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头天不亮就赶了十几里地到了都建城,啃完两个发霉的玉米饼,缩在城门口的阴暗角落里闭着眼睛迷瞪。谁也不知道他的怀里正贴着肉藏着一把柴刀,心脏跳的快,身上拼命发汗,柴刀被捂的冒水珠子。

    他知道自己要想成功一定要吃饱睡好。

    他要杀了李大善人为妞子报仇,等他休息好了,他就要摸到李大善人的大门口,然后拿布条子把刀绑在手上,一等开门,就挥刀冲进去,杀出一条血路,直到杀了李大善人为止,报完仇他就抹自个儿脖子,一了百了。

    这个计划真是十分完美。

    睡好了,牛老头开始在城里转悠,好半天才寻到李府的牌匾,他不识字,但是认得门口那两个石狮子,石狮子就是他们村里石匠刻的。

    太阳升高,李府的下人快要出门采买,牛老头躲在墙角旮旯里,手伸进怀里握住了那把柴刀,两只眼睛盯着大门,只待那大门露个缝,他就准备往里冲。

    正紧张的上下牙打磕时,忽然一只冰冷的凉手搭上了他的脖颈轻轻一捏,牛老头的裤裆一热,尿着裤子晕了过去。

    ……

    牛老头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脖子疼的要断掉,而眼前的景象,直让他恨不得脖子真断掉才好。

    他正端端正正坐在一个待客的大堂里,眼睛所到之处都是金光闪闪的富贵模样。牛老头身上也十分干净清爽,不但好像洗了个澡,还换了件地主老爷家的新衣裳。这新衣裳的料子比他的皮肤还光滑柔软,袖子上甚至还穿着金线。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牛老头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不知是该喊人还是偷偷溜走,左右为难之时,突然看见一个脸特别黑的小哥掀门走了进来。小哥看见他脸上立刻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老牛你醒了?”小哥的声音低柔,却让牛老头听着无端就是一抖。

    “啧,现在怂了?你不是还想一路砍进来的吗?”小哥毫不客气的嘲笑道:“就你这怂样,连个看门的你都砍不死。”

    “你是什么人?你不要瞎说,我的……我的……”牛老头又惊又惧,这小哥怎么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悄悄伸手往怀里一摸又是浑身一抖,报仇的柴刀呢?

    “哦那把废铁我扔了”。小哥端起杯子喝了口热茶。慢条斯理的对他说:“老牛啊,报仇的法子千千万,搏命那是最下策,今日我心情好,亲手教你怎么报仇。”说完对着门外喊了一声“让他滚进来!”

    只见胖的如肥猪一样的李大善人,嘴里堵了块臭抹布,被一个蒙面中年男子单手提着扔了进来。李大善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嘴里直哼哼,小眼睛里滚滚淌下两行热泪。姿势艰难的拿头撞地,直磕的梆梆响。

    牛老头的眼珠子都要瞪的掉下来了,平时光鲜亮丽笑如弥勒佛的李大善人此时此刻连个要饭的还不如,脸上被打的已经整个都变了形,鼻血糊了一脸,眉毛耷拉在眼睛上,恐怕眉骨都给打烂了。

    而更诡异的是整个李府鸦雀无声,平时奴仆如云,女眷诸多的李家大院里静的好似人都死光了一样。牛老头的两条腿不由开始哆嗦,结结巴巴道:“这位小爷,俺就是个种地……种地的老头,俺与李大善人……与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小哥嘿嘿一笑,转头看向牛老头,一张黝黑平淡无奇的脸像变戏法一样忽然换成一个充满了感激的表情。只见他突然站起来对着牛老头长揖到地,无限感慨道:“恩公!小侄总算找到您了!家父命我一定要找到您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

    这身恩公喊的在场几个人俱是身子抖了一抖,尤其是那蒙面男子,脸上的表情十分扭曲。

    小哥抹了一把脸上似有似无的眼泪,对着众人道:“我乃漕运永寿帮刘大帮主的干儿子,咳,当年我干爹被仇人追杀,浑身是伤,又渴又饿,跌跌撞撞昏死在一块农田里,幸亏有个好心的老农发现了他,还喂了他一碗水,给了一块干馍馍,我干爹狼吞虎咽之后,才恢复了力气活了下来!”

    漕运永寿帮几个字一说出,牛老头有些莫名,地上的李大善人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号,眼泪鼻涕全都下来了,继续拿头梆梆梆撞地,脸上的表情痛苦的几欲昏死过去。

    牛老头心里半信半疑,自己什么时候救过人?但是给过路的路人一碗水是常有的事情,哪家农户种地没遇到过,难道自己正好给过一碗救命的水?

