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浧的脚步立在门口,不过是短暂的停留,就迈过了门槛,踏入客房。

    客房宽大,一张花梨木的桌子,摆放着白瓷茶壶和茶盏。

    桦烛影微,夜阑声悄。

    “请坐,忠武侯。”陆五娘没有站起来,她端正而坐,若不是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有不可察觉的轻颤,颜浧都不能发现她身子有片刻的僵直。

    她是害怕吗,还是激动?

    颜浧扫过她的眉眼,但见她羽睫轻垂,眼眸宁静。

    她倒了杯茶给他。

    颜浧手里的马鞭,此刻就显得多余,也不合时宜。

    要不是那掌柜对马鞭一脸贪婪,要不是他别馆闹鬼他出来匆忙,没有带随从,他也不会提着鞭子来见一个姑娘家。

    他坐下,随手将马鞭放在桌上。

    “.......我府上有哭声。”颜浧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盏,白瓷杯子温热,似一团暖流捧出掌心。

    他没有半分寒暄,开门见山。

    “你既然来见我,哭声自然就会消失,那不过是小小的术法。”陆落道。

    她说话的时候,轻柔婉转,却好似很用力。

    颜浧心中了然:她在努力克制情绪,才能平静坦然和他说话。

    他又瞥了眼她的银发。

    银发柔顺,在灯下泛出橘黄色的微光,反衬在陆五娘脸上,似给她笼上了层神秘莫测的神韵。

    颜浧收回了目光,心头颇有些惊讶。

    “你对自己的术法很得意么?”颜浧问。

    他一派冷肃,问话也暗含警告。

    陆五娘则点点头:“术法很难,能学成自然骄傲。”

    “你这头发,也是你修习术法所致?”颜浧又问,语气里带着几分鄙夷。

    为了那害人的术法,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红颜白发,还颇为得意,让颜浧意想不到,心头有点冷。

    他来见陆五娘,不是因为别馆的诡异,颜浧根本不怕,他是因为火铳。

    颜浧对火铳的崇敬,不亚于敬天地。那么厉害的武器,出自陆五娘之手,哪怕她再怎么害人,颜浧也想见她一见。

    见到了,颇为失望。

    再有才华,也遮掩不了本性的恶劣。

    他说完话,陆五娘的手就身不由己蜷缩了起来,她脸色变得有点控制不住了。

    她就要失态。

    颜浧不耐烦,想站起来离开,他不想见女人发怒,或者啼哭。

    “我这头发,是救你所致!”陆五娘道,声音有点颤,她好似很生气。

    颜浧点了点头:“你说是,那就是吧。”

    陆五娘的神色更是控制不住,她眼底闪动了碎芒,拳头攥的更紧,将手从桌面上放了下去,收在袖底。

    “今天请我来,是要什么?”颜浧又问,神态仍旧冷肃,“有什么要求只管说,不必吞吐,夜也深了。”

    “见你一面。”陆五娘努力道,她眼底已经有泪。

    颜浧睥睨她,有点看不清她。

    既然是术士,这么有能耐,为何非要给同一个人下蛊?

    为了钱,还是为了权?

    这满天下的男人,比颜浧有钱的多得是,有权更多,颜浧不知自己怎么就被陆五娘相中,不离不弃的。

    “.......你可有想起我?”陆五娘问他,她的声音也慢慢平静,静得有些枯槁。

    颜浧不好说没有。

    他想过一些的。

    特别是他知道了火铳是陆五娘研制的,也知道了她在树林救过他,他隐约记起了些;而京里有流言,说她和陈容枫定亲,也让颜浧不快。

    他不知这不快的情绪来自哪里,他没有也没有个头绪。

    来江南的路上,他也想过,自己和陆五娘可能不那么简单。

    陡然再见面,对方仍是个陌生人,颜浧对她没有半分熟悉之感,他就打消了疑虑。

    他对流言的恨意,也许是术法的残留?

    “没有。”颜浧道。

    陆五娘的两行清泪,就控制不住的滚落。

    她的肩头轻颤,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了。

    “我如果说,我给你布阵,试试挽回你的记忆,你肯定会拒绝吧?”陆五娘问他,声音不徐不疾,眼泪却不停的流。

    她没有失态到扑过来,颜浧倒也松了口气。

    她还是有几分自尊的。

    “陆姑娘,你的坚持真让我惊讶。”颜浧道,“你师父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什么?”陆五娘猛然睁大了水汪汪的眸子,讶然看着他。

    “他教你术法,让你能凭空制造哭声,这能耐当今还有几人会?你却走邪门歪道。这是你自己不争气,还是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颜浧问。

    他的不耐烦和冷峻,已经到了,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了。

    他不怕陆五娘一怒之下害他,颜浧对自身的安全,非常自信。

    他不可能再中第二次蛊,他时刻提防着陆五娘。

    颜浧在西北打仗的时候,有一名萨满主动投靠,他的术法也不错,他教过颜浧一些防御术士的方法。

    他身上有一把短刀,上面刻了符篆,听说是当初宁墨谷所制,足以杀任何道行高深的术士。

    曾经就有无数的萨满,死在宁墨谷这把短刀之下,煞气特别重,一般神鬼不敢靠近,比任何护身符都管用。

    这小短刀削铁如泥,颜浧平常戴着防身,更怕重新被术士下蛊。

    他随时可以用这刀,杀了陆五娘。

    他的话,让陆五娘彻底失态了,她脸上又怒又悲,猛地站了起来。

    颜浧的马鞭放在桌子上。

    陆五娘盛怒之下,抓过了这桐油浸泡过的马鞭,重重一鞭子,打在颜浧身上。

    “这是替师父打的,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这么说师父,你该下十八层地狱!”陆五娘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握住马鞭的手爆出了青筋。

    颜浧挨了一鞭,从左边胳膊到前胸,衣裳被层层打破,在他皮肉上留下一条血痕。

    这鞭子非常厉害,比刀剑都好使。

    颜浧却一动不动的,好似那鞭子打在铜墙铁壁上。

    陆五娘彻底疯了,她挥起鞭子,劈头盖脸又是一鞭。

    颜浧怕脸上留下伤痕,伸手挡出了,胳膊立马就破了,鞭尾甩到了他颈上,带着血珠,沁湿了马鞭。

    陆五娘手下不停,转手又是一鞭子。

    颜浧结结实实挨了第三鞭。

    三鞭子之后,她还想再打,颜浧已经抓住了鞭尾,猛地一拽,把陆五娘拽了个踉跄,鞭子从她手中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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