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立夏,太阳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甚为耀眼,黄河上下顿失滔滔。

    此时在黄河东岸,位于蒲坂的东魏军为了战略进攻,士兵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加紧修建浮桥,从高山上往下望去甚为壮观。众多士兵皆头扎红巾光着膀子喊着“号子”往黄河岸边运送木头,有的肩扛,有的三两人抬着的、有的在用树皮扎草绳儿,往滔滔黄河中看去,三座浮桥已经搭建到黄河中央,好几个士兵正用绳索勒紧腰身在黄河中艰难的用草绳固定木头,有的小心翼翼的往过运送所需木材。

    再往黄河岸上看去,大大小小的军帐耸立着,炊烟四起,在众多军帐中一个最大的军帐映入眼帘,门口有两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军士,皆戴着红头盔、身披红披风右手按刀在门口站岗,此处所在正是东魏最高统帅,大丞相高欢的中军帐。

    只见一个红披风的将军按刀走入中军帐,军帐内中堂桌子后高高悬挂着军事舆图,此时一个峨冠博带的人皱着眉头背着双手来回踱步,似乎很紧张,此人正是东魏军的最高统帅高欢,两侧皆有将领,左侧是高欢的谋士书生薛琡(此公一直是高欢的心腹谋士)右手拿着小羽毛扇在扇着,在看着高欢走来走去,在其身后是猛将彭乐(此公是高欢亲信,在高欢与尔朱氏的战役中,曾两次单骑杀入敌阵,勇不可挡,韩陵之战起到关键性的作用)也在呆呆的看着高欢,右侧是大都督斛律金也在呆呆看着高欢,只见红披风的将军进来径直站到大都督斛律金的身后。

    此时高欢看到来人说道:“子如来了?”

    原来是西晋皇族司马家的后裔司马子如,此时司马子如赶紧回道:“是,高王!高王有何吩咐,臣即刻去办!”

    高欢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司马子如道:“不是说了么,我只是丞相,代天子监国,僭越的事情不可为,两年前就是因为我言行不知收敛,让孝武帝不堪屈辱,逃入关中,致使冀、并、青、幽四州纷纷大乱,同时还送给关中宇文泰一杆正统大旗,导致今日与我分庭抗礼”

    司马子如立马答道:“属下错了,丞相!”

    高欢接着若有所思道:“子如,此战何为关键?你有何谏言!”

    司马子如眼睛一转答道:“丞相高瞻远瞩,此战关键是窦泰大将军的一万重装骑兵,如果这把尖刀能以最快速度直插西魏立足未稳的长安,即使不能立即灭掉西魏,擒杀宇文泰,也可一举把他们压缩到陇右,那个地方臣知道,向来是穷乡僻壤,环境极为恶劣,届时西魏纵然不灭,也是苟延残喘,丞相即可成千古霸业!”

    高欢静静的听着微微一笑说道:“还是子如知我心,希望如你所言!”

    高欢又侧脸问左边的彭乐道:“浮桥几时能搭好?”

    彭乐虎虎的上前答道:“禀丞相,三日!”

    高欢郑重说道:“要快,不能给宇文泰以喘息之机,要赶在高昂将军和窦泰将军前面修建好,到时会师长安!我等便可再无后顾之忧了!”

    彭乐赶忙回应道:“诺,丞相!属下正在日夜不停督促加紧搭建浮桥!”

    高欢长舒一口气,接着对着账内的人说道:“你们且下去,我累了!”

    四人拱手行礼后,依序走出中军帐外,大都督斛律金畅怀的说道:“众位,到我帐中喝酒怎么样?”

    彭乐赶忙拱手行礼道:“将军可以无忧,但我可不敢,韩陵之战,我因醉酒误事,丞相差点把我军法处置!刀都架到我脖子上了,哇凉哇凉的,千钧一发时刻幸亏诸位求情,我才死罪可免,要不是拼死力战尔朱兆,也许这会诸位这会儿都见不到我了!”边说边摸着自己的脖子。

    斛律金满不在乎笑着说道:“丞相本无意杀你,看把你吓得!”

    彭乐憨憨的说道:“下回,大都督,下回我请你,我得监督搭建浮桥,少陪了诸位!”边说边匆匆走了。

    众人看到彭乐虎虎的样子都畅怀大笑。

    斛律金又接着对司马子如说道:“子如兄你呢?何不随我去军帐中喝酒!”

    司马如拱手行礼道:“大都督下回吧,近日总感不适,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异地而宿,总感四肢无力,下回我请你,大都督!”

    斛律金不屑的说道:“这都什么毛病?都怎么了?”

    司马子如怕得罪大都督斛律金,赶忙拱手行礼,致歉道:“大将军,勿怪!我府中有一个汉代玉壶,酒放入其中如饮甘泉!等回晋阳送于大都督府上以供大都督把玩!”

    斛律金两眼放光道:“真的?可不许蒙我!”

    司马子如赶紧说道:“确实!大都督我先告辞!”

    司马子如冲着谋士薛琡拱和斛律金拱手行礼后走了。

    大将斛律金对谋士薛琡说道:“军师,只剩你我二人,你可得给我面子!”

    谋士薛琡用右手拿小羽毛扇扇着,说道:“大都督不怕醉酒误事?”

