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卢森卢将军回来了。”

    小心翼翼靠近了望高台上静静站立的身影,赵全生在距离贺蓝.考斯尔两步远处立定,快速而低声奏报。

    点一点头,贺蓝.考斯尔没有回应亲卫的奏报,一双锐利鹰眸只紧紧盯住携着滚滚奔驰回营的队伍,口中低声清数计算:“一三,二六,一十,十五……五七、五八、五九,三百骑出去,居然只有五分之一回来吗?”

    赵全生闻言身子顿时一跳,随即低头,身子微缩,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也许,卢将军有其他安排……”

    话还没有说完,贺蓝眉头早已拧起,袍袖一拂,也不更多看他一眼,大步便向台下走去。赵全生又是一惊,急忙抿紧了嘴快步跟上。

    草原的习俗,联军作战,除去皇帝的御军,来自各个部族的队伍习惯于保留自己的旗号标志,服色装束也都有一望分明的区别——草原部族分支既多,崇勇尚武的风气下各有统序,一旦一致对外联军作战,御军之外的部族军队往往是几百上千的队伍人马拼凑起来,集结到同一杆号令大旗下。东炎民风彪悍,部族之间比试争强时有发生,纵在联军作战应对共同敌手的时候也常存一份好胜之心。以最基本的服色保持各自的部族领属区分,是草原人强烈的族群观念和独立好强个性的体现,也是草原各股势力的直观反映。要统领这样地联军作战,保持从最高将领到最普通士兵的协调一致。内中调兵遣将、筹谋运算的辛苦自不待言。

    不过草原军制历来如此。而放眼整个西云大陆,能够精确把握麾下每一名军官将领所有出身来历、武功战绩以及所率兵士能力水平的,大约也只有东炎的第一将军,被推崇为草原军神的贺蓝.考斯尔一个人而已。他不但了解东炎境内从朝廷到部族每一个将领的情况能力,军士当中有一二过人处的,也几乎全部知道地清清楚楚;对于手下将士,哪一种服色装饰、兵器坐骑是哪一个部族地标记,每一支人马在谁地管辖、上下统属如何。更是没有一丝一毫地遗漏疏忽。因此见到返回营地的烟尘滚滚。队伍数量明显在千人左右。贺蓝.考斯尔却只数了不到六十,赵全生立即明白他真正清点的并非卢森率领、来自阿史叶迷部的骑兵,而是夹在阿史叶迷部族深红色战衣中,那一点点近乎灰暗的青白颜色。

    那是斯沃斯的因赖特。二十四个时辰前,这位脾气执拗的草原勇将强求了将令,率领一小队人马出发向西北,回应北洛在捷辽岭地推进。同时,试探风司冥这一支人马的实力和他真正的意图。

    捷辽岭在黄石河西岸,属于北方沿海丘陵大苍山的延伸。靠近河谷的地方山势几乎已尽,只是相对于从最北端黄石河口到兕宁皇城的一马平川,捷辽岭是此刻东炎北方唯一勉强可以当得起一点“地利”意义的自然屏障。风司冥要向南进军,考斯尔一方面集结大军在与捷辽岭隔河相对的东岸平原上随时待命,另一方面则是派兵加强了捷辽岭地守卫监视。果然,风司冥有所忌惮。并不强行在河东岸推进。而是不断以小股军力袭扰捷辽岭。冥王军素来擅长奇袭,而此番大军由料想不到地海上水路大举攻来,东炎军士早怀惊弓之心。虽然北洛在捷辽岭的攻打态度并不强硬。原本岭下守军尽自守卫得住,但三番两次下来,心上压力却积攒得越来越大。终于,在京北考斯尔的大营收到风司冥第六次派兵袭扰地消息同时,也接到了捷辽岭最高守将温勃柝的求援书。

