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视线挪到汉中。

    南郑。

    南城门。

    汉中虽然造反了,但是百姓依旧要生活。

    对于大多数的百姓来说,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局势似乎有一些奇怪和紧张,还有周边的兵卒也似乎多了起来。

    人总是要吃喝用度的,而这些东西并不会在南郑城池当中生长出来,当然依旧还是需要人员买卖和运输,尤其是一些比较高档的商品,更是这些城中士族子弟土著官吏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的物品,不能也不允许短缺的,所以依旧还有一些零散的商队买卖。

    但是今天不一样,南郑的南城门戍长早上一接到命令,要城门关闭,并且调集了所有的人手守在门内。虽然他自己也对这次莫名其妙的命令感到奇怪,但军令如山,他仍旧不折不扣地执行贯彻了下去。从早上开始有好几波人央求他通融一下放人出去,理由什么都有,但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毫无转圜余地的拒绝,甚至有几个自称是某某重要的大人物的下属,也都是悻悻而退。

    南城门戍长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想要知道是什么事情,对于他来说,每一天的值守只是为了给家人挣一口饭食,至于其他的,他没空去想。

    眼见日上三竿,精神紧张的时间不能长久的维持,就像是硬久了会有前列腺炎的风险一样,门戍长靠在城墙上,然后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受到警告的老百性都躲回了家,街道上空荡荡的,城门前一个人也没有。

    咕噜噜的声音传了过来,然后在街头拐角之处出现了一辆牛车。

    拉车的牛看起来还不错,皮毛光泽,肚子上也有些膘,不像是有些牛养得瘦得连肋骨都十分的明显。

    牛车上面的货物用毡毯盖着,看不太清楚究竟是什么……

    站住!

    门戍长大喝道:今日闭城!任何人不得出入!

    牛车嘎然停止,一名中年人从车后跳下来,满脸陪笑地凑到门戍长跟前说道:长官……这是小的车……

    门戍长,嗯,在真正的大官吏眼中,就是一个屁,但是在老百姓眼里,依旧是一个长。

    哦,是你啊……门戍长认识中年人,后者经常往返此间,他是城南杂货铺的老板,经常要出城进货,跟卫兵基本上都比较熟悉,干啥?今天不能出城你不知道?

    哎,这个……杂货铺老板凑了上来,偷偷的塞给门戍长一个钱袋子,哎,前几天我定了一批货啊,到时间要去取,要不然这坏的都算我头上,我不得亏死了?长官帮帮忙……开个偏门让我出去下……

    门戍长颠了颠钱袋子,又给重新塞了回去。今天不成……

    通融通融嘛……杂货铺老板又是低声下气的说着,企图软磨硬泡。

    不成,不成……真不成……门戍长虽然是每天混日子,但是心中清楚,现在这个时间不比平常。若是之前,偷开城门,顶多就是一顿责罚,现在搞不好要掉脑袋,当然不会轻易的松口。

    就在两个人纠缠的时候,一名官吏带着两三名护卫在城墙之上走过,听到了城下门洞处的声音,伸出头来喝问道:怎么回事?

    上官,小的是城南杂货铺的,今日原本约定好了要去进货……结果没办法出城……杂货铺的老板点头哈腰的说道,不知道上官……

    滚!城头上的官吏喝道,今日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杂货掌柜无奈,只能是带着牛车转了回去。

    城头上的官吏盯着杂货铺掌柜走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便是朝着身边示意了一下,便有一人点头,从城墙之上走了下来,远远的跟在杂货铺的掌柜身后。

    杂货铺的掌柜晃晃悠悠回到了自家的铺子,有些无奈的叫伙计重新卸车。小伙计在卸车的时候还不小心打坏了一个坛子,顿时引来杂货铺的掌柜怒声呵斥,用手指点着伙计,伙计则是在车辆之前垂头丧气的赔不是……

    掌柜可能也是郁闷,借题发挥骂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在后面躲着盯梢的家伙看了半天,多少有些不耐起来,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是转头走了。

    看到人走了之后,掌柜和伙计似乎才算是骂完了,收了声音继续卸车。然后掌柜的又从铺子里面叫出来了几个人,转眼就将车上的东西搬完了。

    在毡布的遮掩之下,有一个人从车上爬了出来,然后也像是伙计一样搬了一个东西走进了杂货铺之中。反正杂货铺的伙计进进出出,若是不是盯着看,谁也不会注意到多出了一个人来。

    掌柜左右看了看,然后进了屋,转过了前堂,到了后院之中,便是坐了下来,和那个先前藏在车中的汉子说道:看来今日是出不去了……

    车中的汉子说道:不行,必须出城!否则城中搜检,到时候就真跑不掉了!

