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节

    岳震给妻子讲述了杨再兴和晏贞姑的故事,又不免唏嘘感叹一番,拓跋月倾倒在凄美缠绵的爱情悲剧里,一遍一遍吟诵着故事里的诗句。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夫君,你说在黄泉路上,杨大哥和贞姑姐姐会不会团聚呢?阴阳两隔这么多年,他们还会认得对方吗?”

    凄然摇头笑笑,岳震抚摸着妻子的秀道:“鬼神之说,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生不能相依相伴,死后化作一捧黄土,又怎能鸳梦重温?杨大哥不仅传授给我刀法和勇气,他还曾经对我说,如果遇到心仪的女孩一定不要错失,不要学他那般抱憾终身。”

    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一起注视着那个高大的土冢,各自百转千回。

    看着丈夫身上的衣裳全部干透,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拓跋月这才拉着他离火堆远一些,让丈夫倚在自己怀里闭目休息,尽管有些心酸,她还是说起了昨晚的话题。

    “你真的不打算回宋从军?听到晏彪兄弟的那些话,我的心都碎了。为了乌兰让你被人家责备,做妻子的心里好难受。算算日子,战车应该已经打造完毕,有巴雅特、沐兰枫和札比尔,乌兰没有我们也一样能渡过难关。咱们回大宋吧,我也会像婆婆、姐姐、嫂子们一样,在家里等你凯旋归来。如果公爹不反对的话,我还能为岳家军训练一支强大的弓箭部队,你说这样不好吗?”

    “不好。”躺在妻子的怀里,岳震闭着眼睛干脆的否定说:“我从来就没有打算为大宋的皇帝卖命,如果他是一个贤良仁厚的君主,有咱们的父帅,就已经足够为大宋收复万里大好河山。”

    “哼!昨晚你也听到,大敌当前,数十万将士奋勇杀敌的时候。大宋皇帝却心怀小人之心,怎不叫人心寒?月亮你不要这样想,没有人强迫我留在乌兰。”

    坐起来,岳震端起妻子精巧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用我们的努力,能让乌兰人安居乐业,让他们不受强盗的欺凌,我很开心。就算乌兰的战争的结束,我们安心的回到江南,我也绝不会为大宋皇帝抛洒我的热血,到时候希望你能够坚定的站在我这一边。”

    “可是···”妻子有些心虚的垂下眼帘,轻声说:“可是不管怎样,皇帝终归是你们所有汉人的君主,是国家的主人,为国家效力是每个人的职责呀。”

    岳震顿感一阵头大,重新躺回去暗自思量,该怎么扭转妻子这样的思想。拓跋月以为他累了,也就为他轻轻的揉搓着胸口,不再追问。

    “月亮,你觉得咱们离开后,谁来做乌兰头人比较合适呢?”

    拓跋月愣了一下,柔声道:“那要看你想把这个担子交给谁了,只要各部族的族长不反对,你觉得谁合适就是谁喽。不过咱乌兰的头人既没有特权,也没有什么财富,只是为大家辛苦操劳的一个虚名,我看札比尔就不错。”

    岳震微微一笑,好奇的问:“如果一个大部族,在新老族长交替的时期,出现了好几位合适的人选,那该怎么办呢?”

    “小时候听爷爷说,我们拓跋族在最鼎盛的时候,曾经出现过三位大族长同时管理部族的情况,有什么事情族长们一同商议。如果有意见不合的情形,就要召开部族大会,少数服从多数。”

    “对吗,这才是民主。”岳震觉妻子对这个词汇很陌生,就改口道:“就是民意,在大宋朝,皇帝让你向东,你就绝对不能往西,没有人去想皇帝这样做对不对?更没有人敢说,赵家皇帝做的很失败,该换换人了。因此我不能认同,君主的意愿可以主宰一切,所以我不想,去做皇帝手中一件没有思想的武器。”

    “咯咯,你这个家伙绕了个大弯子,就是想说这个呀,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未等岳震说话,他们身后就传来了小布赤的声音。“阿姐呀,阿哥身子不舒服,你就先依着他,等他好了再欺负他。”

    拓跋月忍俊不禁,嗔道:“小妮子就知道心疼你阿哥,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坐起身来看到阿妹拿着干粮和水囊,岳震还真就觉得又饿又渴,接过水囊正打算牛饮一番,却被拓跋月劈手抢了过去。“身上有伤,不能喝凉水的,我去火堆那边温一温。阿妹,你给阿哥的伤口换换药。”

    “嘻嘻,还说我最心疼阿哥,你还不是一样?”布赤嬉笑着坐下,捧起阿哥的大手放在自己膝头,小心翼翼的很轻柔。

    垂头看着阿妹,满心怜爱的岳震觉得该教训教训她了,轻轻捏着她的脸蛋说:“女孩子家家的,以后不许动不动就拔刀子,听到没有?法刀师傅把刀送给你,只是让你防身自卫。女孩子应该文文静静的,要不以后怎么嫁人?”