    牛老头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的有点晕。

    他不知道小哥说的这个什么帮和白菜帮有什么区别,但是李大善人听的很明白。

    都建是依水而建的小都城,靠近盛重帆归大运河的发源点,漕运永寿帮,其实就是运河上的水匪,也是近年来最猖獗,势力最强大的一支水匪,据说匪头刘巴心眼极小,杀人如麻,曾有人在他船只停靠处吐了一口痰,便被他带人杀光全家鸡犬不留。

    最可怕的是此人神出鬼没,官府剿了几次都以失败收场,靠水运吃饭的人家谈之无不色变。

    李大善人眯着被血糊了的眼偷偷向上望去,只看见小哥的腰间挂着个牌子一晃而过,上面似乎刻的就是“永寿”二字。

    堂上忽然飘来一股尿骚味,李大善人失禁了。

    小哥掩着鼻子嫌恶的走远两步,又道:“我干爹在我出门之前,再三叮嘱我,恩公的家事就是我永寿帮的家事,恩公的仇人就是我永寿帮的仇人,另外……干爹还让我求娶恩公家的牛……牛……”

    “牛妞。”蒙面男子咳了一声。

    “没错!”小哥拊掌道:“让我求娶牛妞小姐!没想到……”小哥掩面痛哭道:“佳人已逝,叫我如何是好……呜呜呜”

    李大善人两眼一翻,已是进气不如出气多了。

    说了若干话,小哥明显有点累,坐在位置上喝了几口茶,便问牛老头:“恩公,牛妞小姐就是被这厮假冒强人祸害致死,他与我有杀妻之恨不共戴天!您说想他怎么个死法。”

    “我……”牛老头脑子里有点乱。

    蒙面男子上前一步把李大善人嘴里的布抽出来,李大善人干咳两声,立刻发出了杀猪的嚎叫:“爷爷饶命,两位爷爷饶命!小的也想给牛小姐抵命,奈何小的还有父母儿女待养,小的就是猪,小的就是狗,两位爷爷可饶了小的命吧。”

    牛老头的泪水也流了下来,牛妞的尸体形状那样惨,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如何就这样被人作践死了,可是恶人就在堂下,此时此刻他反而实在说不出杀人的话来。

    祖祖辈辈都是老实的农民,那想了一夜只欲和这奸人同归于尽的冲动已经过去,此刻牛老头有点手足无措,这个小伙子要帮他报仇,杀还是不杀?杀了,也不会让牛妞活着回来。

    小哥似乎在旁观察了他一会,低头喝了两口茶。拍了拍牛老头的手,说道:“这厮叫李扇,死在他手里的小姑娘少说也有一双手,今日不杀他,日后还会有别的无辜之人被他害死,在他的眼里,你们这些人的命就如草芥泥灰。”

    “不过呢,”小哥说道:“我这人并不喜欢杀人,我更喜欢叫他后悔一辈子。”

    小哥让蒙面男子将李扇浑身扒光,只见那满是肥油的白膘上全是淤青鞭痕,看来之前已被狠狠“修理”过,李扇面如死灰,无法预知自己的下场到底死还是不死,此时抖的屎尿皆出,嘴里嘟嘟囔囔的告饶,已经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牛老头忽然发现有点异样,只见李扇的两只胳膊上臂,两只大腿,都被粗绳紧紧勒到肉里,打的死结,上臂往下,大腿往下都已是充血过久,四肢像气球一样肿胀成了黑色。

    “到目前为止已足足勒满十二个时辰”小哥满意的点点头,忽然抽出一把小刀,一刀扎在李扇的小腿上,只见李扇抖了一下,刀口处有黑血缓慢流出,李扇的脸上却不见多少疼痛的表情。

    “现在他的四肢已经全部坏死,就算绳子解开,他从此也再不能行走拿物,有如废人,几个月以后,他将亲眼看见自己坏死的四肢逐渐腐烂而毫无办法。”小哥道:“我已将他的妻妾遣散,奴仆的身契分发,现在他已是孤家寡人。此人作恶多年,多少人敢怒不敢言,而如今他只能任人宰割,再没有还手之力。所以无需你亲自动手,多的是有人想杀他。”

    李扇在地上早已是木木呆呆,口涎顺着嘴角流下,有些痴傻了。

    牛老头一直到被送回自己的草屋,还如在云里雾里,疑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大梦,难道自己竟真的做了一回恩公,救过别人一命?别人来为他报仇雪恨?

    他看看床上还在养伤的大儿子,又看看自己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幸亏,幸亏还没有沾上人的鲜血。

    小哥背着手在草屋里转了转,留下了二十两银子和两贯铜钱,以及那张他按了手印的地契文书。咧嘴对他笑道:“如今,你可以舒舒服服的种自己的地,再给儿子请个好郎中。等儿子伤养好了,尽快帮他娶个媳妇,对了儿子娶媳妇之前你可以先买几头牛,这样牛头上扎朵大红花,大姑娘们看了都欢喜。”

    牛老头看着那笑容,不由得心想,就算是三伏天的大太阳也比不上这个小哥的笑容,能让人从头到脚都暖和起来。

    算了吧,管他是什么人呢。

    …………

    最近,安平村又沸腾了,据说李大善人被人打成了残废,还变成了白痴。也不知道什么人下的手,但是家里的几箱财宝忽然被人发现就藏在里正的家中。里正的老婆睡觉的时候还抱着好几个金元宝。这不,官府的人来了一趟又一趟,说不日就要将里正收押到城里的大牢。

    村里的人都摇头叹息,李大善人是多好的一个城里老爷啊,可惜了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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