    大都督斛律金满不在乎的说道:“搭建浮桥只是佯攻!”然后小声的说道:“我深知丞相心思,就让高昂和窦泰啃去硬骨头,他二人平时总夸自己带兵如何如何,我等正好忙里偷闲,岂不乐哉!”

    谋士薛琡微微一笑说道:“大都督竟私自揣摩丞相的心思,难道不怕日后招来杀身之祸吗?”

    大将斛律金说道:“丞相起家的时我就追随着,我与丞相早已心心相印了!”

    谋士薛琡哈哈大笑起来,随后说道:“大都督,甚风趣!好,且去你帐中,正好与你有事商谈!”

    斛律金满脸疑惑的说道:“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谋士薛琡边走边推搡的说道:“到你帐中再说!”

    二人又说又笑的朝左边斛律金的军帐走去。

    司马子如在拜别二人后,径直回到自己的军帐,掀开大帐,只见账内一个玉树临风的年轻人,一席白长衣,束发,静坐在中堂下左侧的桌边用算筹摆弄着八卦,相貌甚是清秀,与账外军士很是不一样,看到司马子如回到大帐后起身说:“老师,把学生的话和丞相说了吗?不知丞相如何决断?”

    司马子如不急不慢走到大帐中堂的案几旁坐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美滋滋地接着说:“没敢说,高王现下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谏言,始终想着一鼓作气拿下关中,令绰,你分析的很到位,关键看窦莽夫是否体察丞相的战略!”

    只见苏绰把手中的算筹放下,起身端起酒壶近前给司马子如边倒酒边说:“学生以为此战必败!”

    司马子如下意识的挺了挺背,不料手中的酒撒到了衣服上,直接用手搓了搓,急问道:“为什么?我军优势兵力,怎么可能会败给又穷且立足未稳的西魏呢?”

    苏绰放下酒壶,不紧不慢道:“自丞相平定尔朱集团,各地豪强以来,大胜而骄,习惯把既有的战略思维带入关中,须知宇文泰素有贤明且有勇有谋,其兵力虽少,但都是精兵干将,既有战略纵深,又有相当清醒的嗅觉,反观东魏将士在以往的大胜之后,容易轻敌,学生认为丞相可能遇到了一生真正的劲敌!”

    司马子如立即让苏绰小点声,紧张道:“我军十万大军,西魏军才有多少人?怎能轻易落败?我东魏军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们淹死,你怎知道宇文泰就一定是丞相的劲敌?”

    苏绰答道:“战场之道不全在人数多寡,在于全盘考量,朝堂运筹,军心民心,眼下东魏刚平内乱,丞相却不思谋政,反而劳师远征,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丞相喜欢均衡朝局,御人的确有方,可谋政却是。。。。”

    司马子如似有所思道:“你大胆!丞相待我恩深似海,不可私下议论丞相!”但转念一想,悄声地说道:“那我现在是否谏言丞相?”

    苏绰回答道:“现在箭在弦上,丞相恐不会纳你之言!到时老师反而会受到猜忌,在丞相身边为官,利弊得失明显,想要在朝堂上立于不败之地,宁可说吉祥话,不说不利的话,万一有事发生,老师也可躲过去。”苏绰此时回身,走到在左侧的案几旁,拿起算筹,继续摆弄案几上的八卦图案。

    司马子如愤慨的说:“明知主上有错而不谏言,非人臣之道!”紧接着转念一想:“你是否高估了西魏宇文泰,我想起来了你也是关中豪族,你祖上在魏文帝时期曾任侍中!评判事情自然会带着故乡情的偏向!”

    苏绰看着激动的司马子如,无奈的回道:“我跟随老师已多年,学生为老师两次进身谋划,可有失败?

    司马子如摇摇头说道:“那倒是没有!”

    苏绰又说道:“学生游历踏勘多年,所寻求的也是能真正济世安邦的圣主,佐之以安定天下纷乱,还众生以清平!”

    不等苏绰说完,司马子如沮丧的抢话道:“有清平的天下吗?从我记事起我司马家已成昔日辉煌,先祖司马懿当年睥睨天下,在曹魏时用士族压垮宗亲,掌握一国军政,耗死诸葛孔明,何等雄明!何等胸襟!我虽是旁支却也是皇族,东晋以后只能沦为门阀贵族手中傀儡,先祖为躲避刘裕灭族,为避战乱,才扶老携幼一路逃回老家温县,天下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何日真正有过清平?”说完皱着眉头,端起案几上的酒爵,一饮而尽。

    苏绰感怀的说道:“老师所言甚是,有明主则天下安,天下承乱多年,天下只有乱透了才能重见光明!如今以黄河为界,北魏一分为二,说到底战争何为关键?”

    司马子如急问道:“关键何在?”

    苏绰气定神闲的说道:“关键在于民心民气,关键是内政,攘外必先安内,今东魏既有内患,不思勤修内政,内乱刚平,却急于起兵平定西魏,只能招致大败!”

    司马子如看着眼前的这位门生无奈的说道:“你的话固然有理,可是一国军政,尤其是兵事,非我等能够左右,说到底,我等只是御阶下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战与不战,皆决于丞相!”说完,司马子如和苏绰此时都陷入了沉思,似乎都在等待这场大战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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