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打算请假回家一趟。远远看见玲珑等人离开了上房,料想霍漪已经空闲下来了,便走了进去,左看右看都找不到她,隐约瞥见里间有人影,才发现她坐在书桌边,不知在看些什么。

    春瑛轻轻走近,离霍漪还有五六尺远,就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霍漪手里拿着封信在发呆,眼角隐隐有银光闪动,眉眼间却带了一抹惊喜。不知她看的是谁的信?信里又有什么好消息?

    春瑛小心地叫了她一声,霍漪瞬间醒过神来,飞快地拿过一本书将信压住,背过身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才重新挂上一脸淡然,回头问:“什么事?”

    春瑛的视线在那本书上飞快地扫过,便看向地板:“小姐,奴婢想讨一日假,奴婢姐姐的孩子快到周岁了,因此想要去看望。”

    霍漪有些惊讶:“原来已经周岁了?怎的没听人说起?”

    春瑛笑了笑,秋玉离府已经有两年多了。虽然在头一年还时不时回来请安,但接下来怀孕生子,走动就少了,人走茶凉,加上从前与她共事的大丫头过半嫁了人,自然很少有人提起,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

    霍漪微笑道:“既是这样的喜事,你就索性回家住两天,横竖我这里没什么事。不过今天你还要煮茶给二妹妹喝,明儿一早再走吧,后日晚饭前回来。”

    虽然打了折扣,却已经算是“两天”了,春瑛有些惊喜地谢过霍漪,退出上房,便急急去收拾东西了。

    仍旧是二等丫头回家的排场,仍旧是赵大娘,但跟车的小丫头已经换了人。春瑛有些庆幸,这个小丫头比亭儿还要贪玩些,得了她塞的十文钱,便急不可待地跑了,比赵大娘还要心急。后者有些尴尬,骂了几句,便赔笑道:“姑娘别生气,回头我定要好好教训她!”

    春瑛笑道:“不要紧,其实每次都要大娘陪我回来,实在是累着您了,我不过是绕着府墙走上一二里路。周围都是熟人,何必这样小心?下回您再陪我回来,就在街口放下我得了。”

    街口离赵大娘家更近,离路家却有些距离,但赵大娘心下一想,这后街一带少有外人来的,真是没必要担心,便笑着说笑几句,匆匆走了。

    春瑛回到家中,却发现没有人在,前后里外看了一遍,见父母和弟弟出门的衣裳少了一套,平时母亲挎着走亲戚的大提篮也不见了,猜想父亲多半是去了店里,母亲很有可能是带着弟弟出门去了,不是去了外婆舅舅家,就是去看姐姐了,便把带回来的包袱整理好,打扫了一下屋子,然后坐下傻等。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她忽然觉得这样太笨了。还是要找些事做才好。父母弟弟不知几时才会回来,趁现在有空,不如去看一下周念?

    她家现在住的区域,位于侯府后街一侧,与从前的大院相隔甚远。这里多是比较小一点的四合院,用料格局都比大院好,在候府初兴时,几位大管事带着各自的家眷聚居在此,通常是一院一家,代代相传。只是百年沉浮,传到今时今日,曾经显赫过的家生子家族已经产生了巨变,不是家长失势全家被贬斥转卖,就是子孙零落乃至断绝,也有后代子孙转而掌管外地产业而合家搬走的,比如卢家,还有象路家这样,因为坏了事,失去了祖传的院子,搬到大杂院里与其他仆役合住的。因此路有贵当年获得许可搬回旧居,虽然只能屈于偏厢,也是难得的恩典了。

    因为难得,因此这一带的居民比较少,只有几家是近年得势后搬来的,此时还是早上,大多数人都在府中忙活,街上并没什么行人。春瑛悄悄打开门,伸头出去左右看过,等到两个眼熟的妇人在路边聊完天。各自回家去时,便回房从包袱里拿出一双新做的男子布鞋,拿布包了,关上门迅速朝周念住的院子走去。

    虽是清早,院子里已经隐隐传出人声了,难道是周念在读书?春瑛伸手轻轻推门而入,声音越来越清晰,却是三少爷的声音。一大早的,他来做什么?

    不知怎的,春瑛不太想让三少爷看到自己,便小心地从厢房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远远瞧见三少爷背对着窗子,坐在房间中央的桌前,他对面还站着一个人,离得远了,又有窗挡着,看不清楚是谁,但从身上的淡青细布直裰看,俨然是周念无疑。

    三少爷正高兴地对他说:“那个梁老头这回可倒了大霉了!谁叫他自己没眼光,看上的所谓‘人才’,都是贪腐之才?!皇上把这一串粽子连根拔起,梁老头一定很头疼吧?这回可真真是伤筋动骨!一不小心,还有可能把他自己陷进去呢!你听说了吗?梁老头前儿下朝后特特拦住我父亲。重提当年的婚事呢。父亲推说老2要读书,那梁老头居然厚着脸皮说婚姻乃天子所赐,不能反悔!当初一再推托的人是谁呀?亏他说得出口!”

