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沉湎幻境的岳震,突然对着那白衣僧人笑了。

    “我就是我,何来真假?苦中有乐,泪中含笑,一切当然值得!在这里我有百折不回的父亲哥哥;在这里我有思念相连的母亲姐姐;在这里我有不离不弃的妻子阿妹;在这里我还有生死与共的热血兄弟;呵呵,不知您是何方神圣,但是我可以告诉您,纵然千辛万苦,万劫不复,我亦无怨无悔!您还是去度化那些该度化之人吧。”

    灵台猛然一片清凉,岳震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额头,豁然睁眼。原来是布达拉结活佛停止了诵经,开始为教民摸顶,他是第一个。

    活佛收回手掌,合什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震头人听佛而笑,如饮甘露。正所谓: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时度此身?老僧自愧不如,难得难得···”

    低声轻叹着,布达拉结活佛转身把手伸向布赤与拓跋月,岳震悚然回神之间,顿觉已是汗流浃背,贴身的衣衫都湿透了。

    离开宁玛寺回营地的路上,岳震竟然觉得脚步愈沉重起来,整个身子也好像大病初愈一样,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暗自奇怪中想想,也就有些明白了。点燃旺火的时候,精神和身体都很激动亢奋,未及放松就跑到庙里听经,身体大紧大松之后,变得像现在这样的状态也算正常。

    细心的拓跋月也觉丈夫的脸色不好,挽住他连声询问。岳震强打精神摆手道:“没事,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回去歇一会就行。”

    回到毡房岳震躺下休息,看到拓跋月和布赤满脸不放心的守着,笑说:“呵呵,都说了我没事的,你们两个这么紧张干什么?赛马会这样热闹的场面,可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的,还不快去逛逛,等我睡醒了就去找你们。”

    拓跋月上前在他额头面颊上摸了摸,这才相信他并无大碍,也就放心的来带着阿妹去赛马会瞧热闹了。

    原打算小睡一会的岳震,没想到睁开眼睛已是天黑,若不是听到妻子和妹妹灯下的低语,恐怕他就一觉天明了。

    “阿姐,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刀客,我能感觉到,没错的。”

    “你个小大人,咯咯,我倒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出色的弓箭手。阿妹你不觉得他那个琴弓子很奇怪吗?不过曲子拉的还真好听哩。”

    “啊哈···”岳震打了个哈欠坐起来笑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什么又是刀客,又是弓箭手的,是不是有人在咱们地盘上打架**啊?”

    “阿哥你醒啦,快看我们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布赤从小几端起盘子,开心的爬到了他的身边。“阿哥你看,你看,江南的点心,那个商客说是从天都临安运来的。阿哥你尝尝好不好吃?”

    叽叽喳喳的阿妹拿着点心送到嘴边,岳震赶忙张开嘴,**的糕饼伴着熟悉的羊油味,让他皱起了眉头。

    “不好吃哦···”小布赤立刻嘟起了嘴。“我说那个客商怎么不要钱呢,原来是不好吃,骗人的!”

    看着阿妹一脸失望,扁着嘴,岳震连忙咽下去,又抓起一块笑道:“好吃,好吃,布赤给阿哥的好东西怎么会不好吃呢?只是,只是阿哥看到这些点心,有些想家了。月亮,给我水,我要把这一盘子都吃完。”

    拓跋月端来水杯,含笑看着狼吞虎咽的丈夫,看着转嗔为喜的阿妹,心里暖暖的。

    “嗝···”囫囵着风卷残云般消灭了盗版点心,岳震打了个饱嗝,又引来妻子和妹妹的一串笑声。“吃人家东西不给钱,不好吧?这个事怪我粗心啦,明天我先去和沐大嫂要点钱,然后咱们一起给人家送去。”

    布赤低着头怯怯道:“不是我们不给,是他不要嘛···”

    “呵呵,*瓜。”拓跋月明白丈夫没有责怪她们的意思,含嗔轻笑说:“沐家大嫂给阿妹塞了好多零用钱呢。你现在是乌兰部的头人,硬要去给人家钱,会吓坏那个小商客的,我已经嘱咐雪风的大哥了,等那个商客走的时候,送他些路上吃的肉干。”

    “也是哦···”岳震挠头讪笑着,想起了她们姐妹两个刚刚的话题。“你们刚才说的刀客,箭手是怎么一回事?”