    自从得到风司冥由海路奇袭黄石河口,大军威逼京师消息而从鹫儿池战场急返国都主持军务大局,七天以来贺蓝.考斯尔整顿军器物资、各地调遣人马积极备战,各种军务处置井井有条,极大地安稳了朝廷和军队的人心,但是,除去调军在京城周边布防,他没有下达任何出战迎战的命令。而且,还以第一将军、国中主帅的身份向全军下达最高谕旨,严令各部依调行动,谨守各自规定的防线区域不得妄动,更不得自行出击主动进攻北洛的军队。风司冥从祭鱼浦南下,两天不到的时间又向京城逼近五十里,攻克大小四座城池俘获大量人口物资,军队朝廷惊急慌乱、议论四起,贺蓝.考斯尔还是一句“严守防线”勒令全军按捺不动。虽然,考斯尔是草原最声威显赫、人所信赖崇拜的“军神”,当此之时,麾下性急焦虑的将领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思情绪。温勃柝求援书一到,连日被军令拘束住的大小将官群情激昂,个个自告奋勇率军援助捷辽岭。其中声音最响、态度也最坚决强硬的,就是曾经跟随鸿逵帝和考斯尔十年转战平定东南,号称斯沃斯第一勇士的因赖特将军。

    权衡再三,考斯尔最终允许因赖特的请求,但只许他率领本部直属的三百人马前去,并且反复叮咛,务必以察看虚实为主,切不得急躁求战。因赖特是两天前离开京北大营的,按照常理,捷辽岭到大营间无甚阻碍应该很快就有军情奏报传来。然而接下来整整两天两夜,除了因赖特在入夜时分赶到捷辽岭便立刻遭遇北洛军队并参与战事,之后就再没有军前消息传来。赵全生知道贺蓝.考斯尔虽然脸上始终镇定,内心惊疑忧虑已经节节攀升。差不多又等待了六个时辰,到这一天日出时分,贺蓝飞报传令从叠川草原收缩退守京师,此刻正率军在京城西北百里处设立新一道防线的偏将军卢森,命令他立刻率领一支人马北上捷辽岭。查看前线战事实情。

    和赵坚一样,卢森同是贺蓝.考斯尔亲手历练提拔上来地将领,手下有跟随考斯尔多年的精锐。接到命令率领一个千人队奔赴北上,到午后就有捷辽岭的军报传来。得到前方战事对阵看似不激烈伤亡却相当惨重的消息,贺蓝与营中一众东炎的将领心上都是一沉。也不待考斯尔开口,众将各自回营整顿预备随时应战。整整一个下午,京北大营的空气凝重到十二万分,直到一刻钟前飞马奏报。说卢森已携因赖特及余部返回大营。紧张气氛才略微有所松缓。许多将士已经急忙忙聚到大营门口。而贺蓝.考斯尔也一改往日稳坐中军的习惯,到营前了望高台上来回踱步,不时眺望。

    卢森是与所部第二个百人队一齐进入大营的。从了望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地背后,坐骑上所载另一个人头上那泛着斯沃斯精铁独有青辉地头盔。草原人原本爱马

    战马相当于战将地半身,更何况。因赖特的坐骑“逵帝亲赐,意义非比寻常——此刻因赖特由卢森战马负载,而队伍之中竟看不到那匹功勋赫赫的骏马龙驹,捷辽岭战事惨烈可想而知。再看一看夹在卢森深红色衣着里面,那五六十名浑身灰土血污,除了浅淡一些几乎看不出原本青白颜色的斯沃斯部族的士兵,众人内心顿时像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

    “卢森参见将军。”一进大营,还没下马就呼唤早已准备好的军医和兵士将伤者带入营房。又让军医把伤重虚弱说不出话地温勃柝扶下马送去救治。卢森翻身下马,极快整顿了所部在身前列队,这才转身向一步步缓缓走来的贺蓝.考斯尔倾身下跪。响亮镇定的语声稳稳传进周围每一个将士耳中。只是,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沙哑。

    淡淡扫周围一眼,考斯尔不易觉察地微微点一点头,随即沉声开口:“随我到中军——还有兰齐将军、葛雷德将军,都过来大帐。”

    考斯尔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快步走向大帐,卢森和被点到名字的两名将领也立即跟上。赵全生迈上一步:“全体听命——立刻返回各自营帐,所有人严守方位,刀出鞘、马上鞍,随时准备作战!”

    “是!”

