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懒怠坐软轿便打了抬轿的内监先回去只扶了浣碧和槿汐的手慢慢走着花宜和小允子跟在后头服侍。

    上林苑风光依旧恍如还是昨日只是奇花异草更见繁盛液池边青柳亦更见青翠柔长。而侧望去太液池中千叶白莲方始开放多是含苞含蕊的样子盈盈微展三五花瓣花色如玉剔透莹白娇嫩。

    我目之所及心下微微一痛再不忍去看那满湖莲花。

    一路上新进宫嫔一一叩行礼我含笑吩咐了起来也不多作停留只微笑着轻声向槿汐道:“上林苑的花越开越多咱们宫里的如花女子也越来越多了。”

    槿汐低语道:“方才在皇后宫中请安奴婢留神着娘娘离宫后头一次选秀是选了十八位第二次是五位连着非选秀入宫的滟常在和胡昭仪四年共进了二十五位可是今日在座的除了滟常在未曾到场之外只有十五位。”

    我心下一动“并无人告病那么那些人……”

    槿汐只作在千鲤池边陪我逗着锦鲤喂食在我耳边沉稳道:“奴婢已经向小允子打听了那十位小主包括前头的傅婕妤或死或废无一幸免。而这些人或者是太过得宠或者是善于争宠做过了头的皆已不在了。”

    手指触在凉凉的汉白玉栏杆上微微凉千鲤池中千尾锦鲤为着撒下去的鱼食争相抢夺千头攒动如无数红蕊绽放在撒食者眼中自然煞是好看。

    我轻声叹息“乾元十二年入宫的妃嫔十五人如今也所剩不多了。”我扬一扬绢子微微冷笑:“难怪要三年选秀一次否则宫里可不是空荡荡没人了。”

    凉风习习带着水汽的郁郁清新将近旁的莲花清芬一浪浪浮过来清凉安适。知春亭畔的杏树上杏花早已落尽唯见枝头缀满杏子青青一个个小巧可爱树梢间偶尔落下一串串清脆婉转的欢快鸟鸣。

    我扶着浣碧的手坐在亭内歇息随口道:“总觉得上林苑里的鸟儿多了好些从前没这样热闹的。”

    小允子微微迟疑还是开了口:“因着安贵嫔喜欢听鸟叫所以皇上上林苑里放养了好些。”

    我也不恼只淡淡道:“她还真是盛宠不衰。”

    目光只滞留在杏树上一手抚着自己束着束带的小腹只想着从前的花开如云是何等盛事如今也是“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1了。

    浣碧站在身后轻声冷道:“今日皇后待小姐真是客气。”

    我闭目道:“她昨日待我就不客气了么?她从来就是这副和气雍容的模样怎么会因了我失态呢。”

    浣碧“嗯”了一声伸手为我紧了紧微微蓬松的髻低声道:“其实小姐何必这般对皇后纡尊降贵守着礼数就成了。”

    我微微睁开双眼仔细看她一眼道:“今时今日你觉得我有资格和皇后翻脸么?”

    “小姐如今是莞妃是皇上隆重迎进宫的又有着身孕……”

    我生生打断她“我知道你心急但也别错了主意。从前害我之事皇后从未出面过自然担不上她的干系即便我告诉皇上也只会落一个污蔑皇后的罪责。”我拉过她的手推心置腹道:“我心里的恨只会比你深……但是进了宫就要步步为营心急是成不了事的。我回宫之事皇后只怕背地里气得要死可是当着我的面依旧雍容大度关爱有加可见她心机城府之深。她愈是如此我愈要恭顺把从前之事只作不知方能慢慢筹谋。”

    槿汐在旁沉默听完道:“娘娘说得不错。娘娘此番回宫皇上盛重对待是有利亦有弊。利在娘娘有皇上撑腰不敢叫人轻举妄动;弊在树大招风娘娘自然也是树敌无数。此刻皇后已在宫中经营多年身边又有得宠的安贵嫔、祺贵嫔等人连胡昭仪亦是她表妹。而娘娘却是离宫四年一切生疏必定要按下锋芒先行表示恭顺。”

    我轻嗤一声“即便我恭顺皇后对我也是心怀敌意;但我若不恭顺不啻于授人以柄。浣碧你要记得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有一句路要一步一步走方能稳当。我实在也没有本事能一口气扳倒那么多人皇上也不会容许后宫因我而乱。”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浣碧咀嚼着这句话倏然微笑“是了。奴婢明白了不会再心急。”

    我伸一个懒腰面色沉静无波道:“不只是你要嘱咐着底下人对各宫各院的嫔妃宫人都要和气。尤其是你在安陵容她们面前一定要沉住气。”我紧紧按住浣碧的手亦是按住自己多年的积郁与沉怒一字一字清凌凌道:“若按捺不住只会乱了自己的阵脚。”

