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在远方升起,终于驱走了阴影中的魍魉,把温暖和光明重新归还给这方大地,就在军营的上方,光芒如同黄金一般洒落在众人的肩膀,不少的受伤的军人却是直接坐在地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昨夜的一战,不可谓不激烈,上万人从此埋骨在此,而那些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伤员,有不少或许会在营帐里一个又一个地死去。 妇人失去了他们的丈夫,儿女失去了他们的父亲,军营之中响起有些哀怨的埙声,如同千里之外传来的哀怨之声。 黄汉升坐在大帐之中,却已经在沉思着下一步的进兵计划。 门外的嘈杂声打断了他的思考,而卫兵也有些为难地分了一人走进大帐,对着黄汉升询问道:“将军,赵参军在外面已经闹了许久,说要进来跟您说话,还说您……” 他喉咙咕咚地咽下口水,始终无法把小千那些污言秽语吐露出来。 黄汉升何等气血修为,虽然人老,却始终眼明耳聪,自然不会听不见小千在外面的谩骂,也是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年轻人,总是沉不住气,让他进来吧,我也已经差不多了。” 一身肥肉的小千吭哧吭哧地跑了进来,身上特质的盔甲随之不断摇摆,好像随时会掉落,不过他还不等站定,就已经愤怒地喊了起来:“将军!为什么现在还不带人追击,难道你真要做荆吴的罪人吗!” 一旁的卫兵见他言辞过激,正想上来组阻止,但黄汉升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随后他放下那根用在沙盘上的戒尺微笑道:“看你这幅样子,如果我不肯,难不成还打算把我押了送回建邺不成?” “我当然做不到这一点。”小千咬着牙,握紧了拳头,“将军一声历经战阵无数,一直为我等后辈的榜样。我只希望这一次,将军不要让我们失望,如果可以,我愿用我一条命撞死在这里,只要能激起将军当年几分血性就好。” “嚯,还要撞死在这里?”黄汉升笑了笑,“你不是说过此生要为荆吴戎马一生,怎么现在改主意了,想要一死了之?那荆吴怎么办?” 感觉到黄汉升话语里的嘲讽之意,小千越发愤怒地瞪着黄汉升道:“将军!难道你以为我说的是假话,以为我不敢死在你面前吗?” 黄汉升注视着自己的这个学生片刻,眼睛里也是有几分欣慰,曾几何时,他当年也年轻过,有这样的血勇,有那样一往无前舍生忘死的勇气? 但随着岁月增长,人总是会趋于稳重,如今的他,要思考的东西早已经非当年可比,自然一举一动都不再能如年轻人那般。 “罢了罢了。”黄汉升叹息一声,突然迈开脚步,顺势把一旁的凳子踢到小千的背后,同时单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不需要发多大的力气,本来就没什么气血修为的小千直接就被按着坐了下去,那副震惊的神情呈现在肥肥的脸上反倒有几分可爱和好笑。 “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旺,既然你本就不是陷阵之将,就该时刻自省哪怕是全军都已经像是一团火,唯独你必须得冷得像一块冰。” 黄汉升驱散了那些守在大帐附近的卫兵,随后对着小千道:“你以为,我不想带着人去追高长恭?可如今这场仗还没有结束,孙同昨夜是败了,可他麾下依旧有六万余人,一旦回到亢洲,还能再拉起一支两万人的大军,难道就放任他在老家当个土皇帝?可他会愿意吗?” “孙同不过是肘腋之患而已。”小千回答得极快,“可大将军此番去的方向却是建邺!一旦建邺陷落,就算将军把孙同千刀万剐又有什么用?” “哦,那救下建邺就有用了?”黄汉升微微笑着说道,“孙同还外联着唐军,就算我们能截住高长恭,胜负依旧未可知。而孙同一旦支援,反倒是我们不利,即便我们能拿捏天时地利人和,顶多一场惨胜。可孙同麾下的,难道不是我荆吴的大军?荆吴人打荆吴人,打到最后我荆吴精锐尽失,拿什么来抵御唐军?” “可……”小千张了嘴,有些回答不上来了。 其实在出征之前,他未尝没有想过这些,只是光是要赢过高长恭他就已经要穷尽一切,更远的事情实在是无法顾及了。 而如今黄汉升突然提起这些利弊,那些曾经在脑中过过的念头再度冒了出来,眼前似乎升起了熊熊烈火,就在这座荆吴宽广的河流、山川上,把一切都焚烧殆尽。 难道荆吴已经如此无法拯救,就连黄汉升这样的老将都已经束手无策了? “我说过,你太看重胜负,但这世上,并非只有胜负。”黄汉升一身戎装,但说话时却又像是变回了那个太学堂的教书先生,“现在的局势已经是最好的了,高长恭虽然踏营而去,可他带走的也不过是两万多人,即便是他能一路拉拢青壮,一时间也不会太多。相反孙同手下却是我荆吴的精锐之师,若能把这股力量重新收服,那至少我荆吴还能留有一支抵御外敌的力量。” “可建邺……” “建邺没有你想象得那样脆弱。”黄汉升一句句都像是在叩动小千的心防,“事实上,这本就是我和丞相共同策划的。” 于是小千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也跟着涣散起来,在这之前,他根本对此一无所知。 “于是将军你……是故意的?”他迟疑地道。 “不错。”黄汉升缓缓点了点头,“我和大将军同僚数年,对他的秉性只比你们清楚,他大举渡河进攻,看似要掩护洼地的军队,可他洼地的军队,又何尝不是掩盖他渡河越过防线的意图?一般人永远只能想到这表面的一层,但若以为他仅此而已,那就大错特错了。虽然他两边看起来都是虚,但两边也都是实,他可以随意选择进攻的时机。” “他从未想过能把这十万军队都带走。”黄汉升低沉地道,“他甚至就这样轻易地就把那些友军抛在了后面,看起来,他的心智的的确确是被改变了,至少我认识的高长恭,绝不会如此。” 要说高长恭变成如此模样,他黄汉升不心痛那都是假话,一条战线上的袍泽兄弟,更是荆吴大军交接棒的两个人,一个老人在得知自己的接班人突然反叛,自然是心如刀绞。 不过他既然带着军队出征,自然就要担负起荆吴日后安危的责任。 “高长恭以大军为诱饵,而丞相则是以建邺,以自己为诱饵,这两个人都是天下少有的英才,所以才敢于做出这样让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而我现在要做的,不是拦截高长恭或者支援建邺,而是不让孙同退回亢洲,再把他麾下的那支军队,重新变回我荆吴的强军,再带着他们北上挡住唐军。” “那丞相……” “他自有安排,尽管他并没有对我说明,但我知道他不会冒无意义之险。”说到这里,黄汉升看着小千依旧迟疑的样子,突然笑着拍了拍手,“进来吧。” 大帐的毡布被掀开一角,小千第一眼就看见红得刺眼的衣裙,仿佛流淌的火焰。 女子的身形犹如天鹅般柔美,一张脸被面纱所遮住,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且带着几分冷艳。 但当她掀开面纱的那一刻,小千猛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你……你不是她?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