    小布赤低着头,吐了吐舌头嘟囔道:“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辈子跟着你们。”

    背对着他们兄妹的拓跋月,又忍不住笑了。青涩的少女那个不是这样呢?记得自己也曾信誓旦旦的对爷爷说,要一辈子服侍他老人家。如果遇到一个让阿妹心动的人,阿妹也会和自己一样,立刻就把今天说过的话,抛到九天云外去了。

    岳震守着杨大哥的坟茔,在小山谷里呆了整整七天。

    离开三面岭回到曲什,冲索家族经营粮食的商队,已经着手准备远行的车辆,一年一度的秋粮收购即将开始。也就是说,岳震预测秋收后的战争,也一步步的迫近了。

    曲什大局已定,盘算着鱼儿海子的训练也应该有些眉目了,岳震带着妻子和阿妹回到了布哈峻。

    认同了岳震对战争时间的估测,锡丹汗王和活佛也相应调整了牦牛兵的布防。虽然各个牦牛兵之间还是有些距离,但总体是向南北两端靠拢,主要是为了加强南北两个产粮区的防卫。

    察觉到布哈峻这边反而露出了一个缝隙,岳震不禁多了一丝隐忧。可是秋收过后,南边的阿柴部和北边的鱼儿海子,无疑是整条防线的重中之重,不可能因为布哈峻这样一个集市,就把最珍贵的粮食暴露给敌人。

    思前想后,岳震觉得很不妥当,就马上找到了沐兰朵,和大嫂商议把沐家和纳两家的营地暂时搬离布哈峻。

    沐兰朵和回纥两家的老者们,向来对岳震都是深信不疑。也幸好回纥两家虽说人口众多,却也没有什么不能移动的不动产,皮具作坊的工具和原料装上车子,运到哪里都可以照常生产。

    用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回纥人搬到了北方草原的深处,和敕勒、野利那些绿洲迁来的小部族聚到了一起。

    稍稍放心的岳震在临走之前,与锡丹汗达克博、达布拉结活佛又开了小会。三人议定岳震向北到鱼儿海子,汗王向南支援阿柴的格列头人,活佛继续留在布哈峻。不过活佛也听从了岳震的建议,将两翼的牦牛兵稍稍后撤,旨在保护布哈峻与曲什之间的通道,就算沙漠来敌突袭布哈峻,也不可能再向东深入了。

    锡丹汗王先行离开,岳震他们三个启程的时候,活佛一路送到了布哈峻西口。

    “震王一路顺风,青宁原的北方就交给你们了。”殷殷话别,互道珍重后活佛转身将要回去,岳震想了一件事留住了他的脚步。

    请活佛留步后,岳震沉吟道:“虽说敌人不一定冒险来攻,我觉得布哈峻现在的各族商人还是有些危险。可是作为布哈峻的主人,我不能赶他们离开,想请活佛大人出面,劝那些商人,尤其是收售粮食的商人,暂时远离布哈峻。这个季节,那里有大量的粮食那里就最危险。”

    达布拉结活佛连连点头,却又苦笑说:“呵呵,要怪只能怪你震王威名太盛,乌兰各地的商人对你信心十足,对咱们这些劝告不当一回事。老僧也只能劝说吐蕃人暂离,其他的商旅,就不敢保证了。”

    “唉,少一个人,就少一分危险,那就麻烦您费心了。”岳震和妻妹一起上马,与活佛挥手道别,策马向北。

    前后一耽搁,又是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他们三个到达鱼儿海子的时候,一望无垠的青稞田,已经变作一片金黄色的海洋,沉甸甸的谷穗迎风摇曳,粮田里黄叶穗浪波动起伏,好不喜人。

    热火朝天的秋收开始了,岳震也终于见到了期盼已久的战车。说实话,战车的实物并未能给他多大的惊喜,让他叹为观止的是,敕勒驭者们精湛的驾车技术。

    尽管刚刚驯化的野马还稍显笨拙,但是敕勒人与马匹良好的沟通,充分的弥补了这个缺陷。四匹野马拉拽的高大战车,都能在田间地头很灵巧的转折自如。

    由于车马的加入,黄头鞑靼人强悍的生产力也随之挥到了极致,比原来绿洲扩大了好几倍的粮田,收割工作并没有耗费乌兰人多少时间和体力。大片大片的青稞倒下,又一车车的被拉到晾晒场,宏大的劳作场面上到处欢歌笑语,辛苦劳作了一年的人们,放肆的笑着,唱着,用他们所有能够想到方式,宣泄着丰收的喜悦。

    随着秋收渐进尾声,岳震的心情越来越重。他和没有收割任务的雪风骑兵,日夜巡视在沙漠的边缘,派出去斥候的人数也愈来愈多。

    岳震奇怪的是,沙漠强敌的影踪迟迟未见,战争也没有像他预想那样随之而来。

    他们在等,等什么?这个疑问成了他盘旋在脑子里的唯一问题。完颜雍只能告诉他沙漠人和西辽契丹人有了某些默契,没有告诉他,现在沙漠里当家做主的,是库莫奚人,还是红头鞑靼人。

    不管是哪个种族成为沙漠霸主,他们也不可能把战争拖到冬季。没有足够的粮草作为支撑,不管是谁来到青宁原,下场都会和去年的红毛鬼一样,走向灭亡。

    枕戈待旦中,鱼儿海子的秋收圆满结束。昨日还穿梭于田间地头的马车摇身一变,高大的驭马披上黑幽幽的战甲,战士们和弓箭手相继归队。岳震骑在马上看着这支,自己一手缔造的战车部队时,久违的火热终于在他心头燃烧起来。

    来吧!我等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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