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苏锦的腿伤已经基本痊愈,离开了李元昊的御驾随从,他的行动也自由了许多,起码不必天天躲在车里过蜗居的日子,可以骑着马儿随着队伍前行了。

    本来苏锦打算离开灵州地界便告辞南归,但听野利端云说起他们野利部落的牧场封邑便在洪州,苏锦很想去看看,既然和野利都兰达成了协议,以战马宋国做交易,那自己理应去看看货色;再者说来,两国虽然已经停止交战,但和议还未达成,从洪州绕道往南经凉州再回大宋境内是条安全的道路,若是直接原路返回的话,恐怕沿途不会太平。

    越往西北行去,天便越是高远,也越是深蓝;已经是九月,在南方虽然还是酷暑难耐的日子,但西北却早已入秋,天气凉爽,晨起之时都已经有薄露沾衣了;越过数处山地,终于置身于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

    苏锦从未来过草原上,后世水土流失严重,很多草原都已经成了风沙肆虐之地,没有河流的滋养,要看也只能看到一片斑斑点点的荒滩,而眼前的这一片草原却是真正的大草原。

    绿色的毡毯一般的青草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远处白云之下,几座雪山静静的耸立在那里,正是这几座雪山的融水汇聚成数条河流滋养着整个大草原。

    野利端云也舍车骑马跟苏锦并肩而行,一路上给苏锦介绍着沿途的风物,野利端云的骑术很好,入了草原之后,她明显的心情好了很多,换下了华服换上了皮衣马靴,将数十个小辫子束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妩媚中带着干练,而且她的骑术很好,扬鞭一挥,在草原上纵横自如,丝毫不输于属下的那些野利部落的男子们。

    苏锦暗自嗟叹,难怪党项人能在野战中将宋军打得落花流水,一个党项女子的骑术都比宋国训练出来的士兵高明,骑兵作战显然是党项人的一大优势;不过自己既然和野利都兰达成了战马换粮食的协议,假以时日,党项人的这项优势也将丧失。

    苏锦也明白,野利都兰只是利用自己度过目前的难关,当夏国恢复生产之后,几年的时间之内将不再需要宋国的粮食接济,到那时,战马交易也必然会中止;到那时野利部落的下一代又将有数万勇士长大成人,野利都兰自保无虞的情形之下肯定不会再和自己做战马生意,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

    苏锦也考虑好了,反正是相互利用,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被别人一脚踢开倒也是无可厚非之事,苏锦也想好了,要在几年时间里在泾原路寻找一大片地方种植牧草,将交易所得的马匹选择良种作为种马,建立一个西北的养马场,那样的话,便可源源不断的供应马匹,不必看西夏人的眼色行事了。

    野利部落的牧场便在洪州南边这一片大草原上,既不属于洪州所辖,也不属于南边的凉州节制,就像是个独立的小王国,由此也可知道,野利部落的势力曾经是多么的尊崇,只可惜战争和算计让野利部落元气大伤,偌大的草原上,散落的村寨和帐篷稀稀落落,牛羊马匹无人放牧,牧草疯长,直到人膝盖之处。

    沿途没到一处村寨或者是帐幕聚集之地,面黄肌瘦的老人和妇女孩儿便相携着出来相迎,幸存野利部落的男子们流着眼泪被拥进村寨去,大部分妇孺迎来的是一捧骨灰和亲人的遗物,一路行来,一路的眼泪都流成了河。

    野利端云的眼睛红肿着,没过一个破败的村寨,她便要流泪哭泣,她见不得自己的部众们的悲伤,每一个失去亲人的家庭的痛苦她都能感同身受,因为她自己便刚刚失去了野利家族的两座大山,野利遇乞和野利旺荣的死就像是滚滚惊雷在草原席卷而过,每一个野利族的部众都以他们特有的方式为他们的首领默哀。

    抵达中心城寨的前一天傍晚,野利端云拉着苏锦在草原上散步,两人并肩沉默而立,夕阳在草原的尽头落下,满天如血的晚霞,肃穆深蓝的天空下,一行大雁鸣叫着往南而飞,情境壮美,但却有些萧索。