    整齐的响应一声,赵全生又看着众将指挥士兵们各归方位、营辕肃纪,这才回身快步奔向中军大帐。

    “……到底有多少人马?”

    才走进大帐,便听见考斯尔快速而冷静的声音。赵全生抬头,只见卢森卸了铠甲战袍**着上身坐在兽皮墩子上,任一脸严肃的中军御医派特里奇处理他颈上以及腰上地伤口——贺蓝是东炎第一将军、御华焰至爱地手足心腹,所以鸿逵帝命令草原医术最高,也最得皇帝信任的御医随侍在他军中——贺蓝.考斯尔亲自捧了药箱站在一边,随时准备为派特里奇递上小刀药或是药膏纱布之类。

    卢森两处都是流矢所伤,颈上一处擦伤不甚重,只是被领口袍氅的系带勒得样貌有些吓人,但腰上却是箭支入体。大陆各国所用武器差别极大,北洛地箭支大小、轻重介于西陵与东炎之间,一般形制和东炎大抵相同,但为谨慎,卢森中箭后也只削掉在身外的箭杆而不是直接拔箭。果然,派特里奇从他腰部小心取出的箭头上生有两排极细密的倒刺。眼见被军医随手搁在身边圆几上的箭头,赵全生心头不由跳了两跳:虽说武将坚忍,战场上大小伤势都属平常,但方才卢森疾驰、下马到跪拜应答,一连串动作自己竟是根本没看出他有一点半点受伤的痕迹来。而此刻卢森的表情也是平静淡然,完全不以箭伤为念,一双直视统帅的深绿眼眸闪出异常沉着和冷峻的光彩。

    “以末将的估计,袭击捷辽岭东关的北洛军人数约在五百,最多也不会超过六百。”

    赵全生闻言顿时一怔,一边兰齐、葛雷德两名上将已经先叫了起来:“怎么可能?”“若只有五六百骑,温勃柝又不是半途与他狭路相逢,如何就打到这样?”

    卢森轻轻摇头,目光片刻不离贺蓝.考斯尔:“将军。请相信末将。冲到关口救援因赖特将军的时候末将看得非常清楚,对方主将地服色是千夫长一等的军阶,战场上北洛军的人数也只有这一点。只是,北洛这一次的作战,都是五六个人、七八个人联合成一个个的小阵,用一种样子奇怪的盾阻挡我方箭支和其他兵器进攻同时推进。”

    “样子奇怪的盾?”考斯尔略一皱眉,“是不是六角形,六个边上都有刀刃的?”

    卢森眼中顿时一道光闪过:“正是……将军?”

    考斯尔深吸一口气。一手扶额。轻轻叹一口气。随即伸手取过身旁几上那只才从卢森身上取出地箭头:“箭头短、沉,倒刺细密,能抓附——海边人家抓捕大鱼时候才会用到这样地箭,卢森,北洛箭手用地都是弩机吧?”

    “是的,将军……”卢森答得极快,一双眼中神采略有所悟。兰齐和葛雷德也是目光交错若有所思。只有赵全生一时还摸不到头脑。但贺蓝.考斯尔接下来的话马上为他解了疑惑:“是我的错——明明已经知道风司冥从海上过来,水上的用兵知晓透彻,却一点没有真正放到心上,更没想到北洛的军情事先提醒。风司冥手下简顿之,是数十年水战的宿将,陆上攻坚也是一把好手。六边开刃地六角形圆盾,从渔民捕鱼工具改进过来的弩机,都不是平常能够见得到的兵器阵形和作战方法。捷辽岭守军不曾见过。因赖特也不曾。猛然遭遇吃到大亏……都是我的过错。”

    “贺蓝将军!”“大将军,这与您无关啊!”

    贺蓝向急急开口的兰齐和葛雷德挥一挥手示意稍安毋躁,又冲包扎好卢森伤口的派特里奇微微颔首允他退下。随后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中央主帅位子上坐好。一手轻轻抚颔,目光在身侧地图上扫视流连:“五百人……又是这点人数。算上这回已经是第六拨,仗着兵器阵法,难怪捷辽岭连续被扰,说来袭的北洛军人数不众破坏损伤却大——不过温勃柝也真混账,连着四天,不,五天受袭,难道连对方用的兵器都看不清楚?还有圆盾地阵法,明明摆在他城关底下,见着奇怪就不知道奏报吗?”语声一顿,突然转视卢森,“你赶到地时候,因赖特陷在阵前,温勃又在哪里?”

