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轻飘飘地回了浣花轩,只觉得夕阳中的院子格外美丽,连窗前那株桂花的香气都比平时更芬芳怡人。她先是跑去找晨儿,找不着,才把催饭的事告诉了梅香,想了想,又把那主事婆子的种种恶行也说了。

    梅香皱了皱眉,道:“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别跟别人讲,去吧。”还随手拿了两块点心塞给春瑛。春瑛当然没兴趣到处说是非,高高兴兴地带着点心回房,却看到晨儿坐在台阶下板着脸,似乎在生闷气。

    她跑过去轻推一把:“晨儿,你跑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半天,没法子,只好自己去厨房了。”

    晨儿这才从发呆中清醒过来,不耐烦地瞥她一眼,也不说话。

    春瑛讨了个没趣,撇撇嘴,转身就走,却被十儿悄悄拉到一边,小声说:“她正生气呢,别惹她。方才青儿姐姐给了她一顿排头,全院的人都看见了。”

    春瑛眨眨眼:“为什么?”

    “晨儿犯糊涂了,不知在哪里捡到了三少爷的玉佩,就想往后院闯,还想要把东西亲自交到三少爷手里。你想想,我们当小丫头的,不经传唤,能随便进去么?青儿姐姐当然要骂的,就是骂得忒难听了。”

    春瑛心中明了,原来晨儿当时捡到玉佩那么兴奋,是这个原因呀?反正是狗咬狗,她就不掺和了。

    虽然丫环之间的纷争她不打算掺和,却还是想办法打听大少爷的院子在哪里。恰好小丫头乡儿跟大少爷那边一个丫环是姐妹,隔三岔五会见上一面,春瑛便寻了个机会,跟着她过去了,虽没进到大少爷的院子,却在外头跟碰巧跟来的香玉又见了一面。

    对于厨房的事,香玉没有再提,只是很高兴地说起大少爷最近办差事办得极好,侯爷大大地夸奖了他一番,因大少奶奶身体不舒服,还赏了几样名贵药材,真真是难得的体面,她们几个大丫头在院里用炉子熬了几回药膳给大少奶奶吃,大少奶奶如今脸色变得红润,晚上也睡得香了。香玉还亲切地拉起春瑛的手,道:“这回的差事,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路叔帮了极大的忙。好妹子,咱们是自己人,将来正要多亲近呢。”

    春瑛笑着应和两句,心里有些犹豫。她很想知道大少爷会怎么安排自家父亲,会是什么样的工作?如果象二叔那样老是外出的,也太辛苦了,可若是这样说出来,会不会引起大少爷的不满?可是不把事情弄清楚,她就不能心安。抬头望望香玉,她踌躇万分,不敢直接问对方,毕竟只是第二回见面,似乎还不能完全信任。

    香玉根本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窃笑说:“这回我们得了彩头,还不知道那位怎么生气呢!听说昨儿晚上有人摔了几个花瓶,真真糟蹋东西!”顿了顿,她又有些顾虑:“不过最近恐怕要多加小心,那人奈何不了我们大少爷,说不定要拿我们这些丫头出气。春儿妹子,你虽是三少爷院里的人,也未必能保太平——那一位在老太太和侯爷跟前是极得宠的,打骂个把小丫头,谁也不会当一回事,你可千万要警醒些。”

    春瑛心头一凛,忙说知道了,回院时都格外留神四周的情形,祈祷千万不要遇上某个变态。幸运的是,她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浣花轩。

    天气渐渐变冷了,转眼便是九月底,府中的针线房开始为众人做冬天的新衣服。按照惯例,主人家只做棉袄和绒袍,今年却因为二房从北边回来,带了不少毛皮,侯府破天荒地给自家人每人做了一到两套的大毛衣服。老太太一时高兴,还赏了恩典,特命针线房给各处管事和一等大丫头也做一身皮袄,当然,不是人人都能用上那些珍贵的毛皮。

    浣花轩众人除了正主儿三少爷,就只有梅香兰香得了一身鼠皮袄,却已经羡慕死一众大小丫环了,不论是眼露妒恨还是故作淡定,人人的目光都紧紧盯住了针线房送来的两件精致的青缎面皮袄,心中各有想法。

    春瑛也有几分羡慕。她穿过来时就是正月,家里的棉袄都是旧的,那时整天待在屋里,除了不了解情况不敢外出,以及路妈妈心疼女儿不放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身上的衣服不够暖和,只能借助热炕御寒。

    这侯府丫环的物质待遇虽说不错,但等级也是非常分明的。大丫头有皮袄不提,二等丫环也有一件暖和的新棉袄和一条厚厚的裙子,倒是春瑛这样的小丫头,只能得一件棉坎肩,外加厚一点的新夹衣,好运气的才能得到“姐姐”们不要的旧棉袄。

    春瑛看着分到自己手上的新衣服,是跟其他小丫头一样的蓝绸面棉坎肩,在秋天无所谓,到了下雪的时候,房间又没有炕,可是要冷死人的。她在犹豫,是不是该送个信回家,叫老娘把家里的旧袄送过来?

