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存知跪在下头,一时也呆了起来,他万是没有想到,自己都死了心爱的女人了,一双儿女居然要被除以极刑?一时间瘫坐在地上,等反应过来之后,便想求着魏帝开恩。

    这时候王福也在魏帝耳边儿稍微提了一嘴,魏帝顿时便觉得事情棘手起来。怎么说这柳家也有他的贵妃,算是个皇亲国戚,真出了割鼻子这事儿他这皇帝还要不要面子了?可刚才法令已下,当皇帝的又岂有朝令夕改之事?

    “陛下,管都督今儿个回朝了。”

    “你也不早跟朕说”,魏帝瞪了眼王福,不过眸子里倒没什么不悦。王福谄媚道,“都督素来晓得陛下心意,如今陛下为难,何不让管都督替您出谋献策?”

    底下离着上头远,魏帝也丝毫不在意因为自己沉默久了下头臣子想些什么。眯着眼睛看王福,“朕看你到对管平喜欢的紧。”

    王福脸上笑嘻嘻的,心里却一直给自己擦汗,“还不因为陛下您爱重管大人,奴才这不就只能见风使舵,跟着您这股子天风吗?”

    魏帝看了他一会儿,脸色之前还严肃着,很快笑开,指着王福道,“你这张嘴……”又想着底下柳存知那儿还等着结果,总不能真给柳飞蓉两个剜去眼睛。倒不是全因着柳家,而是他不能。

    “先让他进来。”

    到底眼前这这儿先过了再说。王福便下了御座,朝底下小太监耳边吩咐了一句,又很快提着拂尘到魏帝身边。

    柳存知半跪在地上,额头上斗大的汗水一股子的流。盛谦两父子拿着朝板,直直站在一侧,他便抬头看了眼那些从前交好的人,平民不可与世家等同,高低贵贱之分,这是很多老牌士族最低的标线。

    不为了柳存知,只为了这个。

    原琅琊王家人也站了出来,为着二人求情。可一旁的盛家却也不让分毫,盛谦是十多年的状元郎,大魏每一条律法研读的透透彻彻。

    “柳国公一家为社稷,为大魏兢兢业业十多年。世家之荫庇在与祖先之奋斗,若真与普通百姓一样,以后何人肯为朝廷尽忠职守!盛侍郎,你未免小题大做!”说话的是王丞相。

    “大魏是有荫功之说。世家子弟已比普通人多出一条晋升之路,王丞相还有什么不满?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王大人觉得官家子女比王子公主们要高贵吗?”

    “你这分明强词夺理!”王相说的是地位之分,可盛谦却将地位之分从平民百姓世家子女扯到了皇族与世家分别上,他如何敢再言?

    “我是否强词夺理,自有陛下天断。”盛谦朝上座的魏帝拱手。魏帝牙更酸了

    “管都督到——”太监拉长的声音自外头传入,管平一身黑衣,头戴无品级的黑纱帽,俊容微冷。待魏帝叫起身,叩谢圣恩后,便到了另一侧。他身居高位,够得上站他旁边的年轻士族不多,庶族子弟更没有

    宋阁老只幽幽抬眼看了他,又立在原处。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魏帝斥了句下面的盛谦和王家。

    但到底是护着盛谦,王家是宰相,世家之首。盛谦小小一个侍郎能与他分庭抗礼已是让人十分刮目相看。

    管平原地立着,便有人凑他耳边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儿。

    “管卿家以何为解?”

    管平就知道魏帝要把这个两头得罪的难题甩他脑门上,眼尾勾起,在满朝老肃的臣子中似带起了一股华靡的奢风。

    “王相爷说的对。国公府及开国以来众位大臣都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若以寻常百姓之礼代之,似乎不妥。”他声音清缓,好似遇到了什么难题一样,“可侍郎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法乃立国之本,倘若不依法度办事,大魏如何让天下万民信服?”

    他似乎两边谁也没偏着,魏帝满意了,牙疼时头却也更痛了。又看了眼盛国公,示意他想办法给了台阶下。

    盛国公收了收袖子,又看着皇帝,两个人眼瞪着眼。魏帝狠狠捏了袖子底下的手,叹了句蠢,又看了底下一眼盛谦。

    “法度非不可更改”,盛谦站了出来,“立国之初法度便是陛下与翰林院老前辈几个几个定的。当时与翰林中众位学士也曾议过,若有不妥,可再行更改。”

    “不可!国之律法怎可朝令夕改!”王相首个站出来反对。

    魏帝看着管平,他便道,“陛下乃天子,更改变数由天。”

    左不过就是律法最末一条,而且更改变数极小。魏帝只思索了片刻,便应了,“从前朕也觉得这律法太为严苛。百姓若是爱热闹了些,大过年放些鞭炮的起了火,伤了人反倒不美”,他说对,没人敢说不对。

    “倒是这事儿让盛爱卿受委屈了。”魏帝想了想“这事儿让你着手办了,如何?”

