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收拾著桌上的碗筷,瞥见母亲怔怔地坐在屋里发呆,心里知道她定是听了赵三嫂方才的话,不淡定了。

    母亲的心思其实很好懂,她期望一家人能有体面,生活得舒舒服服的,有点钱,也有威风。自从父亲丢了差事,一家人又被撵到庄上来,她就一直闷闷不乐,只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整日唉声叹气,无精打采的。春瑛想著她遭受巨变,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再过几天想必就会平静下来了。而方才赵三嫂酒后暗示著庄上的生活没她想的那麼糟,她会不会又有了别的想法呢?不管怎样,只希望她想出结果来之前,千万要跟家里人商量才好。

    秋玉走过来,给妹妹使了个眼色,春瑛便把碗筷放进水盆里浸泡著,随她走到角落里说话。

    秋玉低声道:「我等会儿就回去了,你在这里陪著爹和娘,要好生侍候著。若缺什麼,叫人带了信给我们,我们会尽快送过来。今儿我和你姐夫带来了两床新铺盖和一些衣裳、吃食,也有酒,你劝著爹娘放宽心,多吃点补补身子。我看这庄上已过了秋收,冬天农闲,想必也没什麼活可干的,爹娘趁此机会歇口气也好,爹这几年一直忙活,正该歇下来想几日清福呢!京里的事不必想太多,尽管交给我,我必会寻个法子,把你们弄回去!」

    春瑛应著,又劝她:「姐姐也不要太过强求了,虽说你早就不是侯府的丫头了,但得罪了太太,反连累了帮你说话的姐姐、妈妈们,爹娘和我也占步到便宜。我们在这里住著,虽不如家里,倒也不是太差,几个月还是受得住的。姐姐还有自己家要顾呢,小康哥又小,可不能忽视了他。」

    秋玉笑了笑:「自然不会,我只是怕冬天冷,爹娘受不了。」

    「这倒也是」春瑛想了想,「你不如找王家人多商量商量?他们家认得的人多,如今又跟三少爷搭上了找小飞哥也可以,他人聪明,见多识广,交游广阔,指不定会想出办法来呢。」

    秋玉睨了她一眼:「我知道他会跟你要好,你们的事我不管,只一点,不许闹得不像话!女儿家,名声是最要紧的,这乡下地方,人人都爱闲磕牙,你可别犯傻,叫人坏了名声,这辈子可就完了!」

    春瑛被她说淂又害羞又好笑:「我会犯什麼傻呀?你也太小瞧我了!难道我这麼大的人了,还不知道这个道理?!」

    秋玉摇摇头:「你知道就好,我只怕你一时糊涂其实我原本觉得他不错,只是如今你仍是小丫头,他反而不是良配了。一日脱不了籍,你便嫁不成他,难道你要给他做小?你年纪也大了,再过两年,若仍旧求不道恩典,就死了嫁他的心吧。」

    春瑛被她说淂心情沉重,只能勉强反驳:「没影子的事儿,姐姐说到哪里去了?!」

    秋玉也不多谈,眼见丈夫从外头回来了,忙迎上去问:「如何?能买到麼?」

    「只买到一张旧圆桌、两章板凳、一只旧衣箱,并木盆、木桶、瓦锅、扫帚等物,加上我们带来的东西,岳父岳母和妹妹应该能撑个几天了。东西回头就送来,咱们过几天再托人送新的。」陆仁义接过妻子手中的怕子擦了两把汗,又转头去问春瑛,「胡小哥不知在做什麼,专门找庄里的农户问些田地、房屋等事,连村外的破祠堂都没放过,他这是要干什麼?」

    奇怪,姐夫为什麼不直接问胡飞,反倒回来问自己?春瑛正疑惑著,忽然脸一红,讪笑道:「我怎麼会知道呢?姐夫不妨问他去?」又急急扯开了话题:「姐姐姐夫想得真周到,虽说曹管事答应了会送日常用具过来,但自从早上小堂和安四奎走了,他便对我们冷淡了许多,原本说要送来的家具也没送,连我们中午席上吃了肉菜和鸡,都是向庄中人家买来的。虽说曹管事的娘子和太太不和,但他们未必会跟我们亲近,还是不要太依靠他们为好。

    秋玉夫妻都很赞同,不一会儿,买的旧家具用品都送到了,从外头回转的胡飞与陆仁义两个青壮年,加上春瑛,一起把东西摆放好了。王二婶在旁看著,便在心里盘算,是不是也到庄里去买几样旧家具对付著先用几日?

