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忽然就来临了。

    一夜之间,屋外便飘起了鹅毛大雪。早上起来,春瑛不得不穿上两件棉袄,又罩上厚厚的外衫和裙子,才哆嗦着跑出去继续打扫工作。

    积雪堆得满院子都是,甚至漫上了走廊。梅香早早起身叫来了几个专做粗活的婆子,让她们把过道上的雪都推到两边,清出干净的路面来,又叮嘱春瑛等小丫头,一定要用干布把积雪融化后的水迹擦干净,免得风一吹,水又结成了冰,经过的人踩上去会滑倒。

    春瑛使劲儿擦着地板,时不时朝双手呵口气,还是觉得身上发冷。她十个指头都冻得通红,却还要忍受抹布沾了雪水后的冰冷,这样的苦头,她穿越前几时受过?就算是穿越后,也顶多是在初春的寒冷天气中到井边洗碗而已。她一边擦,一边在心里大骂万恶的封建社会,万恶的地主阶级,又默默祈祷做完活后会有热茶点心吃。

    热茶热汤还是有的,大丫头们也知道这时候该多体恤一下小丫头们,因此会时不时送些点心过来,隔上三五天,还会加几个菜,有小丫头受冻生了病,她们也很爽快地放人回家休养,浣花轩中一切还算平静。

    春瑛开始觉得这种日子也不难过,可惜睡的是床不是炕,每个小丫头屋里顶多只能烧一个火盆,不到凌晨就熄灭了,冷得让人睡不着,只能把所有的棉袄都往被子上压,让自己暖和一点。十儿贡献出家传秘方的护手油给室友们,免得她们手上长冻疮,秋玉也找机会送了几瓶侯府自制的护手油和棉袄过来,春瑛拉着十儿和夏荷一起用,倒比别人好过些。

    住在后院的大丫头和二等丫头,屋里倒有盘了炕的,曼如就是其中一个。她与露儿同住一室,便提议让小丫头们空闲时,到她们屋里说话做活,既不浪费炭火,又能防止太多人着凉生病。露儿性情温厚,立刻就答应了。

    于是春瑛夏荷十儿等一众小丫头就都跑到曼如房间里来了。众人围着热炕坐了一圈,挤在一处,头碰头地小声聊天,手里做些针线活,或是学着打络子,也有人挨在炕桌上描花样子。露儿微笑着坐在炕边的小凳上,手里忙活着三少爷的一件贴身小棉袄,时不时与别人搭几句。曼如提了一大壶热水来,放在屋角的小茶炉上,谁想喝就去倒一盅,饿了还有露儿特地拿出来的点心,虽然只是平常的风干栗子和五香瓜子,小丫头们已经很满足了。

    也许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原本对曼如不大待见的小丫头们,渐渐地对她改观了,觉得她人挺和气,不摆架子,又能体恤人,虽然长得好又有些小心思,但整个浣花轩,真正没小心思的也没几个,只要她不欺压底下人,就算不错了,于是便慢慢与她亲近起来,不但时常有说有笑,偶尔还会跟她打个小报告,说某位姐姐今天在谁面前说她坏话了叫她小心点。曼如不动声色地塞点糕饼或小首饰过去,不然就塞几个大钱,让那些小丫头更加满意。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青儿越发遭人排挤。她在浣花轩中一向刻薄惯了,原本的人缘就不大好,因为资历深,才有不少小丫头巴结她。可这回一出事,别人都以为是她心怀妒恨才告的密,心里便存了想法。

    夏荷在浣花轩中年纪最小,又天真烂漫,人人都宠她,万事让她三分,这回因青儿才惹了个麻烦,又是因青儿才挨了打,自然就有人为她抱不平了。至于春瑛,人才来几个月,说不上什么,但在小丫头中人缘还过得去,加上她姐姐秋玉才为浣花轩挽救了面子,一般人都不好意思招惹她,何况这打翻点心的事,她原是好心来帮忙的,青儿这一告密,倒害她无端受了牵连,如果秋玉因此对浣花轩众人有了怨言,可怎么对得起她?

    这么一来,大小丫头们便不大待见青儿了。加上她自从被兰香当众打了以后,就总觉得人人都在笑话她,说话做事都添了几分火气,人们就有些瞧不起,索性处处避开她,背地里还多了些闲话,然后发现大些的姐姐们没有对此表示意见,便越发大胆起来,有时明知她就在隔壁屋子,也敢说她的不是了。

    这天小丫头们聚在曼如与露儿的房间里,暖暖和和地喝茶吃点心,纷纷感谢两位姐姐的招待的同时,又提到了青儿。

    容儿道:“若不是她总在那里说曼姐姐的坏话,我们从前又怎会和姐姐生分?这都是她的错,可笑我们跟姐姐亲近,她还要给脸子我们瞧,也不想想,如今她还跟以前一样威风么?”

    春瑛担心地望了望墙,小凌则推了容儿一把:“别说了,她就在隔壁,会听到的。”

    “听到又如何?”容儿满不在乎地道,“她再敢打我,我就告到兰香姐姐那儿去!”