    虽然跟随了多年,卢森还是被他目光中的阴沉压得头不自觉一低,“温勃柝将军……启禀将军,温勃柝将军在五天前北洛第一次袭扰关卡的时候,对战中就受了伤伤到了右臂,因此之后都是坐镇在关内调度指挥地。”

    “他一关镇守主将,北洛第一拨的人马也不上千,温勃柝凭什么就要亲自去?”年老而性急,兰齐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打断。但一句话问出口却已经知道了答案,老将愤愤哼一声,重重坐回自己的兽皮墩子上,“看着人少就心痒痒活动,也不想想风司冥的便宜有那么好捡么?——真有胆没算计的混东西!”

    “兰将军。”贺蓝微微扯一扯嘴角,开口止住老将军的低声咒骂,“加上这一次已经是第六拨人马,北洛连续不断袭扰我捷辽岭,却没有立即强行破关南进的架势。依您看——啊,还有葛雷德将军,你们认为风司冥真正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自然是想用这些小股的部队不断骚扰拖累我们,当岭上守军疲

    一放松的时候,立刻大军击破防线。”兰齐立刻说

    贺蓝随即看向葛雷德,后者先起身施过一礼,这才重新落座开口:“疲兵的计策虽然陈旧,但效果是很明显的。这一点末将完全赞同兰将军的说法。”

    “这一点……那葛雷德将军的意思是?”

    “但末将以为,虽然北洛军仗着兵革的优势,不断袭扰我防线,但捷辽岭到底只不过一道防线而已,驻守的军队虽然不少但绝对不是主力。就算眼前北洛摆出的确实是疲兵的架势,但风司冥会指望靠这里的一点疲兵伎俩来拖垮捷辽岭背后三十五万大军?这绝不可能。”

    贺蓝.考斯尔点一点头:“是的,就只看人数地对比。这也是不可能的。那么葛雷德将军以为风司冥不只看着捷辽岭,他其他看着的地方又是哪里?”

    “东岸,捷辽岭的对面,骑兵可以直闯的大平原!”

    “可是东边有我们的大军在,平原上随时看着哪!”落,兰齐立即大声反驳。

    “都说东炎骑兵第一,但是冥王军驰骋杀阵的本事一点都不比我东炎弱这也是事实!”葛雷德的声音也一下子大起来,“别忘了两年前。风司冥在我几道防线之间来去自如地前鉴——奔袭作战是冥王军地绝对优势。我方虽然有大军。也未必赶得上他地速度——平原才是最适合风司冥的战场,他怎么可能放过?!”

    “平原固然是冥王军的优势,但这一次北洛举国兵力而来,怎么会是两年前风司冥一个人亲兵作战的模式?用疲兵之计制造惫怠,一有松懈立刻攻以强兵,显然是眼下北洛正在进行的事情,也是最合用兵之道的做法。”

    “用兵之道?风司冥哪里是按着正正规规兵法用兵出名的人!如果是。这次他丢开鹰山南北两头从海路上绕过来又是怎么回事?!”见兰齐闻言一怔,葛雷德立即继续道,“虚虚实实,最明显地做法可能就是真正的意图,但更经常的都是真正意图的掩饰。捷辽岭此刻守备森严,几次袭扰试探下来风司冥不会不知道,再加上因赖特和卢森这一回……一定不会大军进攻最坚实的地方,而要找其他的破绽。守卫虚弱的地方。捷辽岭对岸的平原没有阻隔。因为知道有大军在后方随时准备策应,守卫地松懈相比捷辽岭上一定有相当程度——我们绝对不能让风司冥又一次得逞!”

    见两名老将各持己见不一会儿就争得激烈,贺蓝微微皱眉:“卢森。你从捷辽岭上来,那里情况,到底是怎么样地?”

