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明十六年,二月十二日,风朗气清,宜嫁娶、求嗣、出行、安床、入宅。

    眉州城里,长平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街道两旁酒肆商铺,鳞次栉比。逛街的,买卖的,溜达的,滋事的,耍杂的,不一而足,好一片热闹景象!

    正在此时,一阵阵喜乐之声由远及近,渐渐地自人海中显现出一伙大红迎亲队伍,为首的新郎倌,神采奕奕,胸前系着大红色的绸花,单手握着缰绳,不急不缓地骑着一匹枣花马。

    两旁看热闹的百姓八卦之心热烈燃烧,纷纷讨论着这是哪家高门娶妇。平顺酒楼天字一号雅间里,林城站在窗前,漠然地看着楼下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长袖下的左手却早已紧握成拳。

    酒楼掌柜林平站在自家老板旁边,以为林城不知道哪家在办喜事,连忙热心地为其解说道:“这是李家独子李泊舟和苏家长女喜结连理,听说李家要摆三天流水喜宴,与众同乐。也不知这三天宴席下来,要耗费多少银钱!”

    林城盯着那马上之人,语气嘲讽,“李家除了铜臭,还剩什么!”

    掌柜的听着这话意思不太对,也不知老板什么时候和李家结下了梁子,讪讪地应了声是,站在旁边不说话了。

    迎亲队伍渐渐消失在长平街,喜乐的声音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街上看热闹的百姓也四散开去,各自忙活去了。

    林城转身回到黄梨木圆桌前坐下,掌柜的立刻上前去倒茶。林城想起过往种种,犹似梦中,真假难辨。

    桌上安静地躺着一张大红色烫金喜帖,仿佛从未被人打开看过……

    安平街,苏府。赤笼高悬,红绸飞舞。

    后宅里,丫鬟仆役风风火火地进进出出,空气里都洋溢着喜庆祥乐。

    新娘子苏静姝早已梳妆完毕,端坐在梳妆台前,镜中女子朱唇皓齿,杏脸桃腮。

    喜婆在旁牟足了劲地说着喜庆话,苏小姐的几个丫鬟在旁边听着吃吃地笑,也互相打趣着自家小姐。

    奈何苏静姝始终绷着脸,端坐着,好似听不见身后的吵闹。

    忽然房帘被掀起,进来一位高挑女子,丰姿妍丽,不染铅华,穿着窄袖云雁细锦衣,紫绡翠纹裙,浑身上下清爽简练。

    苏静姝听见动静,侧首瞧见那女子,顿时似冰雪消融,眉眼含笑,明艳不可方物。一直规规矩矩交握着的双手迫不及待地向那女子伸去。

    许清和大步上前,笑容满面地握住了新娘子的手,她看了看一屋子吵吵闹闹的丫鬟婆子,双眉蹙起,不悦道:“我要和表妹说一些体己话,你们先下去吧。”

    不消片刻,人皆走了个干净,喜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苏静姝紧握着表姐的手,略有不满道:“表姐,你怎么现在才来?我被她们吵得脑仁儿疼。”

    “觉得吵就让她们出去,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吗?”许清和笑道,“我才处理了铺子里一些棘手的事儿,便赶着奔你这儿来。没想到我们家静姝,脸上敷了如此厚的粉还是貌若天仙,真真是别的小姑娘媲美不了的。”

    苏静姝羞红了脸,“怎的表姐也同旁人一样打趣我,这妆容又不是我定的。”

    许清和嘻嘻笑着,她是向来不爱搽那些胭脂水粉,全部心思都在自家商铺里,整日素着一张脸。又去细细瞧了瞧表妹的嫁衣,繁复多样的花纹,深深羞愧于自己拙劣的女红。

    “刚才进来时,看见你正襟危坐的端庄样子,可是紧张了?”许清和笑问道。想着自己虽然没嫁过人,但也知道新嫁娘总归是有些紧张的,脑海中闪过以往那些长辈安慰新妇的场景,正好拣了来用,算是派上了用场。

    苏静姝点点头,她一紧张就手足无措,故作端庄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不安。

    “你与那李泊舟乃是两情相悦,彼此知根知底,比那些进了洞房才知夫君是何模样的女子,强了不知多少倍;况且李家老夫人打心眼儿里喜欢你,比那些遇上刁蛮恶婆婆诉苦无门的女子,更强了不知多少倍;再者李泊舟对你一往情深,比那些遇上无情负心汉的女子,又强了不知多少倍。所以有什么可紧张的。”

    许清和这临时找出来的数条理由,自己都忍不住俯首称赞!

    苏静姝听完表姐的一番长篇大论,“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内心的紧张消弭泰半。“表姐这一番言论甚是有理,我已是不紧张了。我且学着这些说法,等到表姐大婚时,也拿这些话来宽慰表姐。”

    “我从来不知紧张为何物,怕是用不上这些话。”许清和笑道,突然想起什么,一脸促狭道:“表妹如今可知道李秀才的真心否?表姐可是送了你一份大礼啊。”

    苏静姝起先不知表姐何意,见她一脸自得,忽然想起那日表姐离开苏府不久,李泊舟就急惶惶地来找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他当着丫鬟的面,指天指地,说什么自己是他此生挚爱云云……

    苏静姝登时红了脸,丫鬟们一听到这番话急忙退了下去。

    李泊舟见机行事,立刻上前去拉她的手,又是耳鬓厮磨好一番……

    苏静姝一个白眼翻过去,嗔道:“表姐这是想着要我回礼么?要不让阿彦替表姐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小郎君……”

    许清和嘻嘻笑着,也不把表妹那些话当真。她如今已经十八岁,早就过了适婚的年龄。且见过的男子多了去,称得上良人的却没有几个,倒不如自己一个人潇潇洒洒地活着。

    这时喜婆并几个丫鬟喜气洋洋地走进来,道新郎倌在外面候着了。

    许清和便扶着表妹站起来,丫鬟上前整了整新娘子的钗鬟嫁衣,又有婆子拿来喜帕盖在新娘子头上。

    苏静姝眼前霎时一片昏暗,只看得见脚下半寸景象,紧张感又升腾起来。许清和附耳低声道:“表妹莫怕,我陪着你一起,没人敢欺负你。”

    苏家人丁单薄,苏夫人过世多年,苏柘心念亡妻,发誓不再续弦。府中大小事务皆由亡妻的陪嫁丫鬟,也是苏柘唯一的小妾朝云打理。朝云膝下无子,视苏静姝如己出。苏静姝还有一个同胞弟弟,名苏瑾,年仅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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