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的自然是庄贵妃。孟古青想了想没有说话。皇太极显然只是想卖个面子罢了,真的接了话才叫傻。因担心索伦图会认真,抬眸扫了过去。

    索伦图很急地向前冲去,却因这一眼制住了自己。闷闷不乐地回答:“儿子听皇阿玛的。”

    皇太极满意地点头,对他说:“终究是长大了,原先以为你忍不得的。”见着这样,才好说底下的话。

    原来,几天前淮河报捷的折子进了宫,占土谢图说,福临亲手斩下了假闯王的头敬献给皇太极。而博果尔则是斩杀了副将。

    兄弟俩立下了举世罕见的大功,如何对待他们的母亲倒教人为难了。

    娜木钟没有什么,复位贵妃以示荣宠倒无妨,庄贵妃就难了。处置了她,又拿什么态度待福临呢。

    升他,赏他?这是规矩该当的,却不是皇太极愿意的。况且升了福临做贝子,庄贵妃怎么办。如果不升不赏,倒教人心难服。

    如今难题摆在眼前,皇太极真的心累了。因见着小两口很乖总算得了些欣慰,便说:“先退了吧,宸妃需要休养,已回关睢宫了,别去吵她。今儿朕跟你们说的事也不许外传。”因留了小两口说话,哲哲和庄贵妃之前已得谕离开了,皇太极让哲哲先到永福宫看好庄贵妃,以待他想出办法来。

    至于海兰珠,已在寿宴的那段时间里从体元殿挪回了关睢宫。因体元殿终归不是海兰珠熟悉的地方,这般做亦是为了安抚她,为她定神。

    皇太极处处苦心,只是颇有些累着了。

    孟古青福了福身子,拉着索伦图出去说话。问他想去哪儿。索伦图躁得很,想起了妹妹也涂过玉露水,急了起来:“淑雅无恙吧?可会有旁的事?”

    怨不得这样想。如今海兰珠身边围绕着的是苏赫,他多一句话就有麻烦。

    淮河之役福临和博果尔等人都有参与,多尔博和苏赫却没有蒙恩。因多尔博始终没有向索伦图跪求,也没有走裙带关系和乌力吉结亲来换以利益。这本是值得敬重的,但皇太极以此为借口搁置了,也不给多尔博旁的事做。索伦图极是不豫,亦因此拦下了苏赫不让他去淮河。苏赫因没有差事得了闲难免生事,或是时常到硕塞府上走动,或是到宫里来伺候,他嘴甜也知道海兰珠的弱点。投其所好将海兰珠当成亲额娘一样的孝敬讨好,也得了她的喜欢。

    虽然没有明旨,短短时日海兰珠倒把苏赫当成了干儿子。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苏赫若是多言便要招来麻烦了。

    当初福临能够去往淮河他便有不可磨灭之功。今时今日亦不知他会为此做些什么。毕竟福临得了头脸,不比以前无功之人,他若是向着他也是应当的。

    老天爷赏面,如今一个外人倒占了海兰珠的心。孟古青见着索伦图愁眉深锁便想到了他,觉得奇怪。自语道:“怎得不见苏赫。”

    索伦图亦如梦初醒:“是呀,怎得不见他。”

    今日是两宫整寿,哪怕苏赫作死也该来的,怎会不来拜寿。

    二人正想着,迎面便见着他赶来了,苏赫眉头轻皱。撩步跑来跪了,惶恐地道:“奴才给太子爷,格格请安。奴才该打。原是早该来给皇后主子贺寿的,只是在宸妃娘娘那儿迟住了,所以才慢来一步,奴才有罪。求太子爷带奴才到皇后主子跟前领罪吧。”

    先前选秀苏赫便没有跟来伺候,原是因为外臣不在女眷众多的地方露面。这是该当,可是拜寿竟也不来。这便是大逆不道了。偏偏理由匪夷所思,竟是为了海兰珠。索伦图一听以为海兰珠伤情有变,冷喝道:“额娘怎么了?”

    苏赫是挑好了时机来的,专为挑拨火上浇油,他泫然欲泣地抬手摸了摸眼角:“太子爷倒不必悬心,娘娘脸上只是发痒不能抓挠罢了,奴才专为看着她才来迟了。虽是孝心,到底也不合规矩,所以请太子领奴才去见皇后主子。”

    当着亲儿子面说孝心,跟打脸一般了。索伦图冷笑:“怎得你自己不去?”

