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节

    找回我自己

    岳飞的儿子,乌兰人的领,曾经的恋人,现在的丈夫,再过几个月还要成为一个新生命的父亲他不知道那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他更不知道怎样才算找回自己。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漫天飞雪中,静静站在凄婉千古的这座桥上,忘记了落在身上的白雪,也忘记了时间,仿佛是要天荒地老般就这样站着。

    “震哥,不早了,咱们该去了

    “是啊,该来的已经来了,不管我是谁,我都要去面对在没头没尾的话语中,伫立在桥上的两个人,慢慢消融在茫茫飞雪的原野。

    凤凰山庄之大,显然乎了岳震的想象,也让他明白如果没有柔福的指引,就算给他一整夜的时间,他也未必能在这个庞大的建筑群里找到要找的人。9。即便是轻车熟路的柔福,也在屋顶上观察推测了好一会,才指指整个山庄的最中心,两个人悄无声息的扑过去。

    慢慢接近,直至最后确信,柔福不禁莞尔失笑,脚下的这间房子正是她以前的居所,她拉着岳震从房后落下,那是一片她曾经最喜欢的竹林。

    贴近后窗侧耳倾听,他们很清楚的听到,一明一暗的整栋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还有两道气息稍远一些,多半是门外的守卫。

    从外面震断窗栓,对与岳震来讲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他还是对柔福比了一下大拇指,他没办法像她那样没有一点声音。柔福小心翼翼的拉起木窗努努嘴,摇摇头,意思很明显,你进去我把风。9。岳震点点头,极力按捺着狂跳的心房,揉身钻进去。

    足点窗下的书桌,轻飘飘落地后他不敢乱动,静静的伏在地上,慢慢适应着黑暗四下打量,也很快找到了那个让他心碎的呼吸声。

    父亲,您还好吗?儿子来看您了

    他站起身来,一步步的向床榻走去,每一步都很小心,生怕出一丁点的声音,每一步亦很沉重,好似背负着大山一般,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激荡,颤抖。

    看到了,终于看到了!眼前与记忆中的容颜重合,熟悉温暖之间多了些许陌生。也或许正是这种落难后的苍凉,让他觉得父亲更加亲切,与他更加接近,这一刻,身陷囫囵,安然沉睡的那个人,不再是被千万人景仰的军神,只是他可悲可叹的父亲。4。

    数十年锤炼的警觉,很容易让一个沉睡的军人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岳震也耸然惊醒,大步上前掩住了父亲的嘴巴,跪伏在父亲头边。

    “老爸,是我,小二来了颤抖的不止是声音和躯干,鼻息之间浓烈的父亲的气息让他紧紧咬住嘴唇,泪无声的滑落。仿佛是他被人无端欺凌,满腔的委屈要向父亲述说,却又唯恐被父亲看见他不争气的眼泪。

    将军猛然绷紧的身躯随着呼唤慢慢软化,岳飞握住压在嘴巴上的那只手,儿子的手冰凉而微微颤抖,才让将军真切的感觉到,这不是梦境。

    不是一场梦,但突如其来的亲人,还是让岳元帅愣了好大一会,才放开儿子的手坐起来,将要说话,却又看到黑暗中的儿子连连摆手,还指了指门外。4。

    父子两个心有默契,一起抬眼四下寻找,也一起把眼睛停在了棉被上。岳震微微一笑脱掉鞋子,也盘腿坐到床上,父子促膝相对,岳帅抖开大棉被蒙到两人头上,好像支起一顶小帐篷,完全可以隔绝他们说话的声音。

    “老爸,您受苦了!他们有没有用刑?大哥和姐夫都还好吗?”尽管父亲的面容更加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亮晶晶的眼睛,岳震还是握住父亲的大手,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黑暗中的岳帅撇撇嘴,没有笑出声音,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也略显沙哑。“傻小子,既然来了就莫急,慢慢说,天亮还早着呢。”

    “用刑他们倒不敢,你老子比他们大好几级,两位大理寺主审还中规中矩。7。为父进京就被软禁,只知道云儿、宪儿也一同被囚禁。这些日子,还一直担心你也被抓了,知道你在外面为父就放心了,家里的事就全交给你了。”

    顶着棉被的岳震猛皱眉头,作为当事人的父亲,并不比他了解更多,而且最让他忧虑的是父亲颇为轻松的口气,看来父亲还未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家里人都还好,老爸你放心,只是我们大家都在担心你们。老爸,您见到皇帝了吗?现在外面都在传言,朝廷要对咱们岳家下黑手了!”

    “唏,不要听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是非黑白朝廷只有公论。”岳帅不以为然的嗤之以鼻道:“其实家里有银屏,为父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唯一让我挂心就是你,快告诉老爸,怎么没有抓你?是不是你小子犯浑,又和朝廷的人干起来了?”

    岳震暗暗叹息摇头,眨着眼睛说:“不是他们不想抓我,而是纠缠理论的时候,正巧女真人在临安闹事,他们顾不上管我了。1。”

    “女真人闹事?不是正在和谈吗?莫非他们中间也有人想破坏这次和谈?”

    “哪呀,跟和谈没关系,纯属私人恩怨。”岳震苦恼的挠挠头,眼珠一转紧跟着试探道:“老爸,您也知道宋金和谈,应该明白像您这样一心北伐的将领,是和谈的最大阻力,您还觉得朝廷不会杀鸡儆猴?”