    兰香最近却成了青儿的克星,众人一听都暗暗好笑,纷纷附和。

    露儿与青儿认识多年,听不得这话,便劝道:“你们少说几句吧,她虽说话刻薄些,也不是坏人,何必落井下石?”她神色有些黯然:“从前我们几个一起侍候三少爷,因在老太太处,总有些老嬷嬷,是亲近二……那边的,当着老太太的面,都殷勤得不行,背地里却着三不着两。我们年纪小,嘴又笨,都只能忍气吞声,若不是青儿跟人吵,我们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只是她年纪越大,脾气就越坏,可到底不是真心要害人……”

    见她面露悲伤,小丫头们都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有容儿还有些不服气:“这回若不是她告密,曼姐姐和春儿夏荷就不会受罚了,难道这还不是害人么?”

    露儿低下头小声道:“是不是她做的还不知道呢,她那天不是赌咒说,若是她告的密,就不得好死么?她最信神佛,不会胡乱说这种话。”

    所谓赌咒,怎么能相信呢?发誓说做了坏事就天打雷劈的人多了,有几个会真的被雷劈中?春瑛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但容儿却犹豫了,她也是信神佛的:“若不是她,那还有谁?曼姐姐那些天里得了三少爷的赏,她每回都要说些风凉话,人人都瞧出她的心思了。”

    其实对曼如得赏心怀妒意的又何止青儿?大家都闭嘴不说话了。露儿绣好一朵莲花,抬头笑了笑:“我问你,那晚上真的只有曼如她们四个知道出了什么事么?夏荷打翻水壶,好大一声,你就没听见?”

    春瑛一听,就记起那晚三少爷还没睡,丫环们是不会先睡的,只怕前院人人都能听到动静。她直起身,心想难道真的冤枉了青儿?

    容儿讪讪地道:“听是听见的,可那时前院就那几个灯笼,院里的情形我也看不清,听了曼姐姐的话,我只知道夏荷打翻了壶,谁知道她们还打翻了点心?”

    小凌也怯怯地道:“我也是……我以为只是打翻了茶壶……后来不是还重烧了一壶送去么?”乡儿冬儿都在附和。

    春瑛抚了抚额,原来那天晚上,有那么多人知道她们在干嘛呀?那其中是否有人发现了地上的点心?

    露儿便道:“所以啊,不要认定是青儿做的,她这两天都病了,你们还故意气她。她虽刻薄些,但外面的人要为难你们,她也会替你们出头不是?”

    这话说得人人都面有愧色,只有春瑛一头雾水地左看右看。这时梅香在外头叫露儿带人去帮忙,露儿忙起身去了,临出门时,又把离她最近的十儿带上。

    她们走了以后,小丫头们便小声议论着,如果不是青儿告的密,那又会是谁?曼如一直微笑地听着,没有表达意见。

    晨儿忽然道:“有一个人,我觉得有可疑。”

    “是谁?”丫头们听了忙问。

    晨儿压低了声音:“那晚我已经要准备睡下了,听到春儿她们几个说着说着就去了茶水房,我以为你们是去烧水的,就没当一回事,可我正准备回头时,却看到十儿倚在门边朝茶水房看。夏荷一出来,她便缩了回去,如果她没鬼,做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

    春瑛吃了一惊,忙道:“怎么可能?!她对我和夏荷都很好,不会做这种事!”那天十儿还提醒她当心青儿呢,怎会是告密的人?

    夏荷却有些迟疑,凑到春瑛耳边说:“可是曼姐姐得了赏,她还生气呢。”春瑛没好气地道:“她哪有生气?不过是因为见你原本待我冷冷淡淡的,忽然亲热起来,才笑话你两句,我们分点心给她吃,她不也高高兴兴地吃了么?”

    夏荷犹疑地闭了嘴,晨儿却冷笑道:“即便她是好人,这话也说不准。你可知道,她姓王,是王总管的侄孙女?王总管跟那边可不是一般的亲近,说不定她也是被人指使的呢!”

    乡儿听了有些刺耳,道:“那又怎么样?满府里,谁不是亲戚?十儿虽是王家的人,可她家是旁支,跟王总管一家向来是不亲近的。”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姨妈家的表姐,上个月不是嫁给了王妈妈的内侄?你那姨妈还高兴得到处嚷嚷,说她跟王总管是亲戚了,说不定也有人指使你?”

    晨儿立刻便拉下脸来,要跟她吵架,曼如忙拉住:“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不管是谁,都别再提起。若是传到外面去,岂不是丢了三少爷的脸?”

    丫头们这才住了嘴,但心里还是各有思量。

    回到自己房间后,夏荷便悄悄拉住春瑛,道:“你说晨儿的话是真是假?真的不是十儿告密么?我总觉得她是知道的。”

    春瑛板起脸来:“当然不是!这怎么可能呢?她跟我们一向要好,怎会害我们?何况她告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跟她睡一个屋,都不相信她,不是叫人心寒吗?亏她还那么照顾你!”

    夏荷缩了缩脑袋,嘴里嘀咕着:“我也就是白说说……”接着无意一转身,便吃惊地瞪大了眼。

    春瑛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十儿站在门口,幽幽地望着她们,手里还拿着两碗汤,正散发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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