    为了赶在日落关城门前回到家,秋玉与陆仁义夫妻俩早早告别了父母,起程回家了,胡飞随他们一起回去,临行前,牵著马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对春瑛道:「你好生保重。我我明儿再来,若是明天来不了,后儿必来的。」

    父母都在边上,春瑛怪不好意思的,只低声回应:「好,你你路上小心些。」

    胡飞笑笑,又向路有贵夫妻告别,才翻身上马,追随陆家夫妻的马车去了。春瑛看著他的背影越离越远,忽然觉得心中十分不舍,只盼著明天早点到来。

    还没等她调整好心情,又一骑从村口方向跑过来了,春瑛觉得来人有几分眼熟,仔细一看,隐隐记得是王家的一个后生,忙回院通知十儿一家。王家全家都被惊动了,从屋里跑出来,挤在门边,满怀希望地盯著来人,十儿急步迎上去,追问:「小四哥,可是府里有信儿了?」

    来人满头大汗,自打下了马,便一直载喘粗气。路有贵忙道:「累著了吧?快进来做下说话,春儿,去倒茶!」春瑛忙照做了,把茶端出来时,那王小四正在说:「三少爷命我捎口信来,说我们一家子的委屈,他已尽知了,只是如今不好驳了太太的面子,只好请我们暂且忍一忍,他自回想法子把叔叔婶婶们调回去的。路叔这边,也是差不多。」

    王二叔忍不住跺脚道:「都叫我们忍!这要忍到几时?!我原是跟侯爷的,难道竟没有人问起?!」

    王小四低头道:「太太早已调人过去补上了,只说○○○了病,马棚、针线房、浆洗房,都有人补上○○○○叫我来跟叔叔们说,这会子即便勉强求得三少爷人调回去,叔叔婶婶并弟弟妹妹们也没了差事,不如暂且在这庄子上熬几个月,三少爷知道我们委屈,至然会好生为我们安排。爹我说,眼下能忍则忍,一定要听从三少爷的吩咐,将来自有享不完的福气。

    王二叔重重叹了口气,没说话。非常淡定地站在廊下的王大爷摸了摸胡子,扬声问:「那我的差事呢?」

    王小四忙站起身束手恭敬地道:「回二爷爷话,我爹说,二爷爷年纪大了,不如就趁机撂开手,享享儿孙福吧。二爷爷原先的差事」他吱唔了半日,才在王大爷的瞪视下小声几出一句,「街尾的陈阿丙领了去,听说他老婆给吴家的送了一担上等稻米」

    王大爷气得吹胡子瞪眼:「那酒鬼懂什麼?!整日只知道吃酒赌钱,没得误了正经差事!我干了五十多年了,谁能比我强?!」抬脚便回了屋。

    王小四嘀咕著:「人家只有三十来岁,至少腿脚和眼睛比您好」又被路妈妈拉了一把,满面笑容地塞了只沉甸甸的荷包过来:「好孩子,你且告诉你路婶,三少爷可有提过咱们老路的差事?」王大婶忙道:「路家的,你别这样,大家都是自己人,他小孩子家,你给他这些做什麼?」路妈妈只说:「难为他跑这麼远路来送信,只当是我做婶娘的请他吃酒。好孩子,你快告诉我!」

    王小四为难地道:「他真没提别的只是说让你们等消息」

    路妈妈失望地松开口,无精打采地回了屋,路有贵怕她唐突了王小四,忙命椿应把中午剩的饭菜挑两样好的拿出来热一点,好招带了王小四吃。春瑛一边忙活著,一边想:三少爷不会不带信给她和十儿吧?就算他生她的气,十儿却没得罪他!