    “此事倒不能完全当成笑话来听。虽是圣上赐婚,到底拖了几年,在这时候忽然提起,人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万一府上真的与梁家结了亲,圣上是否会心生误会?”

    周念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淳厚,听得春瑛呆了一呆,暗暗一笑,忽而发现那淡青袍子不知几时出现在了窗前。

    周念看起来的气色不错,虽然仍有几分消瘦。却比上回见时要红润些,眉间也开朗了许多。他本是无意走到窗前,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窗台前花瓶中插的几枝花儿,注意力仍在屋内客人的身上,却忽而发现了院中的春瑛,抬眼望过来,眼中一柔,嘴角微微一笑。

    春瑛回以一笑,举起手中的布包摇了摇,周念眨眨眼,瞥了瞥右边的厢房,春瑛会意地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进了右厢房的门。周念这才回身微笑着继续说:“侯爷的意思,究竟如何?其实这门婚事毕竟是御赐的,君无戏言,连圣上也不好出尔反尔。若是梁家在两三个月内彻底垮了,倒还罢了,可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将梁派连根拔起,至少还要两三年时间,而李敞兄与那梁三小姐却都已是适婚之龄了,不好拖延下去,只怕最后还是要将人娶进来的,只是这个度需得把握好。”

    三少爷李攸压根儿就没发现两人的眼神交流,他听了周念的话,便一直在沉思,片刻后开口道:“娶就娶!父亲当年就说过,梁家的门第还配得起我二哥,横竖娶进来就是我们李家的人了,那梁三小姐若是贤惠,那以后不论如何,她也是我们家的媳妇儿,若她自以为出身高贵,胡搅蛮缠,或是偏着娘家,做些有损李家之事。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你不怕这门亲事连累了府上?”

    “怕什么?”李攸挑眉窃笑,“二哥也大了,按说早该分家出去,只是他还没考中进士,父亲不忍心罢了。我回头就向父亲进言,二哥一再未能考中,不如给他捐个官儿,身上有了功名,将来独立门户,也不怕受人欺负了。”

    周念好笑地盯了他一眼,叹息着摇头:“你这法子不好,虽绝了他的前程,却也损了府上名声。要知道,庆国侯府二公子,可是京中纨绔里少见的才子,早年就有少年举人之名,人人都说府上家教好,有学问,你就不怕这捐官坏了你家的清名?”

    李攸冷哼:“坏了就坏了吧,我们这样的人家,只要没有劣迹,要什么清正之名?越得人夸奖,越是叫人忌讳。我们本是皇亲,世代袭爵,地位尊贵,手里又有钱,如今还在帮皇上争权,若还要求名,图的又是什么?事事都好,就不好了!”

    周念心中一惊,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道:“还是你想得明白,我差点就犯了先父犯过的错了……”

    李攸见他这样,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周伯父当年不一样……咳,总之,你也别太担心了,梁老头自顾不暇,哪里有心思拦着咱们给叶大人平反?等你舅舅的案子解决了,接下来就轮到你家了。当年周伯父就是因为叶大人才受连累的,叶家能翻案,你家的冤情想必也会很快得以昭雪!”

    周念微笑道:“承蒙吉言。”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高兴还太早了,舅舅的案情还未最终判定呢,虽然翻案的可能极大,但有几处细节还要当心,以免被人抓住了破绽,那样费的功夫就多了。”

    “你这人就是太小心了,其实案情清楚得很,人证物证咱们这几年也搜罗了不少,主审官又是咱们这边的,还有什么可担忧的?”李攸笑道,“你就放轻松些吧!多想想平反以后的事。”

    周念笑了:“不用等到平反后,等到叶家案子一结,我就会立刻联络旧仆,让他们派人去岭南接回我表弟表妹……他们这些年也不容易……”

    “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吧!我如今在父亲面前正得脸呢!”李攸虽已是十六岁的少年,在多年好友面前,还是忍不住稍稍得意一下。周念没有笑话他,只是郑重朝他行了一礼,李攸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

    春瑛在厢房里听得好笑,不过想到周念家平反在即,心里也雀跃起来。今天真是来对了!不但得了最新消息,还有机会提醒父亲早作准备。等周念恢复了身份,侯府会送几房家人吧?可惜父亲管着铺子,又经营得很好,想必是不会被送人的,但她早就跟周念说好了,至少她能保证得回自由身。她脱了身,还要想法子把家人弄出来呢。

    她正想着事,就没留意脚下,结果不小心碰着一个木桶,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吓了一跳,侧耳去听,见正屋里没有动静,猜想他们大概没听见,才放下心来,把鞋子往旁边一放,左右瞧瞧,便打扫起屋子来。

    “我还倒是谁呢,原来是你!”门外传来三少爷的笑声,春瑛回头看见,便直起身来行礼道:“见过三少爷,我没打搅你们说话吧?方才我也想给你请安的,又怕误了你们商量正事。”

    “哦?”李攸用怀疑的目光斜了她一眼,又瞟向身后的周念,挑了挑眉,“是吗?”他阴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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