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纷纭,多少个日夜交替,她已然记不清,冥界没有昼夜,除却曼莎珠华花开花落,几百年来,这里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样子。她已看过了太多的生死,只是,仍旧看不透自己的。

    奈何桥上走过来一个人,墨色的衣袍,看起来是个年轻的公子,风度翩然。

    她如往常一样舀一碗孟婆汤递上,连那人脸眼都未曾看清,“饮下这碗孟婆汤,忘了前尘往事,就能入下一次轮回了。”声音平淡地没有一丝情感。

    然而那人却未接,他说:“为我解答一个问题,我再饮下这碗孟婆汤,如何?”

    她怔然,抬眸,待看清那人容颜,瞳孔逐渐收缩,仿佛在回忆一件十分久远的事。

    那男子偏头,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笑得十分凄凉,“怎么,云荒,你不记得我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云荒。是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唤过她了,甚至连她都快要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名字。耳畔似又响起那人的声音,“你来自云荒,便叫云荒吧。”可是离开祈罗山后人们都只叫她,沉玉。再后来入了这冥界,就再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了,人们只知她是孟婆,奈何桥上为亡魂引路递上孟婆汤的孟婆。

    然她只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诧,脸上神色丝毫不改。放下手中陶碗,她淡淡开口,叹息般道:“你想要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在流苍国最后究竟遭遇了什么,让你甘心放弃一切,甚至,来到这里?”那人皱眉,神情肃然,一双眼紧紧看着她。

    她抬头,正对上他灼热的眼眸,“承夜,黄泉碧落,你穷追至此,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是。”

    “若我说了,你还肯饮下这忘川水,甘心忘记一切?”

    “那我就留在这忘川河中受千年折磨,陪你看千年的曼莎朱华!”他声音坚定,掷地有声。

    云荒哑然,良久,“承夜,我,不值得。”

    “云荒,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会到这里来?”

    云荒低眉,起先,她看见他,以为他纵然是神族后裔,也当有寿数,到这冥界,应是寿数尽了,可是,他明明还是年轻英俊的模样,风采一点也不减。

    也就是说,承夜没有死,他只是通过特殊的方法来到这冥界。

    “东炎国乃是神族后裔,你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原因如何,她并不想去深究。

    承夜走至奈何桥边,按着栏杆,凝眸望着桥下悠悠流水,语气沉重,叹息一般,“云荒,我找了你整整五十年。”

    云荒也走过来,同他一起站着,河水泱泱,映出二人的身影,皆是墨色的衣袍,不过,承夜仍然是年轻英俊的模样,而云荒,虽然容颜也未改,但已是白发垂地。

    云荒说:“承夜,你何苦执着为难自己,放下吧,忘了前尘往事,忘了我。云荒早就是已死之人,此生无缘,阴阳两隔,是我负你。”

    “放下?”承夜苦笑,“云荒,若能放下,你为何不放下?”他抓起她的手腕,抓得她皱眉,“这些年,你守在这忘川河畔奈何桥上,又究竟是为了等谁?”

    为了等谁吗?是啊,她之所以守在这忘川河畔奈何桥上,确是为了等一个人,可是白云苍狗,光阴倏而,她始终没能等来那个人。

    云荒挣开他,“承夜,回去吧,你不该来。”

    “我千辛万苦才找到你,你以为,我会轻易放弃?”他目光灼灼,牢牢锁着她。

    他们相识数载,她自是知道承夜的性子,从来说一不二的。云荒别过头去,许久,终是无奈道:“随我来吧。”

    广袖一扬,寂然的冥界突然刮起了风,远处,火红的曼莎珠华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来。云荒飞身过去,莲足一点,盈盈落在花丛中,回眸看向承夜,承夜会意,也随之运起轻功掠过去。

    才刚落脚,眼前的景色却都变了,极目望去,只有铺天盖地的曼莎珠华,满眼的红,什么奈何桥忘川河,全都不见了。

    她说:“我的记忆就被封存在这片彼岸花海,唯有引灵者之血方可开启,但你要想好,如若你受不住这记忆,就会被永远困在这幻境里。”

    承夜不屑,嗤笑道:“我连冥界都闯了,还有什么可惧?!”

    云荒伸出手向前一指,风撩起承夜的袖子,下一瞬,便有红色的液体顺着手臂流下,滴落在花海里,转瞬消失不见。一时红芒乍起,向四周蔓延开来,承夜的身体随之消失。

    承夜坠入了幻境,又或者说,是云荒的记忆。

    云荒坐下来,银色的发和赤色的彼岸花纠缠在一起,明烈而妖娆,她突然害怕起来,就像幼时犯了错怕被师傅责罚一样,仿佛坠入一个深渊,一颗心无处安放。她紧紧抱住自己,突然就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再触碰过那些记忆,她以为那些故事真的和她无关了,她以为她真的可以忘了,可是承夜出现了,迫得她不得不再次打开那些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花海里一阵红芒闪过,抬眼,承夜面色苍白地站在她面前,神色哀凉,呆呆地望着她,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那只受了伤的手无力地垂着,鲜血直流,片刻后,他颓然倒下。

    云荒慌忙起身去扶他,她拉起他的手,轻轻拂过,那伤口便愈合了。她抱着他飞出花海,飞到奈何桥上,端起方才那碗忘川水,想要迫他喝下。

    承夜却在此时睁开了眼,他费力地推开她的手,哐当一声,浑浊的液体污了桥上青砖,他哑声道:“云荒,你就是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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