    苏赫为难地一默,心想不过是卖弄孝敬罢了,看不惯也不必说什么,怎得这般牙尖嘴利的不饶人。心里不服,嘴上却甜得很:“太子爷,纵是皇后主子宽宥,奴才也不敢一个人去见她。奴才在您跟前能说是为了宸妃娘娘,在她跟前怎好这样。若惹起了误会,奴才即是大罪之人了。奴才虽然不值什么,也不敢不孝敬的。”

    索伦图瞧他的口气和福临同出一辙,半点好感也无了,挥手道:“你倒不必去了,瞧着生气。我会替你和皇额娘说的,额娘那儿我就不去了,皇阿玛说不要打扰她。你既有幸在跟前就好好伺候,若额娘想见我时差人报我。下去吧。”

    苏赫讨到了想要的结果,自是乖觉应承了。心想,将这番话略改一改便是了。随后转身离去。

    孟古青跟索伦图一起目送他远离,因心里存了事,便劝索伦图先回毓庆宫,多想便是伤身了。索伦图听她话中有话,急道:“这么说,倒要便宜了她不成。”

    他有气闷在心里,便只是以“她”来代称庄贵妃,孟古青摇头劝止:“太子,她逢临大难,还能从容不迫地假扮替身,可见心机,今儿的事是她周全了脸面,若是你咄咄逼人,倒是不好了。”

    索伦图听得也有道理,便只是按捺着自己等旨意。

    巧得是,也才不过一日光景,福临和博果尔等人就回来了。从大捷到还朝比预期早了许多日子,可终是有些遗憾,因没赶得上向两宫贺寿。

    还朝之日,孟古青跟着索伦图在皇太极的带领下去迎接人马。届时同往的也有许多亲王和重臣,只见福临纵身马上,金冠长甲仄仄生辉,身如蛟龙气宇轩昂。面上比去时更黑了一层,却是更显棱角更成熟了,亦不见从前的懦弱。

    孟古青远远地看着他,目光对接之时,他的双眼便越发灼热了。福临身儿前倾似是有千言万语欲诉,却只压抑住了,点了点头。

    等他到了跟前先是下马向皇太极请了安,又恭恭敬敬地对索伦图行了礼。见索伦图冷淡得很便又转回到皇太极的身边,笑着说:“原是想着早些回来给皇额娘和宸额娘贺寿,谁想路上伤口迸开了。就误了一日。儿子虽是归心似箭却也没法子了。这下回来,先请皇阿玛赏板子吧。”

    他讨好地笑着,看皇太极意下如何。周围亲王不少还有许多大臣。他料定皇太极是不会这么做的。这次援兵的主帅不是他而是弼尔塔哈尔,只是他作为皇太极的儿子比女婿更有面子罢了。他刻意的提及了伤口,知道皇太极多半要问的。

    这道伤亦很严重,是大刀从颈下划过,前胸吃了口子颇有些深。若不是福临意志坚强又有运气。怕是不得回来了。

    皇太极淡淡地问了几句,不甚在意。

    福临心寒极了,却笑得更甜:“皇阿玛当初为儿子取名福临可见是极好的,儿子托了您的庇佑才得平安呢。皇阿玛,儿子在外时常想着您,如今回来。心便定了。”

    他其实并未定心,因未见着庄贵妃前来迎接,便想着她是不是出事了。出征前他便有此担心。怕是后宅的事惹起来的,却不敢问皇太极,便避到了一旁去又去逗引别人。

    孟古青见他走了过来,知道是冲着自己的,身儿一福。笑着说:“九阿哥回来了。”

    福临见着她的笑,不禁心花绽放。也跟着笑了一笑,痴痴地说:“见着你就好了。我在外边的时候就想着早些回来呢。天从人愿了。”

    孟古青看到他的眸光变得有些哀伤,又见襟扣松了,颈下似是有伤痕蔓延。她一默,想象着福临在战场上受得那些苦,便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因问候总是会多有纠缠的。

    福临如候天籁,因见她始终不语便唯有深深一叹,转了身子走到另一边去。心里想哭脸上带出一抹哀色来,因想着只是又一次痴心妄想罢了。

    再过一阵子,众人去到乾清宫,庆功宴便开始了。孟古青始终跟随着索伦图,并不理会福临。福临在席上也不敢勾引她,心却乘风而飞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皇太极有话问起时,也是经着弼尔塔哈尔的提醒方才知道的。他很紧张,怕是惹恼了皇太极,随后也没听到有关战事的封赏,心儿焦灼不安。

    皇太极是故意的。等席散了之后,单独将福临留了下来,因设下了难题考验他的为人,却不是那么容易教他过关的。

    福临忐忑地跪着,听皇太极说起昨日行宴上发生的一切,先是不信地睁大了双眸,而后努力地揣摩皇太极的意思,终是明白了,皇太极乃是要他在赏赐和庄贵妃之间做出选择。

    他千辛万苦立下的功劳,便是为了填罪?福临感到眼前一黑,幸而挺住了。他紧急地思谋着拜了拜:“皇阿玛,儿子不敢评议额娘的所为,儿子草芥之功,也不敢用来交换。只是儿子发誓对太子绝无妒忌之意,还请皇阿玛开恩恕额娘平安。至于儿子所做的,皆不过是身为爱新觉罗的后人应当有的孝心而已。儿子再不敢想别的。”

    福临越来越油滑了。这张嘴甜得令人非但挑不出错,反而会喜欢。皇太极淡淡地望了一会儿,想到再试他一次,便说:“布木布泰着降为嫔,她既是常到无欲堂念经,朕便许她带发修行,迁入寿安宫中常住,那里清净些,离得近也方便。至于你,提封为贝子吧。”

    寿安宫?!福临听得陡然心寒,那是冷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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