    六道目光一齐射来,卢森静静看三人一眼:“将军,到末将离开的时候捷辽岭的守备还非常严密。北洛地军队,一时片刻之间……还攻不过来。”

    “将军。”

    听到轻轻一声,贺蓝.考斯尔抬头,却见赵全生换上了蜡烛和火盆,然后手一敛静静退出帐外。

    顺着他临出去的视线瞥一眼案上,半个多时辰前送来的晚餐,自己还一口都没有碰。

    贺蓝微微苦笑。

    不是不饿,为了捷辽岭的战事,着急等待卢森援救的奏报,这一天除了早起后一餐,中午的时候几乎只喝了一点奶酒,其他根本就没有再用。卢森返回,帐中议事一直到夜深,按着自己临逢大战绝对比平常更注重每一顿饭的常理,晚餐一送来早就该吃完。只是这一次,当饭食放到眼前,却实在没有半点胃口,更不打算依循理智强迫自己用餐。

    兰齐和葛雷德出帐的时候,自己看得出两名老将眼中强烈的担忧,却不能对他们的心思给予任何回应。

    必须要有一场胜利,一场胜利就可以激活所有人的勇气和信心——关于这一点自己没有丝毫怀疑。战场的局势太过明显,自开战以来就始终处于防守劣势的东炎,太需要一场直面风司冥的胜利来鼓舞士气人心。城也好鹫儿池也罢,不论在这些战场上击败多少敌人杀伤几名敌将,只要风司冥所率大军不受挫动,整个战场的状况就不可能有真正改变,更不用说双方的民心军心向背。但只要一场胜利,只要是正面对上风司冥的部属,无所谓对方所在是否偏锋侧翼,就算一场不太大的交锋,也可以将局部的胜利转化成整体的振奋。而兰齐、葛雷德、卢森,这些多年袍泽祸福同当的战友部将,比军中其他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有多么渴望这样的一场胜利,更清楚自己多希望这一场胜利是由自己亲手摘获。议论、争吵、请命,不论所见风司冥意图和下一步计划如何,但求一战的心思,与其说是老将们报国心切,还不如说是将身为主将,凡事不得不谨小持重的自己的渴望大声地宣扬出来。同时,也是将这一战、这一场胜利对于此刻自己的重要意义,明白无遗地宣扬出来。

    从鹫儿池返回京城整顿大军应战到现在,自己没有下达过任何出战或迎战的命令。更禁止全军各部擅离擅动,与北洛军争锋。深谙东炎真正军事实力分布,也深谙东炎各军各部作战习性,在北洛大举进攻开始一刻,自己与鸿逵帝便果断做出放弃边缘,在国都和中央腹地集中物资和兵力,积蓄应战地决定。因此鹰山防线以西,北洛军得以轻松攻取。但是叠川草原为中心的国中腹地。南北两端城和鹫儿池死死顶住了北洛的强攻。就算风司冥通过北方海上绕行袭取河口威胁国都。但城和鹫儿池的拒防一日不破,北洛就不能形成数路大军对兕宁皇城的合围进攻;叠川草原严防死守,加上京城居中的指挥协调,风司冥就不可能动摇东炎真正的国本命脉。

    登基至今二十六年,二十年亲政的一半时间都在马上四方征伐地鸿逵帝,东炎军队真正地最高统帅,比任何人都更相信自己士兵地实力和忠诚。放弃遥远而力量微薄的鹰山以西。只是为了集中力量打大仗,并追求最终胜利的暂时性手段而已。所以他才会有如此的克制和耐心,在国土沦丧、草原人心惶惶的时候,冷静沉默,甚至腾出手来继续收拢朝廷之于部族权力的坚定行动。身为东炎的第一将军,更是自幼站在御华焰身边、他每一个决定地伙伴,自己非常明白鸿逵帝在这一场与北洛的战争中渴求些什么,并从战事开始之际就为他的目标理想做一切必要的处置安排。

    如果从鸿逵帝的战争情况设想来看。眼下战场、国中的局势。一切都在最初的预想之内。

    但只有一件事,超出了鸿逵帝,也超出了自己的预计

    |外。虽然没有在实际地战场上起到使下的效果,却一下子触动了整个东炎朝廷。朝廷众臣的惶恐,人心地倾向偏移,让原本在预计和掌控之中的局势,在自己眼睁睁中慢慢脱离了最初设想的轨道。