    在草原部族的群体里,有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职业,被人们称为,吟唱者。他们来往于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集市,有时候也会跟着商队四处游走,他们的生存技能就是吟唱,民谣,神话,大段史诗一般的英雄传记,都能被他们唱的朗朗上口,委婉动听。

    这不就是流浪艺人吗。

    岳震听过拓跋月的简介,暗自猜疑道,肯定是她们姐俩在赛马会上,遇到的吟唱艺人很特别,才让她们有了刀客和弓箭手的争论。

    “这两个唱曲的很特别,和以前去过临山原的不一样。”小布赤歪着脑袋,兴趣盎然的给阿哥解释说:“拉琴的一身杀气,根本就是一个很厉害的刀客,那个唱曲的却一直背对着听曲的人们,一边唱一边在墙上画画。不过他画得真不错,画出来的人物,战马,牛羊,都好像真的一样。”

    “噢!画师?”岳震心头一动,撩开身上的毡被惊奇道:“会画画的说唱艺人?月亮你以前听说过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不管是妻子还是阿妹,她们都曾经生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对草原上的见闻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也正如他想的这样,拓跋月歉意的告诉丈夫,她更多关注的是那个琴师,因为那个琴师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很像一个善射的箭手。

    看着他满脸诧异和迷惑,拓跋月微微笑道:“草原上的汉子,那个不会射箭呢?会拉琴而善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或许人家喜欢无拘无束的游荡,不屑整天背着弓箭讨生活。”

    点点头,紧跟着又摇摇头,岳震矛盾的自言自语说:“也许吧,不可能啊···”

    “阿哥明天和我们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正好我也想听听,他们唱的那个大英雄最后怎么样啦,是不是赶跑了敌人,夺回了美丽富饶的家园。不说了,我回去和沐家大嫂睡觉喽,明天再来找你们。”

    “小心点···”拓跋月话说了半句,阿妹却早已跑的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岳震跟着妻子和妹妹来到吟唱者卖艺的地方时,不禁有些*眼。这两位卖艺之人起的很早,吟唱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显然他们昨天展露的技艺,已经在赛马会上传开,此刻已然围了很大一圈子人。

    圈子里的琴曲和说唱,对岳震来讲不过是悦耳动听而已,真正让他感到震撼的是旁边墙上的画迹。

    这里是布哈峻外峻的一条街道,街道的一边是一家车马店的后墙,岳震记得这家车马店很大,所以它的后墙也很长,绵延很远。围观的人群集中在艺人的周围,昨日墙上的图画有一部分露在了人群外面。

    岳震快步上前,认真的端详着墙上的画迹,心情很激动。作为一个曾经的画师,石头墙壁上留下的每一笔,都能引起他心头的那份共鸣。

    正如昨晚阿妹夸赞的那样,画中策马扬鞭的勇士,双目圆睁威风凛凛,不但线条饱满流畅,神态也是栩栩如生。而象征敌人的妖魔鬼怪,表情狰狞可恶,很是传神。暗自惊叹的岳震忍不住伸出手去,手指顺着作者笔画走过的轨迹,上下起伏。

    太好了!简简单单,毫无层次可言的颜色,竟然也能绘出如此大气的作品,这位能唱又能画的艺人,应该付出过旁人无法想像的刻苦努力。

    跟在岳震身后的两女有些好奇,却也没有上前打扰他。拓跋月虽然无法像他那样,以一个内行人的眼光来欣赏,可是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在她心目中勇猛威武的小羊倌,在她心目中柔情似水的心上人,已经被眼前的这幅墙画带入了另一个世界。沉浸在那个世界里的丈夫,不再是铮铮的草原硬汉,更像是一位儒雅灵秀的江南学子。

    各自徜徉,各自沉醉,一幅画让这对年轻的夫妻心旷神怡。却不料好景不常,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让他们重回现实。