    盛谦忙站出来,“臣之恩泽。”

    ——

    事情看似不咸不淡结束了。

    下朝之后,柳存知铁着脸往府中走。今儿个这一遭,他面子里子都尽没了,王相一党从盛谦身边走过,倒是狠狠给了他几个眼刀子。

    “年轻人,好手段。”宋阁老年纪大了些,最后一个从殿内下来。

    盛谦老前便得了他眼神,一直慢走候着他。

    “阁老这话,下官不明白。”

    “协理官大人”,宋阁老笑了笑,“你欲如何更改律法?”

    “民贵,君轻,社稷次之。”盛谦沿用前朝贤臣之话,宋阁老点了点头,“若有什么能用得着老朽的,还请不吝。”

    “自然登门拜访。”

    说完这句话,盛谦便立在原地,拱手送着他,远目片刻,才慢慢放下手。此刻有阵风滑过,空气里有些龙涎香的味道,路上有些风,管平用方白色的手帕掩着口鼻,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多谢管先生。”

    管平一路走过,并未多停留。

    进了内廷,管平与魏帝坐着下棋,“今儿个这事情朕是不是做的有些不太妥当?”魏帝皱着眉头道。

    他本身对汉俗就不太懂,拓跋也没有律法,规矩乃强者定。

    “盛大人是受了点委屈”,管平道,“千金小姐平白挨一顿打。”

    魏帝说的不是这个,也不知道素来聪明的他怎么会错了意。不过瞬间又觉得人说的不错,又叫了旁边的王福道,“去跟皇后说声儿,看她那有什么值当赏人的好东西,抽个时间给那盛三小姐送过去。”

    “是。”王福甩了甩拂拂尘,便去了皇后宫中。

    管平伸手,从旁边的托盘中取了颗梅子塞入嘴中,魏帝便道,“七八年了,这点子爱好也没怎么变。”

    “舍不得变”,管平道。

    “有些东西变了,旁人就全都忘了。”

    魏帝笑着从位置上起身,“朕也好动没活动活动筋骨了,趁着你今儿回来,去猎场里转圈儿。久了弓箭该生锈了。”

    ——

    “盛侍郎这一出好手段”,王福从皇后宫中回来,就在椅子身后站着,“既给三小姐出了气儿,白在百姓间得了一个好名声,又得了宋阁老器重。可算是半只脚踏出了鬼门关了。”

    管平摇了摇头,账册的事情一日没了,盛谦只要不是一人之下,爬的越高也只能摔得越惨。他饮了口茶水,片刻后抬眸,似想起什么样的,道,“我记前些日子,盛国公放下话要为盛三小姐贺寿。”

    “有这回事儿,下月初,没多少天了。”

    管平垂着头,一时心里又觉得有点不美,又有点痒。好像跟人赌口气一样,那丫头口口声声说来了京城便来他府中,也快三个月,从夏都快入冬,家里的白猫儿从细条条到现在的面饼胖了十斤,也没见她。

    “那凑个整儿,过些日子她生辰,你在把皇后给的那些东西送到盛府。”

    王福先应了,后又笑着,“这三小姐好福气。”

    这样一闹,就算她是个侍郎家庶女,怕是连个皇子公主都没得敢欺负她了——又看着管平,“那日都督如何打算?您若是亲去了,才给咱们三小姐长脸呢?”

    管平倪了他一眼,被那股阿臾的劲儿弄得有些恶心,“你宫中待的久了,浑身上下竟全是太监的味儿。”

    王福捏着兰花指一笑,“瞧都督这话说的,奴婢可不就是太监吗。”

    管平有些想吐。

    ——

    盛府里,今儿个布庄又来了些布,大多是废,将些实在次品的赏给了下人。阮氏又让翠竹收拾了一些个红色的缎子。

    “夫人,这些缎子如何处理?”翠竹问道。

    阮氏收整好自己,准备出门,“去给三弟妹送去。”能屈能伸这点来说阮氏比盛茂都像个男人,如今三房是侍郎,谁都知道户部是一样怎么样官职?要跟三房打好了关系,以后还能缺银子花?

    翠竹道,“可这料子——”面上看着是好,可里头有些染的花花绿绿,制成衣服穿出去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阮氏道,“这料子有什么不好,云罗的。刘氏小地方出来的,还不定见过……”说着两人已经出了屋,一路往三房那里走去。

    盛谦刚从宫里头回来,正在和盛国公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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