    这便是风司冥取道北海,袭取黄石河口的举动。

    不是每个人都有鸿逵帝或是自己一样的大局筹谋,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身经百战的宿将们那样能够冷静地分析敌我军情,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在危难之际第一个想到国家大义而不是各人自己。大军威逼京城,造成的人心惶恐不言可知,但真正造成困扰和危难并不是京师百姓的恐慌——恰恰相反,这些好武争强的草原子民,在噩耗冲击过后的第一反应几乎个个都是寻枪磨箭,积极备战。不是普通的百姓,让局势变得艰难、脱离轨道的真正因素来自朝廷:绯樱宫里那些领取国家俸禄,平日滔滔不绝万事在我的朝臣,当着大灾大变、危难存亡,竟一个个六神无主颠倒失常;而稍一镇定,又抓住了京城外集结的大军,试图以朝廷的名义,指挥一个事实上绝不会听命于彼的战场。

    自己需要一场胜利,因为冷静,或者说暂时缓过神来的兕宁朝廷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按兵严守,不主动出击的战争策略让就在背后,咫尺之遥的京城人心不满。贺蓝很清楚,如果继续局势僵持没有进展,也许不出两天,自己就会收到鸿逵帝出兵的御令。

    而急于求战,轻易地脱离最后也是唯一的城池地利倚靠,仓促对战士气正盛的冥王军,结果……只会让战争的天平向北洛偏倾。

    风司冥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顾大军远来、疲兵策略慢慢跟自己对耗的庞大代价,频繁地一次次意图并不在真正破关夺地的袭扰,就是为了将这种危急、恐慌的巨大压力施加到兕宁朝廷,以东炎本身的力量,压迫东炎自己的大军。

    真正为将者,必能善用一切条件,化为利己克敌的制胜之机。风司冥借助着神道之力,有北洛全国、全军的全心,更有胤轩帝的绝对信任——他是真正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自己的处境却不是如此:背后咫尺就是京城,文官们的眼睛,鸿逵帝的心情,都让这场仗变得异常艰难。只布置防线却不进攻,自己长时间的“不动作”,对京城里那些朝臣们,一定也是巨大的压力吧?

    淡淡苦笑一下,贺蓝长长吐一口气。凝视案上烛光,脸色变得深沉:如果……如果东炎还是单纯的部族联盟,固定一点地京城就不是那么重要。善于奔走迁的草原部族,从来不执着于所谓史册名声、身份尊严,只要王旗不倒,首领大就是一国一族核心所在;只要族人保全,就不怕牲畜财物丧失流离。从军事的角度,自己从来不相信熟悉草原占据地利。站在同样的地位高度上会比风司冥差一丝半毫。如果能给自己像从前任何一次战斗那样自由决断、控制大局的权力……

    但是此刻——

    此刻的东炎。是君主与朝臣共有的东炎。想要放弃兕宁京城不守卫,只怕立时就引来满朝非议,就算自己是第一将军东炎军神也不能够保证得到需要的。连续地国土失守在朝廷民心当中地阴影已经太大,轻易地决断,可能会带来更糟糕地效果也说不定。而更关键,是自己京北大营每一日的全部钱粮,都由京城按日调配接应。

    不要说异想天开般的突发制人。任何的轻举妄动都会引来巨大的震动。

    也许,自己注定就没有机会,与赫赫冥王站在平等的战场,真正平起平坐地对战。

    沉默良久,贺蓝.考斯尔再次苦笑一下,随即缓缓收回思绪,将目光移到身侧大幅的地图上。

    战场没有所谓如果,眼前地一切。就是眼前的一切。

    地图上用鲜明的朱红描出兕宁、城、鹫儿池、祭鱼浦四处城邑名号。又用明黄的颜色注明东炎兵力集结的所在。白的涂料,标出国中暂时失守和不安定的区域,在整张地图东炎的版图外构成有些惊心动魄地白色包围——除去东北方向地国境暂无外来干扰。北疆沿海、西面鹰山一线,再到南方各属国的av雍,陷在中央地东炎,几乎真落入了四面受敌、八方生乱的窘困境地。