    掌柜的叹息了一声:这下麻烦了,张氏的人已经开始在城东城北搜查了,很快就会追查到城南来……

    南郑城,也算是大城,水经注中云,周四十二里,城内有小城,南凭津流,北结环雉,金镛漆井,皆汉所筑……

    之前潜藏在车中的汉子,便是原本张则府衙当中的一个书佐,名为成航,和杂货铺的掌柜一样,是属于斐潜留在汉中的眼线。

    成航在汉中的这一段时间,对于整个的汉中的情况,经济,军事的体系,借着书佐的便利,向长安递送出了不少的消息……

    在成航看来,汉中这里的问题不少。

    因为汉中即便是在西羌之乱和黄巾之变两个东汉巨大的政治事件之中,也是相对的稳定,再加上汉中这里的五斗米道虽然被斐潜所破,但是道教的氛围还是很浓烈,这种在外人看来几乎没有什么锐意进取的思想,使得汉中当地的土著演变出了一种外人看来非常奇怪的思维模式。

    一方面来说这些汉中土著很骄傲,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称之为自大,从张则到最基层的普通兵卒,都认为骠骑对汉中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是不可想象的……

    骠骑打不进来!上次?上次那是侥幸!

    对啊,上次那是我们的错么?是张鲁那小子没用!

    他们的想法有其历史渊源,自从刘焉入川之后,东汉政府就对于汉中地区束手无策,后来即便是斐潜攻克了汉中,也有很人说其实是张则等人的配合,才使得斐潜可以顺利的拿下汉中。

    现在斐潜翻脸要推行这个政策,要改动那个方案,这不是斐潜的错又是谁的错?

    现在汉中人活不下去了,造反了,还能怪谁?

    秦岭便是天然的隔断,在地理上和心理上对于汉中人来说都有非常深刻的影响。

    简单来说,因为秦岭和巴山的环抱,使得汉中人就像是被养在盅里的虫子一样,对于外界的变化认知并不是非常的敏感,又使得这些人对于现状很是满意。

    他们看到的就是眼前的这一些,在意的也只有眼前的这一切。

    在另外一方面,这种封闭形态下的满意,又使得这些人有一种在发展上的障碍,即便是这一次的叛乱,对于张则等人来说,也并不是为了进攻关中,或者说要争夺天下,他们的最为重要的目标,依旧是割裂就好,缺乏一个大的战略构想,只有无数随时都可能变动的短期目标,并且相互影响……

    对于这个问题,汉中人也隐隐约约有感觉到,所以在战略上的缺失产生出来的不自信,就使得汉中这些反叛者觉得必须要拉扯到更多的盟友,有更多的支持者,才能证明其行为的正确性和安全性。

    因此张则在这一次的叛乱之中,几乎是忙着四处拉着同盟,就像是后世黑帮头子拿着电话站在大街上摇人一样,一开始还有些注意影响,不至于太过于嚣张,到了后面就开始越搞越是离谱,甚至也不太在乎了,以至于八字才一撇的事情也顺嘴说了出来。

    说出来之后才发现事情不对,于是又立刻下令禁口令……

    结果弄巧成拙。

    如果不是张则等人的遮掩行为,说不得成航就当做一般的情报给忽略掉了,结果一下禁口令,至少要知道禁止说什么罢?

    成航就立刻意识到这个事情多少有几分真的了,而且还很有可能在关键时间上,才导致了张则如此的失常。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成航偷走了张则关于此事的文书,结果就被发现了。

    但是现在成航面临一个很麻烦的问题,就是他必须出城去寻找到另外的一条线,也就是走川蜀线的人,这也是他偷取文书的最重要的目的,因为口说无凭,没有真实证据的话,对方肯定不会相信的。

    正常来说,长安线和川蜀线是不相互沟通的,因为这会带来高风险,但是在当下这种情况,也只能是启动紧急的联系模式……

    因为这封重要的文书,是关于川蜀的,如果说等到传回关中再让关中传递到川蜀,恐怕难免是慢了一步,可能会因此而生灵涂炭!

    不行,今日必须出城!成航强调道。

    城门封了,出不去!杂货铺的掌柜说道,要不先躲地窖里,等解封了再出去?

    成航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行,张氏的人要是没抓到我,肯定不会解封的……而且即便是我能躲过去,事情耽搁了,恐怕也……

    这个事……真的……非常重要?杂货铺的掌柜问道。

    成航点了点头,很重要,但是你最好不要知道是什么。

    就在此时,门外有伙计低声说道:掌柜!有动静了!城内兵正朝着城南来了!