    “快看,是乌兰大头人!”也不知是哪个不专心的听众喊了一声,围观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视线也都转到了这边。

    喧闹打断了琴曲和吟唱,岳震和妻、妹三个顿觉有些窘迫,还好他脸皮够厚,快步上前摆手道:“诸位乡亲,诸位远方的朋友们好,我们一家人也是来听曲子的,大家请继续,继续,不用理会我们。”

    善意的嬉笑声中,围观的人们立刻让出了一条通道,岳震他们也只好走进去,经过之处服饰各异的人们纷纷弯腰致意。

    走到最里面,岳震拉着两女轻声说:“月亮,阿妹咱们坐下,不要挡人家后面。”

    被纷乱打断的琴师注视着这位年轻的部族大头人,看着他毫不在意地上的石子草屑,面不改色的盘腿就坐,琴师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而就是这个一闪过的神采,却被抬头看来的岳震逮个正着。

    对琴师礼貌的笑笑,岳震伸出了手掌,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琴师垂下眼帘,拿着琴弓的右手微微的颤了一下。

    但是琴师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却让拓跋月猛地皱起了眉头,身为箭手的她最清楚不过,手指相捻的这个小动作,是利箭搭上弓弦前,很多箭手习惯性的反应。

    琴师的身体很僵硬,低着头他还是能感觉到女子锐利的眼神。昨日他已经觉这个女子对自己有所注意,他只是没想到她就是乌兰部头人的妻子。是了,传闻中新近崛起的乌兰头人,娶得就是传说中神箭部落的女人。

    他心头一阵火热,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琴弓滑过琴弦,一个高音飘上半空。

    咦?琴师已经拉响,他怎么不唱了?岳震有些好奇的抬头看向那个吟唱艺人,没想到艺人的眼睛也正看过来,两人的视线隔空相遇。

    难怪啦,岳震的第一感观就是释然。难怪他画风那样细腻,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散着艺术的气息,尤其是那双男人少有的丹凤眼,再配上写满了忧郁的面容,阳刚的身躯与阴柔的气质交错,不屈不羁的眼神,散乱颓废的须。岳震忍不住微微笑了,把这个人放到前世里,就是一个十足的落魄艺术家。

    交流和观察都是相互的,短短的对视之间,岳震一下子收集到了这么多的讯息,想必这位吟唱一人,在岳震身上也看到了很多东西。

    但是他并没有被岳震的微笑感染,只是面无表情的回身继续他的工作,略显沙哑低沉的吟唱再次响起。

    看到阿哥大皱眉头,小布赤伏到他耳边低声解释说:“阿哥,这是乡音很重的契丹语,以前听波扎西老爷爷说过,只有最北方的契丹人才有这种口音。他们也怪可怜的,从他们的家乡到青宁原该有多远啊。”

    岳震点着头,心里想的确是另一回事。最北方的契丹人?那不就是被女真人打败的大辽国吗?他们多半是逃到西辽,才辗转来了青宁原,真实够远的。

    布赤本来就是岳震第一个语言老师,虽说后来他跟巴雅特又学了不少,但小阿妹对阿哥掌握的那点词汇,还是心里有数的。每当吟唱者唱到艰涩难懂的地方,她就凑到岳震耳边轻声的翻译一下,慢慢的岳震也就听懂了大概意思。

    这是一个讲述史诗故事的长曲,究竟有多长呢?岳震抬头扫了一眼石墙,也许等这位艺人把这面石墙画满,这个故事才能结束吧。

    一位王者,历经悲惨的童年,飘泊不定的少年,终于结识了一批意气相投的兄弟,在这些兄弟的拥戴下,王者转战南北,终于走上了成功之路。

    一个很老套的故事,岳震对故事的本身只是听听而已,让他吃惊和钦佩的是吟唱艺人的才华,不说他一边画一边唱,一心二用之下还能如此通顺流畅,而且要记住这样大段大段的歌词,这个人的记忆力也是相当惊人的。

    听着看着,时间就这样悄然溜走,岳震也慢慢觉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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