    想到日前西陵念安帝一纸国书传于天下,顿时激起各国强烈回响,、越、爻、雍四国立刻传书起兵附议,之前出逃的宋国宗室遗子更直接在西陵的下自立为宋王,召唤旧臣收兵买马,不过几日时间就聚集了十万人正杀气腾腾向东南奔来……贺蓝忍不住轻轻摇头:念安帝太聪明,在这样的战局时机,竟充分利用北洛的强兵和大神殿的威信,向诸国抛出这样的倡议!西陵东炎关山阻隔地无接壤,他却凭借强大的财力,不劳动西陵军队一手一趾,自有无数见利冒险的小国冲锋在前,让他坐收“征领大陆”的实名。

    遍地烽火,西陵念安帝号召联军讨伐,南方属国纷纷叛逆背离,这是在国都受到风司冥大军的威胁之外,让京城里大小上下朝臣深深惊惶不安的又一个重要因素。

    不过,南方形势看起来危难紧急之至,贺蓝心里却并不以此有丝毫着急。他不是单纯疆场杀伐的战将,与鸿逵帝数十年并肩战斗无数军务朝政协作处治下来,对于这些数百年来震慑于强大武力而依附的属国,他的了解远比上方未神清楚深刻得多:虽然念安帝国书写得煽动,但是爻、韩、陈、宋、雍这些小国,国中并非完全像他所说的那样对东炎其恨入骨。除去、越两国,目前王室倚仗着北洛的,投靠北洛为其在南方的部队供应一切军征所需,切实地对东炎造成损害之外,东南爻、宋、雍等几个被扶立了新君或者重新选择了执政宰相的国家,根本不可能如念安帝国书中所描绘的那样,对东炎群起而攻之——到手的权利谁也难放弃,抛弃了东炎这最坚强的倚靠,爻之旧相、宋之新君该如何面对气势汹汹,号称自己才是国家正统的新王,而让自己立时背负起叛臣贼子的骂名?必定会竭力抵抗,或者至少,阳奉阴违暗藏杀机,决不会成全念安帝的一番美梦。而西陵要联合诸国,纠结联军动作不可能很快,为了各自得利,势必还有好一阵子的磨合纠缠,南方边境不会立刻就成为战火纷飞的最前线。比起相对遥远的东南,始终是身前的风司冥才是心腹大患

    全力应对的敌手。

    从兕宁到捷辽岭,然后是祭鱼浦、鹫儿池、城。一点、两点、三点……凝视地图,贺蓝.考斯尔铁灰蓝色的眼睛缓缓眯起。

    攻占了祭鱼浦,随即极快地南下推进,乘胜追击地势头分明,但真正到有军队守备的捷辽岭,风司冥却停下快速的进攻。几场连试探真正实力也不能的小交手,连续六次对捷辽岭的小股军队袭扰,风司冥反常的极端耐心。给京城带来巨大压力的同时。造成了大敌在即。自己绝不敢轻离京畿的局势。

    不能离开京畿……脑中一念忽闪,贺蓝眉头顿紧,只觉有极重要地信息浮现,自己却怎么也抓不住那道灵光。

    “风司冥反复袭扰,不用重兵,难道真地只是疲兵策略,向京城施压令我浮躁令我不安?明白示人地举动。和真正的用兵,风司冥向来的手法,他的意图……啊,糟糕!”喃喃自语着,贺蓝.考斯尔猛然一声叫出来,快速起身,几步跨到地图前,双手把住支架两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反复细看——

    风司冥的大军。八日前袭取祭鱼浦,随后紧接着南进,现在大军在捷辽岭北、伯劳城下。自己与兰齐、葛雷德、卢森等将领分析风司冥可能的战法。都认为他不太会继续绕过京城攻打更南方的部族。因为虽然这些部族都没有东方七大部族那样强劲地实力,属于相对柔软的部分,但是假使风司冥真正深入,一来大陆联军费时弥久,他在东南没有呼应,则可谓孤军;二来旁侧有集结在兕宁的大军,随时可以出兵截断他粮道,然后分而攻之,则风司冥在兵力上落到下风,情势必定危险,以他的头脑眼光,决不会做这等愚蠢之举。所以包括自己在内,都一致认定风司冥必定直接冲兕宁京城而来,只一路的攻防手段会有所变化。

