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冷风清,几瓣浮云浮在空中,遮了一半月色。

    毓城某间茶楼内,烛影摇红,琵琶声响,有贵客至。

    此地名吟香阁,或因地位偏远,十分冷清。

    室内有香,不是茶香,而是男子身上冷清的檀香。

    此时室内仅有二人,银色衣裳的公子坐在桌前,修长白皙的手指拈了一只白玉茶盏,瞧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似有些出神。

    距离他不到三尺的地方,跪了个着黄衣的美貌女子。女子始终低着头,眼中含泪,她使劲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嘴唇都被咬出一层皮来了,两只手交叠在腹上,仪态端庄,若细看,便会发现她两只拇指很不安分地一直在互相抓挠。可见她内心挣扎,又不敢让人看见。

    僵持了好久,苏青珞才突然开口:“可知错在了何处?”

    阿秀本一直在想事情,闻言被吓了一跳,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一抬眼,就对上一双冷清似雪的眸子,想了半天的措辞都乱了套,两瓣嘴唇锈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苏青珞“嗯?”了一声,她才慌忙回过神,脑中胡乱组着语言。“殿,殿下恕罪,奴婢,奴婢并不知那马车中是郡主阿,奴婢若知道,绝不会……”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错在了何处?”

    阿秀知道苏青珞的性子,知道忤逆他的下场,她曾见过有婢子不慎将汤泼在他身上结果被砍去双手,那血淋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慌忙趴到地上

    ,“奴婢不该冲撞了郡主,奴婢知错了,奴婢该死,请殿下责罚!”对苏青珞这种人,求饶只会死得越快。

    “什么人碰得,什么碰不得,应该不用我来教你吧?”

    么人碰得,什么人碰不得,应该不用我教你吧?”他的语气极为平淡,没有任何感情,眼睛里也只是冷漠,秀娘却已出了一身汗。苏青珞平日里待人都是笑容可掬,温言温语,且不论那笑容几分真假,可他不笑时,已叫人害怕。

    阿秀已出了一身的汗,唯唯诺诺道:“是,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绝不再犯!”

    “决不再犯?”苏青珞扶她起来,阿秀觉得受宠若惊,益发害怕了。他捏起她的下颌,瞧着那张沾了泪,花了妆容的脸,叹了一句“可惜了。”

    只是短短三个字,阿秀知道,她已经没有机会了。苏青珞从不给人机会,无论多大的错,又怎么会对她仁慈?凭着那一点可怜的欢喜,卑微地以为他会对她有那么一点点情分,是她太天真了。

    苏青珞道:“那苏简却是我要杀的,无用之人,留之何用?”后面一句,不知说的是苏简还是她。

    阿秀一时觉得心都凉道了底,便见苏青珞放开她,唤了句“恒初”,恒初推门进来将她从地上提起,带出去了。

    苏青珞似乎觉得有些扫兴,掏出一方白绢来擦了擦手,丢在桌上,立刻便有婢女进来收了茶具,将那白绢一并收走了。

    他招招手,曲声便停了。

    原来室内屏风之后,还有一人。

    女子跪坐在地,怀抱琵琶,手指轻弄琴弦,曲音如泉水般倾泻而出,婉转动人。

    女子一抹霜青色衣裳,不着脂粉,眉眼清淡,唇角自然下垂,看起来像是有些哀伤,容貌算得上几分清丽,并不出众,不过中人之姿,只是一双眼睛程亮,如水,如潭。

    她坐在那里,面目表情地抚着怀中的琵琶,一言不发,连呼吸声也几不可闻。室内静得异常。

    许久,苏青珞道:“你在替她惋惜?”

    女子不言,琴音依旧在流淌,明明是支欢快的曲子,却隐隐有些哀伤。

    “你是觉得我太残忍了?”苏青珞又问。

    女子依旧没有答。

    “

    七娘,我以为懂我。”

    苏青珞自言自语,“他们可怜,我又何尝不是?”

    曲音逐渐低沉,似是回应。

    “虽然看不见,我也知道,你心里还是恨着我的,恨我让你不能再开口。可是能开口又如何,满口违心的话去取悦他人,一词一句都要费心斟酌,我倒希望能像你一般做个哑巴。”

    屏风后女子低眉,手上动作渐渐慢了,曲音将止未止。

    有婢女敲门,送了新煮的茶进来,斟茶时,却翻了两个杯子,茶水热腾腾冒着烟,黄绿色的茶叶在杯中浮沉几下,落到了底去。

    苏青珞道:“阿阑来了。”

    话新方落,便有人推门而入,火急火燎地,带了一阵风进来。将这一室的寂静打破了。

    苏青阑方一入屋,脱下风帽,就满脸堆笑道:“兄长难得早到。”

    苏青珞晃着茶盏,浅浅笑了,问:“叫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还有我搞不定的事吗?”苏青阑坐下来,兀自喝了一口茶,“承夜与宋涟二人到澄江就分别了,不过这二人倒是奇怪,宋涟沿江而下,方一下了船人就没了踪迹,承夜入了东炎也没有消息了,不过可以断定的是,他没有回炎都。”他抬起头来,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有件事想必你感兴趣。”

    苏青珞挑了一下眉,“说说看。”

    “探子回报,东炎长公主承月息擅自离宫了。”

    苏青珞眉头皱了一下,“她出宫做什么?”

    苏青阑笑:“月公主嘛,向来喜欢打打杀杀的,战争这种事儿哪少得了她,你说是也不是?”

    苏青珞点头,合了眼靠在椅背上,“还有什么新鲜事儿?”

    “江湖传言,有人看到向来神出鬼没的兰若暄在彭城附近出没,此人出手阔绰,所到之处,必然要住最好的酒楼,吃最好的美食,潇洒得很,最让人羡艳的是,他身边带了两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苏青珞睁眼朗声笑道,“如此招摇过市,也只有承夜做得出来。将月公主带在身边,亏他想的出来。”

    苏青阑道:“先前我还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兄长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了,他越是招摇,承懿就越不敢对他动手,有月公主在旁,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有这个姐姐担着,炎帝也奈他不能。”

    是啊,炎帝对这个女儿那可谓是溺爱,宫中哪一个妃子、皇子的恩宠都及不过她分毫的。

    不止因为东炎皇室仅有

    这一位公主,更月公主天资卓人,貌美无双,文才武略哪一样都能轻易将几个皇子比下去的。

    据说炎帝曾扬言,若日后几个皇子不及月公主出息,兴许会考虑为这个女儿开个先例,将这帝位传给她也未可知。

    如此盛宠,真真叫人望尘莫及。

    也因着这月公主名声太噪,炎帝对驸马的要求亦是十分的高,乃至月公主如今已经二十有一,还不曾婚配。

    苏青珞转着手中茶杯,若有所思,“只是借兰若暄的身份其实是欲盖弥彰,倒有些多此一举。”他神情复杂。隐隐有些担忧,但眉梢却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如此古怪精怪又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之人,倒是难得一见的对手。”

    苏青阑接道:“可不是嘛!传言中东炎三公子风流不羁,胸无大志,整日只知道玩乐,谁能想到竟是这么个角色。”

    苏青珞吩咐道,“仔细查清楚宋涟去了何处,以及她的身份来历,他二人既然分开,必然是承夜给了她别的任务。还有兰若暄,查清楚乌衣客和东炎皇室的关系。”

    “是。”苏青珞应下。

    良久,苏青珞又道:“明日若没事,随我去趟明王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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