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震无意听他们的争执,此刻他正面临着一次艰难的抉择。巴雅特一声不响的看着他,意思不言而喻,怎么办?

    事情的展已经偏离了轨道,不再是昨晚那么简单,原本是出于道义帮助沐家姐弟,而现在却是深陷其中,面临生与死的选择,怎能不让岳震天人交战?他和巴雅特现在甩手离去无可非议,这里的一切原本就和他们无关。

    就这样离开?岳震不忍又不甘,可是不走又能怎样?女真人十倍于己的兵力就在眼前,狼烟腾空,次丹堆古的牦牛骑队随时将至。留下来,无疑将会陪着雪风走向灭亡。

    然而人生的际遇总是很奇妙,难以捉**。有时候你会因为某人的一句话,而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措,不管事后你是否后悔,但是事当时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你,去做出这个决定。

    富察最后的那些话,让岳震的脑海顿时清纯,刹那间他就明白,自己在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离去。天知道,假如富察能够预见这样的结局,还会不会那样说呢?

    “一定会有!雪风不但会有明年,还会有后年,大后年!从今往后的很多很多年!”提马越过沐家姐弟走到最前面,岳震抬眼望着富察,一脸沉静。

    沟坡上下一片寂静,他的声音传到很远,效果却是截然不同。

    高坡上的女真骑士不禁为之侧目,大草原上风云际会,强者为尊,也是孕育无数英雄豪杰的地方。胜券在握的女真马贼们忍不住有些好奇,这个面对十倍强敌的少年人哪来如此强大的自信?

    斩钉截铁的一席话落到所有回纥人的耳中,就好像一粒火种,瞬间就点燃了这个民族高傲而贞烈的血液。

    雪风不会灭亡!就好像巍巍雪山上呼啸而过的风。只要拼死掩护当家的突围,雪风就一定能够重生!一百多个回纥汉子,默念着一个信念,热血沸腾的**膛中不再悲壮,也不再愤怒,只是紧握着手中的钢刀,热切的盼望着生命里最后一次激昂的战斗。

    冰冷的,犹若实质的杀气弥漫开来。杀气腾腾中,沐兰朵竟有些懵了,她没有想到连遭重创的弟兄们,还能焕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

    巴雅特咧嘴苦笑,做着战斗前的最后准备,忍不住又有些期待:这个疯狂家伙,还会创造出下一个奇迹吗?

    沟坡上下骤变的气氛让富察蓦然心惊,他眯起眼睛盯着岳震。“你”

    “临山原的小羊倌。”岳震安静的和他对视着,回答的很简短,也很干脆。

    “哦,难怪。”富察恍然微微点头,认真的打量着这个因为红毛鬼而名声鹊起的少年。仔细看过,和其他初见岳震的人一样,富察不免迷惑了。鲜明特征写在脸上,少年根本不是吐蕃人。自然而然联想到几个月前三界集和那场大雪,还有后来那些大人物怪异的态度。富察竟然有些恐慌的收住了思绪,他宁愿相信,这个少年和那个人没有关系,只是时间有点巧合而已。

    岳震的猜想和富察的忐忑,完全是两回事。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岳震再次提马向前走了两步。“过去的事已经不重要,富察老大有话请讲。沐当家虽是女子,却也不是没有担当之辈。”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布哈峻方向骤然蹄声隆隆,沟坡上下都能感觉到明显的颤抖。

    “呵呵,果然是聪明人。”富察颇为欣赏的对岳震笑笑,把视线转到沐兰朵那边。“好,一句话。沐当家与次丹堆古了断之时,我富察绝不在背后攻击你们!”

    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的沐兰朵不禁一愣,岳震这下便笃实了自己的猜想,对他的用心自然是一清二楚。平心而论,富察这一招耍的很漂亮,雪风已经是穷途末路,他犯不着为了木兰多和次丹堆古的恩怨去让手下流血牺牲,他巴不得两败俱伤才好呢。

    “好!富察老大快人快语。”岳震向沐兰朵使了个眼色后,立刻拨转马头高喊道:“就让我们去和吐蕃驼子做个了断!”