    果然,等众人散开后,王小四便拉过十儿,道:「十妹,三少爷还有话让我捎给你。」十儿顿时眼中一亮:「什麼话?!」「因太太这回动了真怒,空出的缺马上就叫人补上了,这里头又有侯爷的命令,因此,他没法把你弄回去。不过他廖想,也就是两三个月的事,最迟蜡月里就有信儿了,叫你且耐心等着。」

    十儿满面失望:「这有什麼不一样?还是要等!」王小四便劝她:「等就等吧,咱们几个在府里的冷眼观望著,太太接连失了脸面,又做了许多不得人心的事,如今越发涟族里都有闲话了。侯爷正在忙朝廷上的大事,没空料理,等他空出手来,若太太仍是那样儿,他自然有话说。此外,老太太的病情听闻有些起色,只要老太太能好起来,你还怕回不去麼?」

    十儿撅起嘴:「谁知道那是几时?!我真是恨死那崔曼如了!没有她,哪里来这许多麻烦事?!」

    「崔曼如?」王小四想了想,「就是那崔寡妇的闺女吧?我来之前,恍惚听见有人说,太太要抬举她,想让她做姨娘?小陈娘子似乎在预备新姨娘的衣裳头面呢,听起来还不是寻常的收房。」

    这下连春瑛都不淡定了,忙上前追问:「不能吧?!曼如才跟我们一起挨了板子,她还伤得重些,不是说她被关在府里了麼?!怎麼可能转眼就要当姨娘了?!」十儿咬牙:「是谁的姨娘?!三少爷吗?!」春瑛古怪地看了她依眼:「难不成还有别人?她依职以来不就是想当三少爷的姨娘吗?」

    王小四挠挠头发,为难地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们也别担心,就算那崔曼如真当了姨娘,以咱们三少爷对她的心思,她也是成不了气候的!」

    十儿恨恨地扯了扯帕子,跺脚回房去了。春瑛心里虽不高兴,但又不好把王小四一人丢下,只好把饭菜都热好送上来,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王小四吃得爽快,便对她笑道:「其实三少爷也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春瑛眨眨眼,心情却已经平静了许多:「是什麼话?」

    「他说,周家的案子不成了,周少爷声著病,还亲自为你说情,所以这回他就不计较了,让你安分在庄尚待著,若是以后用得上你,仍会叫你回去侍候的。」王小四说完,便朝春瑛看了一眼,「周家少爷不就是住在花园角门附近那位麼?你原来认得他?」

    春瑛虽然感动於周念为自己求情,也很担心他的病况,更想知道他家的案子为什麼又「不成了」,然而,三少爷捎来的话,实在叫人不爽!她做错什麼了?他居然还说「不计较」?!「若事以后用得上你,仍会叫你回去侍候的」,这话是什麼意思?!用不上她,就放她自生自灭了吗?!

    春瑛忍著怒火,淡淡地道:「三少爷从前叫我去给周少爷打杂来,因此认得——既然三少爷都这麼说了,我自当遵从命令!还请三少爷不要为我费心,当以正事为重!也要注意身体,可不能熬!坏!了!」若是叫曼如勾引住,弄坏了身体,那一肚子的坏水就没处始了!

    王小四摸摸鼻子,聪明地没再问下。

    他带来的消息让路王两家所有人都情绪低落,直到晚上,也没有改善。十儿已没有了追问春瑛八卦的心情,春瑛也有些闷闷地,因此两人早早就睡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春瑛迷迷糊糊地,隐约听见有女人哭叫,还以为是做梦,翻了个身,又再继续睡,结果那哭声越来越大,她才发现那不是幻觉,立时毛骨悚然,翻身坐起。

    十儿揉著眼问:「是谁呀?大半夜的鬼叫!」

    可不是鬼叫麼?只是听起来怎麼像是对门传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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