    “苏公子,多谢你了。”野利端云看着夕阳,俏脸映得如晚霞般的美丽。

    “为什么谢我?”苏锦道。

    “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何要涉险去烧了会州的粮草,因为只有烧掉粮草,战争才会结束,我的部众才可能活着回来,否则的话,这片茫茫大草原之上恐怕永远都是哭声了。”

    苏锦道:“我烧粮是为了渭州城的数万军民着想,并非为了你们野利部落,所以你不必谢我。”

    “我明白,但事实上你不但救了你们宋国的渭州军民,也救了我大夏的许多人的性命,所以还是谢谢你。”

    苏锦叹息一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我不得不泼你的冷水,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杀戮战争永远不会停止,也许要不了几年,又将再起烽火,又要流血成河。”

    野利端云美丽的脸庞扭曲起来,咬牙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就是喜欢打仗,喜欢让别人送命,他们难道没有丝毫的恻隐之心么?难道快快活活的生活,和平相处友好交往便不行么?”

    苏锦道:“欲望主宰一切,有钱的想要更有钱,有权的想要更有权,人的贪欲永无止境,这便是人的罪恶之处;人性如此,怕是永远不会改变了。”

    野利端云转头看着苏锦道:“你是那样的人么?为了争夺权势地位金钱,你会让成千上万的人为你流血牺牲么?”

    苏锦微笑道:“你想听真话么?”

    野利端云道:“当然要说真话,我……我把你当成好朋友呢,你不能骗我。”

    苏锦道:“仅仅是争夺权势地位金钱我不会,但如果为了在这世间生存下去,为了保护更多的好人,我会!十万人的牺牲换来的是百万人的幸福生活,这样的流血才有意义;而死去的人会被这百万人所铭记,那才是真正的永生。”

    野利端云道:“你是说如今两国战死之人都是毫无意义的死亡么?”

    苏锦道:“是的,为了某个人膨胀的野心去死,那是可悲的。”

    野利端云若有所思的道:“你的意思是,死去之人为了亲人们能幸福快乐的活下去才有意义,那怎么样的活着才算是幸福快乐呢?”

    苏锦转过身子看着野利端云的面庞轻声道:“我说的也许你不会懂,我之用一句话来回答你的问题,这句话便是‘有尊严的活着,才算是真正的幸福,麻木不仁的活着,跟牛羊草木无异。’。”

    野利端云蹙起眉头道:“我真的没听懂你的意思,活着有饭吃有衣穿不算是幸福么?什么叫活得有尊严?”

    苏锦笑道:“我无法向你解释,也许将来你会明白的。”苏锦确实无法向她解释什么叫有尊严的活着,站在古代的土地上,跟一个党项族的少女谈后世的民主人权显得有些傻缺,苏锦也不过是经历了许多之后的有感而发,他可不会傻到在这个世时代大谈民主人权。

    ……

    次日上午,车队终于抵达野利部落中心城寨,这是一座建在草原中央的城寨,有着高大的寨墙和宽阔的寨沟,是一座草原上的坚固堡垒。

    城寨中男女老少都出来迎接两位野利大王的骨灰和郡主的归来,部落中的老少们含着眼泪高呼着两位故去的大王的名字,簇拥着野利端云进入城寨。

    野利部落的执掌者本来有三兄弟,野利遇乞和野利旺荣是老大老二,老三便是野利端云的父亲野利莫遂,只可惜早在十几年前,野利莫遂便已经在攻打回鹘的战役中战死,现如今野利遇乞和野利旺荣也死了,整个野利部落只剩下野利遇乞的十岁幼子野利尚均和野利端云两个直系的后裔了。

    当天中午,野利端云带着自己的堂弟野利尚均,在部族长老的见证之下将两位大王的骨灰送入佛塔安放,于此同时召开了部族长老大会,部落不可一日无长,野利尚均是唯一有继承资格之人,所以毫无争议的被推举为新一代的族长,而因其年幼,遵循皇后野利都兰的懿旨,命野利端云暂时执掌部落,处理部落中的事务。

    苏锦全程见证了这一切,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野利都兰的安排,本来,野利尚均年幼,部落中的事务应该由长老们共同决定,但下懿旨命野利端云执掌部落,实际上便是为和自己的交易扫清障碍,这是苏锦乐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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