    醒过神来的沐兰朵深深的看了富察一眼也掉转马头,她并不介意岳震这种喧宾夺主的做法,如果要拉个垫背的共赴**泉,她更愿意和次丹堆古同归于尽。雪风仅存的这些人,和他们领的想法一样,去和吐蕃驼子拼命无需动员,新仇旧恨只有用鲜血和生命才能抹去。

    所有人都掉转了马头,一百多回纥汉子分列两旁,闪开了一条通路。沐兰朵和岳震在前,沐兰枫和巴雅特跟在后面,四个人沿着通道催马向前。

    “兄弟,嫂子应该相信女真人吗?”沐兰朵眼波流转,轻声问着身边的岳震。

    岳震神情肃穆的目视着前方,沉声道:“世上没有救世主,只有自己靠自己!我们的命运就在我们自己手里!”话音落下,他们又到了队伍的最前列,岳震高举双手喊道:“哪位大哥有多余刀子,给小弟扔两把过来。”

    没有人响应,也没有人把马刀丢过来,所有雪风队员都在看着沐兰朵。在回纥汉子们心中,这是他们自己的战斗,不应该连累这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人。

    “驾!”沐兰朵一声娇叱催马向高坡冲去,她很满意兄弟们这样的举动,不仅仅因为领的权威,更多的是因为即将开始的战斗,那是有去无回的战斗。

    “小兄弟,一定要救回你的阿妹!找到天边也不能放弃!”

    沐兰朵的高喊让岳震鼻子一酸,他明白,知情重义的异族大嫂更明白,只有这个理由才能阻止他。可越是这样,他却越是坚定,想都没想立刻挥鞭跟上去。

    战马奋力扬蹄跃上高坡,对面的蹄声更响,只是暂时还看不到敌人的身影。

    看到岳震他们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沐兰朵突然愤怒起来,弯眉倒竖脸庞通红的怒视着岳震喊道:“我们回纥人就算是死,也要死的顶天立定!也不会拖累不相干的人,更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沐兰枫和那些回纥汉子为难的别过脸去,他们都觉得沐兰朵的话太伤人了,但是他们也明白头领说出这些话时,心里一定更难过。

    岳震却开心的笑了,爽朗的笑声甚至盖过了隆隆而近的蹄声。

    “哈哈哈嫂子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兄弟我是汉人,我们汉人有句话,虽千万人而吾往矣!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话说得好,狭路相逢勇者胜!所以嫂子你也错了,未战而先抱必死之心,哪来克敌制胜的勇气?鉴于嫂子你有伤在身,兄弟我决定接管你的指挥权。”

    不管有没人赞同或是反对,岳震策马转身面对着整个队伍。

    “为什么是我们去死?是他们比我们团结?还是他们比我们更勇敢?都不是!没有人注定要在今天死去!因为我们比他们更有尊严,更有资格昂挺**的活在人世间!来吧,让我们用手中的战刀告诉敌人:我们无所畏惧!”

    “来吧!回纥的勇士们!就在今天,让这片大地听到我们的呐喊!就在今天,让这片大地为我们的勇敢而颤抖!”

    信心这种东西,是一种可以传染而且很可怕的东西。岳震这个现代人深得其味,也知道绝境的人们,爆出来的潜力会有多么惊人。

    沐兰朵满怀诧异的感受着这一切,虽然她只能看到豪气冲天的岳震,看不到身旁和身侧兄弟们的表情,但是她却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饱受磨难的雪风只在一刹那间就已经远离哀伤,抛开悲叹,已如丈夫还在的那个时候。

    她更加诧异自己,诧异自己为何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愤,诧异自己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轻松,再没有半点的担忧。

    两个雪风队员跳下战马,双手捧着备用的马刀一脸虔诚的走过去,双双单膝跪地将战刀高高举过头顶,送到岳震的手边。

    岳震探臂抓起战刀,同样严肃的目送着两位战士走回队伍,回到战马上。

    他轻轻的驱策着老**马原地转身,把宽厚的肩背留给了战友。深深吸口气,岳震双手擎刀高高扬起,宛若雄鹰展开了双翼。“去吧,听从心灵的召唤,为了身后的人们去战斗!”没有人听到他这一句喃喃自语,只能看到雄鹰振翅而去。