    但此刻,图上兕宁、城、鹫儿池三点各占一方两两等距,而以局势的危急,似乎也相差不远。可是仔细分析,轻重安危,其实应有巨大差异——兕宁大军环卫,似危而实安,而城和鹫儿池却被北洛连续攻打了一月有余。几日前自己曾对鸿逵帝言说风司冥欲分兵合围而使三路同时兵力不足的问题暴露,现在看来却没有那般简单:三处城市彼此距离相差不多,若要同时攻破自然困难,兕宁皇城守卫坚固,风司冥以强对强似乎是为争取更多胜机,但若是风司冥从来就不曾打算分兵合围、数点同时开花又会怎样?两军大势正在僵持,若这三处有一处被北洛攻破失守,则立即可以刺入草原腹地,无论增援另外两路中哪一路,都将形成优势兵力从而对兕宁构成重压,战场的局势,也将在一瞬间彻底扭转明朗——

    贺蓝.考斯尔顿时倒抽一口冷气:那将是自己所能够想象地最糟糕地情况。假使城或者鹫儿池失守,叠川草原的控制权就会落到北洛手里。一马平川的草原挡不住乘胜追击地铁骑,一端失守另外一端的要塞也逃不脱同样的命运,就必须立刻从草原撤离回京师。而守军撤退回京的这个过程中,很有可能会遭到两路北洛兵马的联合追击,但受到风司冥北面牵制的兕宁,只怕很难派出足够的兵力援应……

    “该死的——见鬼!”狠狠一拳砸出,地图架顿时呼啦啦瘫倒。静夜里格外巨大的声响,顿时惊动帐外的赵全生冲进帐来。却见贺蓝.考斯尔一手握拳提在面前,脸上全无表情,一双眼睛却是一道道精光乱窜。

    “大……大大将军……”赵全生呆了半晌才抖抖嗦嗦开口,但听清了随后飘进耳中的轻喃却是顿时把全部疑问抛到九霄云外:“最糟糕的情况,鹫儿池失守,城也被攻破……不行,要想出办法,我一定要想出什么办法……但,但如果真到那一步,也只有破釜沉舟,跟他风司冥背水一战……就算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百分之一的机会,我贺蓝.考斯尔也一定跟他周旋到底……”

    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贴身侍卫的存在,更没有看到那惊恐的目光眼神,考斯尔几步绕过僵硬了身体好像柱子一样杵在自己身前的赵全生,一边轻轻念着一边向立在大帐侧边的书架快速走过去。“地图地图,猫耳岭虎睡坡的详细地图……莫伦提的阿拉岗大、车牙胥骑兵步兵的精确数量到底是怎么样……还有卢森要叫他立刻返回去,往京城东边……南方的路也要安排好,这个万一……一路怎么走多少接应,不可以不预先想……”

    “考斯尔将军!”终于鼓足勇气,赵全生用力一声喊,略显不稳的身形立刻顿住。缓缓回头,一点点对上亲卫惊恐的,难以相信、却又已经深沉下来的双眼,贺蓝.考斯尔沉默片刻,随后,缓缓扯出一个宁静的微笑。

    脸色刷的惨败,赵全生身子晃了两晃。最终站住,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一时却发不出声音来。贺蓝轻轻点一点头,刚要张口,一道疾风猛然掀开大帐门帘,一个满身尘土的传讯兵滚一样撞进帐来:“将军,大将军……急报,急报——”

    “什么?说!”

    “是鹫儿池——鹫儿池,失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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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几章字数严重超出预计,也不符合一向按vip章节收费规则会比较利于作者的做法习惯,但……算了,超出预计就超出预计吧。

    唯一有点郁闷的,是这一章超出太多,甚至上中下这样的分章也都觉得不够用。所以只好把这个下章拆分成a、b两章,也许会有点奇怪,可是,章节内容就到这里,真的是实在没有办法。b章的内容,大约两三天后会发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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