    掌柜和成航听闻,便是一同都站了起来。

    唯一的路……掌柜急急的说道,就是走津流,通汉江……只不过水门肯定也是关了,只能潜水过去……

    我水性还成,给我些油纸……成航说道,这些坊兵,你要帮我引开……

    两人急急商议而定,然后便是分头行事。

    在成航走出了杂货铺的后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前门大街之处传来些瓦罐破碎的声音,然后便是嘈杂争执的声音响了起来,顿时引起后巷当中不少人的注意力,纷纷往前街而去。

    成航低着头,急急往坊门之处而去。

    成航没有穿文士的衣袍,而是穿了一身普通百姓劳作的粗布麻衣,并且按照一般百姓的习惯,将胸襟解开了一些,因为劳作之时,太紧了不仅是呼吸不畅,而且汗水不容易干,另外长衫也是用布带将下摆给系在了腰上,蹬着一双草鞋,佝偻着腰,贴着街边而行。

    南郑的城南这一带,有三个坊门,而想要走汉水逃出去,就必须先到城中的内河,找一个地方下水,然后偷偷钻进沟渠当中等到天黑,再摸出去……

    可是成航没有走出多久,就觉得身后有些不对劲,有两个浪荡子从街角的老树之下站了起来,然后跟在了成航后面。

    成航不知道是自己的装束露出了纰漏,还是说这两个浪荡子准备找个乐子?

    其实成航问题倒不是出在装束上,而是因为成航下意识的会捂着用油纸牢牢包好的情报上,所以两个浪荡子以为成航身上有些财货……

    搞一个乡巴佬,风险又不大,说不定能捞两天酒肉钱!

    成航顺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街道之上还是有一些行人商贩以及过往的车马,而那两名跟踪者仍旧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每次当成航一回头,他们立刻就转过脸装做朝两侧的店铺看去。

    还真跟上来……

    很拙劣。成航暗自评价,同时觉得有些不耐,决定把这两个讨厌的家伙甩掉。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这让跟踪者有些诧异,不由得也紧跟了上去,这一下让他们的跟踪行为彻底暴露。

    成航在一个小巷口一晃,消失了。

    两名浪荡子急急要往巷子那边去,却碰见了一行士族子弟正在出行,嘻嘻哈哈的似乎准备去赴宴,各个穿着锦袍,一摇一摆的在两侧护卫的陪同之下往前走。今日之时封闭四城不准出去,又没有说不允许上街购物不许喝酒,所以这几个士族子弟也没有多少在意,依旧过着他们习以为常的生活。

    等两个浪荡子不敢冲撞这一行的士族子弟,等到这十几个人都走过去了,才急急往巷子那边奔去,早就不见了成航的人影……

    正当两个浪荡子面面相觑的时候,负责巡弋的一队坊兵走了过来,皱眉喝问道: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浪荡子吓了一跳,吭哧了片刻,然后忽然说道:我……我们,我们发现了可疑之人!对,我们发现了可疑之人!

    在何处?!坊兵便是急急奔来。

    这个……赏钱……浪荡子伸着个爪子。

    赏你麻痹!坊兵小队长才不跟这些浪荡子气,张口就骂,抓住了才有赏钱,你现在要个屁赏钱!人呢?在哪里?

    我看见他往那边跑了……哥,要不先给几个铜子也成啊……

    滚!抓住了才有!快!快,跟上!

    这群人便是乱纷纷的冲进了巷子当中,搜寻着成航的足迹起来。

    南郑临近汉水,自然也有不少的船只来回转运货物。等成航到了内河河道的时候,发现这里也被封了起来,许多船只都停留在了码头上,一些以装卸货物为生的劳力,愁眉苦脸的蹲在角落,船不能进出,自然就没有了他们的活计。

    成航眼珠子动了动,便是趁着旁人都没有什么注意,便是往下走了几个台阶,在内河沟渠边上,蹲坐下来,然后装作捞水洗手的样子,一边打量着周边的情况,一边观察着停泊在河渠边上的那些小舢板……

    水门之处有铁栅栏。但是杂货掌柜说他已经找了机会割断了大半,只剩下一点点,所以只要能挨到天黑,混出去的问题不大。

    问题现在便是剩下要怎么混到天黑不被人发现……

    追踪着成航而来的那队坊兵和浪荡子大呼小叫的出现了,顿时吸引了几乎所有的人目光。成航见状便是趁机往水下一滑,没溅起多少水花就到了沟渠之中,然后朝着之前观察好的小舢板方向潜游过去。

    坊丁队长在这里转悠了一整圈,然后又是一个个抓了在沟渠角落蹲着等活的苦力进行比对,又是派人登上了小舢板,掀开了船舱板进行搜查……

    当然是毫无所获,

    人呢?坊丁队长环顾四周,也没有找到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听着坊丁一个个的报告说没有没有,不由的愤怒的抓着浪荡子领口,狗日的,我问你,你说的可疑之人呢?

    浪荡子愁眉苦脸的四下看着,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你个麻麻皮!消遣于某不成?坊丁队长按住浪荡子,便噼里啪啦就是一顿乱揍,然后气哼哼的带着人走了。

    水波晃动,成航从小舢板船下的间隙当中露出一点脑袋来,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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