    “臭小子。说什么呢,谁是鸡猴!”岳帅哑然失笑,毫不客气的在儿子头上敲了一记。“唉,糊涂啊,万岁这次真是糊涂了。女真人反复无常,那有什么诚信可言?而且他们这种和谈的把戏也不是第一次了。5。战场上得势就穷追猛打,战局不利就跳出来和谈,还口口声声的要什么战争赔偿,当真是恬不知耻。”

    到了这个地步,父亲还在替朝廷担忧,岳震又气又急却也作不得,只好咬牙道:“老爸,实话跟您说,小二和大姐可没有您这般乐观,我们都觉得朝廷恐怕要来真的,大姐还让我带着北望和珂儿逃出京城呢。”

    岳帅的身子轻轻一缠,随即就在黑暗中瞪眼说:“胡闹,我们岳家问心无愧,为什么要逃!银屏虽然刚强,大事临头也不免妇人之见,小二切不可跟着胡闹。”

    满腹的道理,却又找不出一条能够说服父亲,岳震的郁闷可想而知。见他沉默不语,岳帅叹了口气,反而要给儿子宽心。4。

    “唉,你们都还小,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小二你刚刚说的不错,咱们一家的这场官司与眼下的和谈大有关联,为父推断,很有可能这是女真人和谈的条件之一。朝廷中那些倾向于和谈的软骨头,只好用这个损招暂时将为父排除在外,等他们和谈一旦成功,这件事自当不了了之。”

    “老爸,您被困在这里不知道!朝廷如此来势汹汹的造势,摆明就是不想再给您翻身的机会!这件事绝不可能善了,要不然,皇帝岂不是自扇耳光,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听出来儿子的焦灼气愤,岳帅愣了片刻低头道:“这一点为父也想过,但是大宋朝的祖训在那摆着,为夫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所谓的通敌卖国纯属无稽闹剧,没有铁证不可能随便定罪,闹到最后无法收场,朝廷要顾及很多人的颜面,只能将为父罢官免职,把咱们一家人配南疆。1。”

    “祖训?什么东西?”岳震立刻傻眼,他不明白这和岳家有什么关系。

    “浑小字找打,祖训怎么能说是东西!”岳帅抬头瞪了儿子一眼,解释说:“祖训是大宋朝太祖皇帝留下的遗训,做官的犯错。只要不是谋害皇帝的罪过,大宋律法从不处斩。”

    岳震顿时头大,终于明白父亲为何如此乐观。“父亲,如果朝廷硬要诬陷您参与指使谋害皇帝呢?一切都掌握在他们手里,天下百姓谁会知道真假!”

    “不会,不会的儿子的话让岳帅一阵心悸,他用力的摇摇头。“为父从不敢自恃有功于国家朝廷,为父也从没有忘记一个大宋军人的职责。9。从东到西,从南向北,为朝廷浴血征战二十年无怨无悔,如果,如果最后要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只能说将军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微微佝偻的腰身猛然挺直。

    “也只能说我岳鹏举生不逢时!常言道,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投身军旅的第一天,为父就已经时刻准备,准备好了为大宋流尽最后一滴血!”

    “父亲!”岳震无力的伏倒在父亲膝头,这番话让旁人听到定会热血沸腾,他却只能感觉到末日的悲哀。他没有权利责怪父亲,父亲没有做错什么!

    “老爸,您想过没有?”他无法抬头,他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您想过娘吗?您想过我们吗?您大义凛然慷慨赴义,我们一家人怎么办?您的儿媳月亮也已经有了身孕,您的第二个孙儿将要来到人世,等到他懂事的那一天,向我问其他的祖父,您教教儿子,小二该如何作答!”

    用力抓住儿子的肩头,岳帅把岳震拎了起来,父子俩额头相抵,眼睛对着眼睛。

    “好!太好了!这些日子,这是为父听到的一个最好消息!小二,从你出生的第一天起,看到你小病猫一样瘦弱的身子,为父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担心你半路夭折,担心我们没了这段父子缘分。为父已经有了一个孙子,一个外孙,但是你给为父的这个孙儿意义非凡,你知道吗?直到今天你老子才真正放心,我的小二终于长大成*人!”

    已然没有泪水,但是岳震的眼前却是一片模糊,他看不到近在咫尺的父亲,就好像看不清漆黑的未来。

    “吾儿不要难过,你应该为你的父亲感到高兴!降生人世,老天赐我慈母,风华壮年,上苍让我叱诧疆场,贤妻、孝子、儿孙满堂,天下间,几人能有你老子这样的福气?就算天要收我,也必定含笑九泉!”

    “不,不行,老爸您不能这样自私!”岳震推开父亲狰狞着咬牙道:“我不能让兄弟姐妹失去父亲,我更不能让娘亲没有丈夫!不能!”

    “唉,傻小子,这不过是咱爷俩的凭空猜想,天意如何,又岂是咱们能够勘破?为父交代你这些事,只是想告诉我儿,你老爸这一辈该得到的都已经得到,如果说未曾收复山河算是一点遗憾,那小二你就去报效国家,替为父完成这桩夙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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