    巴雅特、沐兰枫动了,也带动了所有的回纥汉子。他们驾轻就熟的排成十人一排的攻击阵型,白色方方正正的攻击梯队,紧紧地跟在三位少年的身后。

    待到恍惚的沐兰朵醒悟催马赶上时,她已经被奔腾的队伍裹在了中间。

    知道还不是冲刺的时候,岳震尽量的控制着马,也在惊喜着老**马和自己的默契。经过上次和鞑靼骑兵的对冲后,这匹老马仿佛找回了逝去的青春,它变得格外陶醉于这种御风飞驰的状态,变得与它的主人更加心灵相通。

    来了!对面的地平线上升起一条黑线,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就在岳震看到敌人的时候,冲在牦牛队最前面的次丹堆古,也看到了他们。

    忿怒,无奈,还有些悲哀,他只能想到用这些词汇来形容此时的心情。得知沐兰朵他们突围向南后,次丹堆古还故意的拖延了一会才领兵追来。但是眼前的情形如冷水一瓢,打破了他美妙的幻想,富察果然摆了他一道。

    历史又将重演吗?次丹堆古不能不想,却也不敢往深处想。就在不久以前,自己趁着纳虎与红毛鬼拼得两败俱伤之时痛下**,谁又敢说,等啃下了眼前这块硬骨头,富察不会给自己来**的呢?

    次丹堆古猛地甩甩头,明白多想无益,只有用最小的代价消灭了沐兰朵,自己才有掌控局势的可能。他死死的盯着愈来愈近的敌人,高举手臂喊道:“准备!”

    牛背上起伏颠簸的骑士们纷纷摘下大弓,搭箭开弓,遥遥指着天穹。

    岳震也在紧张的注视着牦牛兵的一举一动,看到对方已经准备好第一轮的远程打击,他把双刀放平,一边刻意的放缓了马,一边声嘶力竭的喊道:“大家稳住,听我号令!”

    “放!”次丹堆古狠狠地挥下了手臂,响成一片的弓弦声中,密密麻麻蝗虫一般的箭矢呼啸升空。“收弓出叉!”望着黑云彩一样的箭雨,驼子嘴角绽出一抹狰狞的笑意,嚎叫着举起了手中的大钢叉。

    遥望箭云腾空,岳震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的追着箭矢飞行的轨迹,看着它们昂向上,向上。

    “冲啊!”当空中的箭群升到极致,猛地转头向下时,岳震一声怒吼用力一夹马腹,风驰电掣般的向前疾冲。

    不用回头,侧耳倾听身后没有一声痛叫或闷哼,岳震微微一笑。时间掐算的刚刚好,整个队伍险险的冲过了箭雨。可是当他看到次丹堆古,看清一脸狰狞的驼子手里的三股大钢叉时,岳震又忍不住替身后的战士们担心起来。

    三尖雪亮的叉子确实够吓人,而且钢叉的攻击面比长枪还要大,再配合牦牛强横的冲撞能力,岳震几乎不敢想一个照面下来,身后还有多少人能留在马背上。

    等到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十丈时,身处其中的人基本上就失去了听觉,整个对外界的感知都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蹄声里。

    岳震却眼前一亮,狂似的猛磕马肚子,老**马奋力加中,把旁边的巴雅特和沐兰枫慢慢甩开。虽说距离不是很大,但对岳震来讲就已经足够,因为他突然现吐蕃人手里的钢叉竟然都是木把的,他要用这一点点时间,教会身后的的人们该怎么对付这种长兵器。

    次丹堆古这时候也看清楚了岳震的面容,被人戏弄的羞愤立刻染红了他的眼睛,他极力的挺着自己的驼背,双手也仿佛要握碎木把一般。

    岳震却出人意料的丢掉了左手的马刀,探臂抱住马颈身子猛地向左侧偏去。死死盯着他的次丹堆古愕然变色的眼睛里,瞬间失去了少年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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