    还没等她找到送信的人,秋玉已经托人把自己的旧袄送过来了。春瑛摸着那几件秋玉亲自改小了的棉袄,心里暖暖的。

    十儿探过头来:“真好……我听说老太太院里的姐姐,吃用都是全府最好的。瞧这料子,还有这做工……”夏荷也远远地伸长了脖子往这头看,见春瑛抬头望去,立刻扭转头望天。

    春瑛偷笑,又对十儿道:“这里有好几件呢,你若是想穿,尽管跟我说,可别冷着了。”

    十儿眼眯眯地笑着回答:“那我就先谢谢了,不过梅香姐姐已经给了我一件,我还有两件家里带来的,只要不出门,这就够使了。”

    两人各自分头检验各自的冬衣,打算放出来预防天气忽然变冷,却听到外头院子一阵喧哗,夏荷跳下床跑出去,不一会儿便跑回来说:“是老太太来了。”

    老太太是来探望金贵的嫡孙的。三少爷最近心里不大如意,已经连着两天没好好吃饭了,梅香心急如焚,只得吩咐厨房送点燕窝粥过来,他只喝了半碗便丢开,连最爱的丹青,也没再沾手。情况严重,梅香不敢隐瞒,立刻便上报了太太,正巧老太太的丫环在上房,风声便传到了老人家耳中。

    老太太带着一大帮人过来,有拎点心篮子的,有拿庄上新孝敬的活兔笼子的,也有带着会唱好听歌儿的画眉鸟,或是当世书画大家新作的……林林总总,都是三少爷平时最喜欢的消遣物。他见了,却只是腼腆地笑笑,小声对老太太说:“祖母……您不用这样……都是孙儿的错,为了一点小毛病,倒累得祖母这般操心……”

    “你这傻孩子!”老太太一脸慈爱,“你就是祖母的心肝!你病了,祖母怎么能不操心?!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可是底下人侍候得不好?!”说着还将凌厉地目光射向一旁恭谨肃立的梅香与兰香。二女慌忙低下头,不敢辩解。

    李攸忙道:“不关她们的事,只是我心里烦闷,没有胃口罢了。这都是我的错。”

    “若她们侍候得好,你怎会烦闷?定是她们粗心!”老太太认定是丫头的错,眼里的怒色更浓,“我听说你十分看重王妃赐的那个丫头?她人呢?!难不成你病得这样,她也不管管?!”她向房内扫视一眼,除了梅兰二香,就只有她见过的曼如和青儿两个,再看外头,容儿、露儿她们几个也都是她常见的,小丫头中也有两个眼熟,却没有那标致丫头的身影。她来前就在私下猜疑,会不会是那丫头勾引得孙儿行了不轨之事,才弄坏了孙儿的身体,眼下见自己来了,那丫头都敢这么拿大,更添了几分怒气。

    李攸闻言眼圈一红,低头小声道:“胭脂正病着……是孙儿让她伤心了,只是兄弟之情更重……祖母……”他欲言又止,担忧地望了周围几眼,挨到老太太耳边说:“祖母,孙儿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老太太心下疑惑,忙遣退众人,才压低了声音问:“你想跟我说什么?可是……你那个大哥叫你受委屈了?!”

    “不,与大哥无关!”李攸深吸一口气,带着哭声道,“是我伤了二哥的心……祖母,二哥若喜欢的是别个,我做弟弟的,二话不说,自然把人送去,可胭脂是大姐姐赐的,身份又是那样,我平日都要敬着,不敢多使唤她。若我把人送过去了,将来宫里追究起来,可不是害了二哥么?并不是我不顾兄弟之情……祖母,孙儿心里难受……”说罢就哇的一声哭倒在老太太司里。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道不明的光,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她轻轻拍着孙子的背,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李攸停下了哭声,抽泣着抬起头来,满面通红地道:“孙儿失礼了……”

    “傻孩子,跟祖母客气什么?”老太太慈爱地抱过他,轻声道,“你那二哥,虽说在女色上不大规矩,却是个知礼的孩子,你这些话,难道没跟他说清楚?还是说,他不知道那个丫头的来历?只是瞧着她长得好,所以才冒冒失失地开口?”

    李攸面上浮现出迷惑的表情:“是这样么?我以为二哥是知道的……这么说,是我误会了?”他有些忐忑:“二哥以为我连个普通丫头都不肯给他,才生气的么?他其实不知道我的心事?”少年的脸上渐渐重现喜色:“太好了……只要把话说清楚,二哥就不会恼我了!”

    “当然不会!”老太太笑道,“你这孩子,为这些小事,就愁得不肯吃饭了?若是饿坏了身子,叫你二哥知道,不是叫他难受么?他为了明年的春闱正用功呢,还抽空去找各色玩意儿哄你开心,可见他有多疼你!下回可不许了啊!”

    “嗯!”李攸展开一个大大的微笑。当老太太转身去叫人,并吩咐丫环们准备好克化的饭菜时,他却垂下眼帘,眼中渐渐露出一股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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