真喝问道,『某闻庞令君回荆,原想上门邀请,却未曾想庞令君不辞而别,实有违待客之道,故请庞令君回旋襄阳,以尽地主之谊!』
黄忠脸上似乎有些讥笑的表情,『庞令君?庞令君未在此也!』
曹真脸色一变,『某听闻黄将军忠义为先,切莫虚言诓骗!』
黄忠哈哈大笑,然后扬起头来,用下巴晃了晃,『庞令君确实不在此地。』
曹真咬牙,他忽然意识到,黄忠可能说的是真话!
庞统不在这里!
没错,就算是庞统选择走河洛线,也不可能会亲自冒着风险去进攻颍川,甚至兵临许县城下!毕竟庞统也算是骠骑麾下的重要人物了,他若是带着黄忠到了颍川,又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名头,岂不是和叛乱无异?
要知道当年骠骑进军的由头,是王粲用命换来的!
所幸天子当时没点头,否则天子现在就在长安了!
而现在庞统若是领兵出现在许县左近,理由又是什么?师出无名啊!庞统如此之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只怪自己先前太过情急,竟然忘了计较此事!
曹真脸上阴晴不定,强笑着,『既无庞令君,那么黄将军为何急急离宛?』
黄忠笑道,『犬马久居于栏中,未免萎蔫之态,故而带着遛一圈,不曾经想曹将军追来……曹将军要是有雅兴,不如一同行猎如何?』
这是说我是犬马么?曹真暗中咬牙,哪里会答应黄忠的邀请,反而笑道,『黄将军行猎于此,就不怕宛城生变?』
黄忠脸色一肃,『若是宵小胆敢行凶,莫怪某刀下无情!』
黄忠话音落下,杀气却是升腾,须眉宛如无风自动一般,竟然有些金铁萧瑟之意。
曹真哈哈强笑,『既然黄将军如此有信心,宛城自然是无虞。某就不打搅黄将军行猎了,告辞!』
曹真下令,全军转向,改道往鲁阳追击!
曹真意识到,黄忠在此,定然就是庞统的声东击西之计!
若是曹真急躁,未能有派遣出斥候侦测,黄忠必定就是不会这么客气,说不得就真的将曹真等人当成是猎物一样的『行猎』了!反正大不了事后发一个公告,说是临……呸,见习斥候认错了,以为曹真等人是山贼什么的,误伤了云云。
现如今黄忠见自己谨慎,所以才故意露面,也是为了纠缠拖延!
若是自己不相信其所言,必然会留下来查看庞统有没有遮掩在军中,装扮成为什么小兵之类的,但是就像是曹真方才所想的一样,就算是庞统装扮成为小兵,黄忠等人也不可能真的去进攻许县!
那么剩下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黄忠带着人吸引了曹真等人的注意力,实际上庞统偷偷前往了鲁阳!
现在黄忠的位置,距离完成还不算是太远。宛城真要有什么事情,黄忠长驱之下,也可以在一日之内赶到,但如果说跑得太远了,宛城真要有什么事情,黄忠未必就能及时赶回去了。而且曹真还准备反过来摆黄忠一道……
曹真埋伏在通往鲁阳道路之侧的山林之中。
方才是黄忠等着他,现在则是他等着黄忠!
如今难题就在黄忠手中,是回宛城,还是前来阻拦他?
若是回宛城,那曹真不管,若是想要前来阻拦骚扰他,曹真就打算伏击黄忠,不一定可以将黄忠杀死,但是也可以将其杀败!
但是,在曹真改道往鲁阳设伏不久,留在后方的斥候就追了上来,表示黄忠也没有在舞阳的方向上停留多久,然后队列齐整的往宛城而去,并没有往鲁阳这里来……
曹真愣了一下,『没来?回宛城了?』
斥候应是。
曹真忽然意识到,他的预测可能又错了!
庞统多半也不在鲁阳路线上!
如果说庞统和黄忠玩了一套声东击西的话,那么黄忠就是知道庞统走了鲁阳路线了,而现在曹真改道鲁阳,黄忠多少应该是拦截一二,亦或是给曹真找一点麻烦来拖延一下,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回军宛城了?
除非是黄忠说谎了?庞统其实就藏在其军中?然后黄忠回宛城,庞统乔装打扮走颍川?
不,曹真又摇了摇头。
曹真回想起之前黄忠说话的言辞态度。
在大汉当下,道德标准还没有像是后世的一部分人一样,拿发誓当饭吃,把承诺当笑话,虽然说双方各凭计谋,但是绝不会睁着眼说瞎话……
黄忠不像是在说谎。
黄忠当时并没有躲闪和遮掩,反而隐隐约约的让曹真觉得是一种在看笑话的眼神,似乎是一种很轻松,只要见到了曹真等人,便已经完事了的那种轻松!
轻松……
轻松?!
曹真忽然想明白了,彻头彻尾想清楚了。
『唉……召集兵卒,回……』曹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疲惫,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起来,『全军,回襄阳……』
『将军怎么了?不往前追了么?』一旁的护卫问道。
曹真闭上眼,叹息了一声,『庞士元不在这里……』
黄忠回旋,一点都没有拦阻曹真往鲁阳追击的意思,也就意味着要么是黄忠确信庞统已经先一步离开,不管曹真怎么追都追不上,要么就是庞统根本就没有和黄忠同行,没有走河洛线,而是依旧走的是武关道!
而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现在曹真只能是往回赶,并且将希望寄托在他在武关道布置的那些人手上。
可是,已经晚了。
就在曹真急急从丹水上离开之后,一叶扁舟从水上而来,沿着丹水晃晃悠悠,不紧不慢。
在临近黄昏的时候,停到了蔡氏商船的左近。
蔡氏管事恭恭敬敬的站在岸边。在看到了庞统的时候,也不仅是有些惊讶。他仅仅是得到了蔡瑁的命令,除了到关中采购货物之外,还需要在半道上等候一下。
当然,蔡氏管事并不知道是要接应谁,甚至蔡瑁也不确定。
或许蔡瑁能猜到是庞统,但是蔡瑁也不敢用这个消息赌什么。
毕竟蔡瑁也不确定这个要求,是不是一次忠诚测试……
蔡氏和骠骑如今隐秘的进行合作,但是蔡瑁也不能保证说骠骑就对于蔡氏很放心,如果说万一给他的这个消息是假的,然后有人盯着他,一旦送来了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然后被曹军抓起来了,那么之前好不容易去长安搭上的关系岂不是付之东流?
因为蔡瑁得到的命令,只是知道有人可能会持着蔡氏的信物前来搭乘。若是到了第二天的中午,还等不到人的话,那商船就可以直接离开了。
蔡瑁不敢赌,也不觉得将这个消息卖给曹氏之后能获得比骠骑那边更多的好处,所以蔡瑁特意派出了自己的心腹管事……
夕阳照在丹水之上,映得山川一片金黄。
庞统缓缓的从扁舟上下来,站在岸边左右看了看风景。
长袍大袖,纶巾博带。
不过庞统也没有待多久,便带着几名护卫上了蔡氏的商船。
蔡氏管事低着头陪在一旁。
他听到在丹水山岚之中,庞统似乎略有略无得叹了口气,似乎是夹杂了一些感慨?
这是感慨什么?
蔡氏管事自然是不敢多问,甚至就装作根本就没有接到庞统这些人,随后商船一行,便是拔锚起行,往丹水上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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