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离开之后,陆落伤心了好几天。

    想着再过十几年,又能重聚,这伤心也很快就过去了。

    这种时候就知道术法的好处,你在乎的人,不会真正的永远消失。

    陆落后世经历过她母亲去世,她懂得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

    好在她不用为师父的离开再去承受那些。

    “我的遗骨烧掉,彻彻底底的,这样才不会妨碍我投胎。”师父这样叮嘱过。

    陆落也如实做了。

    她在大殿的丹墀上,化火了师父,骨灰放在天地牌位的下方。

    师父临终两条遗言,第一条还要等几年,暂时不急;而石庭遇险,陆落要先去找他。

    水长宁要辅助陆落,随行去苗疆。

    她都没顾上和水长宁说话。

    水长宁亦寡言少语,态度清冷。

    陆落收拾东西,一切照师父的吩咐,处理山门之事。

    山上做杂务的道人,依旧留着,每日打扫山路和清理大殿房舍,陆落给足五年的银钱--不光是给他们,还要给庄子上的人。

    这笔钱,师父的地窖里有。

    地窖设了法阵,除了陆落,谁也进不去。

    师父的地窖堆满了金银珠宝。

    陆落一进去就闪花了眼,想起小时候看过西方电视剧里恶龙的窝,到处都是宝贝,简直一模一样。

    陆落拿了一千两银子出来。

    她锁好地窖的法阵,把银子交给一个叫清和的道人,由他负责山上和农庄,这也是师父说的。

    五年之后,陆落不管有什么要紧事,都要再次回来。

    这也是师父吩咐过的。

    五年要回山一次,养护好山门,以及他们的农庄。

    这是家!

    家里不能断香火,不能长期无主。

    这段日子,除了老祖火化那天,柏兮出来行个礼,其他时间都在屋子里,或者去山顶打坐,不理睬陆落。

    陆落把琐事办妥,决定明早下山,就去见了柏兮。

    柏兮在他的屋子里。

    陆落进来的时候,他在打坐,眼皮都没抬一下。

    陆落知道他还在生气。

    在阵法里两个人的愉快生活,被最后几年毁了,陆落也难过。

    “.......我明天要走了。”陆落看着他,无缘无故想起这将近两年半的陪伴,特别是第二年,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陆落的心就闷闷的疼。

    她竟舍不得这个毁了她姻缘、又杀人如麻的家伙。

    这个瞬间,她只能记得每次下阵法,他都在她身后,保障她的安全,让她放心又胆大,进步神速。

    也只记得他偷鸟蛋给她加餐,时常替她摘花,事无巨细照顾她,这不是他的本分,而是他的情谊。

    更只记得他嘘寒问暖的关心,两年逗趣的欢乐。

    曾有个实验:把两块肉紧紧挤压放在一起,时间久了,它们就彼此融合,再想分开就要揭掉一层皮。

    人的心,不也是肉长的吗?

    他们两年半的相处,就此分开,也是要揭掉一层皮才能撕开的。

    怎能不痛?

    陆落心里发潮,她说完这一句,后面的话怎么也接不下去了。

    她体会到了告别的艰难。

    早知道这样,她直接走就好了。

    “知道了。”柏兮没有睁开眼,他若无其事道。

    他们俩在阵法里,发生了很多事。

    现在却不说话了,陆落觉得她错得更多。

    她想要描补,甚至想要解释,偏她都没有立场。

    “你答应过我师父,五十年不离山门,你不会反悔吧?”陆落又问。

    柏兮薄唇微抿,不答。

    “请你留在山上,哪里都不要去。”陆落道,“你踏出山门,咱们以后就是敌人,你杀邵家和杭州府那两百人的账,我就要跟你算清楚!”

    她的话说得狠绝,心中依旧潮湿,她想哭。

    陆落不能当着柏兮的面哭。

    她一哭,柏兮就会知道她舍不得,无论如何也会跟着她走的。

    陆落掌控不住他,他脾气大,性格冲动,陆落怕他再次大开杀戒,殃及无辜。

    留他在山上,是最安全的。

    对他好,对陆落也好。

    “你做我的敌人?”柏兮终于抬眸,眸光阴沉,“你不够格!”

    柏兮说过,术法不分高低,只分人。

    陆落学会了千衍的全部术法,但是她不是千衍,她还没有到师父那种程度。

    师父是修行千年的,他对付柏兮绰绰有余,陆落却不行。

    她此前的确还不是柏兮的对手。

    术法不是学成就可以了,它需得一步步加固。

    “再见,柏兮。”陆落有点忍不住,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失控。

    她想哭。

    转过身子,陆落快步走到了门口,柏兮在身后喊了她一句。

    “落落。”

    陆落就停住了脚步。

    “事情办完了,早点回家。”柏兮声音微软,大有不计前嫌,和好如初的意思,“我哪也不去。”

    陆落没有回头,因为她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清泪沁湿了面颊。

    “嗯。”她低声道。

    “.......那天,在阵法里那天,不怪你。”柏兮又道。

    陆落豆大的眼泪,再次从眼眶里滚落,她怕柏兮追上她,就阔步离开了他的屋子。

    她一走,柏兮就像被人抽空了力气,他无力依靠着墙。

    翌日,晨曦熹微中,白雾萦绕着八坨山的连绵山脉,陆落拿着简单的行李,和另一个人下山了。

    那是水长宁,是老祖从前的徒弟转世。老祖临终前,他上山送行。而老祖让陆落去苗疆找石庭,苗疆地势险恶,总得有人帮衬她。

    陆落的术法,已经进步神速,普天下人没有术士能对付她;又有水龙王相伴,柏兮应该心安。

    他没有去送陆落,只是站在望坐峰,眼瞧着那抹雪白身影,缓步下山,越来越小,像飘渺的雪花。

    前世他下山时,陆落肯定也是这么望着他的。

    柏兮站在高处,风吹着他大氅的衣摆,青丝未束,缱绻在周身徜徉。

    他心痛如刀刀绞。

    柏兮憎恨离别,这两年半的光阴,加重了离别的痛楚,不知不觉中,他流了满脸的泪。

    陆落太有主张了,她再也不是前世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柏兮留不住她,甚至跟不了她。

    他眼泪模糊的视线里,再也找不到陆落。

    这孤山,跟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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