    浣碧重扶了我坐下与花宜同陪在身边说话。花宜本是山野间长大的女子虽然身遭巨变性子沉默了许多然而宫中相处的多是女子小允子一流她也不惧加之年纪小未央宫中人人对她爱惜我亦不把她视作寻常侍女她天性中的活泼才在有亲近之人时流露出来。

    花宜性子爽朗又是初进宫廷见亭外的玉簪花花瓣白而无暇开得如堆雪砌霜一般不由采了一大把东一朵西一朵簪在我头上悄悄笑道:“这些花儿真好看簪在娘娘头上像玉簪子一样。”

    我喜欢见她这样笑起来的样子又存心要她高兴便由着她摆弄笑道:“本就是玉簪花当然像玉簪子了。”

    花宜道:“那玉簪子冰冰凉的又**我瞧着还是这花好又香又美。”

    槿汐忙笑嗔道:“纵使娘娘疼你可在宫里怎么好我啊我的要自称奴婢可要记住了。”

    花宜忙点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浣碧看着我手上一串素净沉郁的琥珀连青金石手串道:“小姐要孝敬皇后给了那串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数珠手串也就罢了。皇后娘娘如此陷害小姐小姐为何要送这样名贵的养颜佳品给她?莫不成……”她迟疑着嗫嚅:“小姐还有别的打算?”

    花宜忍不住道:“难道是下了什么毒药不成?”

    我也不理会只淡淡道:“我送去的东西的确名贵非凡极是难得。而且我送给皇后也没有什么别的打算。”我停一停“更不会下毒那么蠢。”

    我望向辽远的天际日色璀璨如金如飞花扬絮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嘴角扬起一点莞尔的微笑。我送这些养颜滋补的珍品给皇后只是因为我现她真的老了。

    宫里新鲜的美女层出不穷她要一个一妥帖而不露痕迹的应付真的是很劳心费力吧。

    皇后开始老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已经三十六岁了。三十六岁的女人需要这些滋补的东西来挽留她即将消逝的红颜。而这些本该她得到的东西她却没有。却出现在了比她年轻的我的手里再经由我的手恭敬奉到她的手里她会怎样的不甘啊!

    天下之母?我冷笑出来。这位尊贵雍容的天下之母敢不敢享用那些我奉上可以挽住青春的养颜之物呢?我敢打赌她一定不敢。说不定我一离开她就把她全盘扔了出去。

    我微笑:“不是奉承也不是讥讽我是真心实意想把那些东西送给她。”

    槿汐素手冉冉而立眯了双眼看花道:“皇后那样谨慎怎么敢用娘娘送上的东西。”

    若她真敢服用的话我倒真真是敬佩她了。可是依她的性子怎会接受来自敌人的礼物呢?

    我倚栏远眺淡淡道:“我也坐的乏了不如慢慢走回去吧。”

    太液池沿岸风光如画阳光渐渐热烈起来一行人分花拂柳走在树荫下偶尔说笑几句。偶有凉风拂过拂落枝头曼曼如羽的合欢花浅红粉橘的颜色淡薄如氤氲的雾气。花瓣粉软盈盈宛若美人口上画得饱满的一点樱唇风过好似下着一场花雨如注。我情不自禁伸手接起三五瓣托于素白掌心之中便有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盈上手心的纹理。

    小允子不知就里见我喜欢便凑趣道:“要论合欢花还是清河王的旧阁镂月开云馆的最好。”

    心中猝然一痛转见浣碧亦望着花瓣出神不由感伤难言。槿汐在旁轻声道:“若娘娘喜欢不如把合欢花瓣收起来做个香囊吧。”

    我无声无息一笑伸手将花瓣抛入太液池绵绵水波中轻道:“留得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即便做成香囊到底也是要枯萎的不如随它去吧。”

    话音刚落却见合欢树底下站着一位女子一身琵琶襟大镶大滚银枝绿叶衣裙肤色是亮烈健康的麦色不同于宫中女子的一意求白。长眉轻扬入鬓冷亮的眼睛是类似宝石的长方形眼角微微飞起有丹凤眼的妩媚更带着野性不驯的气息。我不觉一怔从来闻得赞女子双眼如寒星的却不知世间真有这样的眼睛冰冷濯然如寒光四射。她双唇紧抿笑意清冷疏落眉宇间皆是淡淡的失意与桀骜。乍一看似是莹白雪地里赫然而出的一枝亮烈红梅宛若惊鸿一瞥。

    她双手捧着大捧的合欢花瓣正和侍女一同收到一个绡纱袋子中。眼见走到我面前才看我一眼慢慢屈膝下去道:“莞妃娘娘金安。”

    我见她的装束奇特并非寻常宫嫔爱用的金簪玉器一类而是一对嵌虎睛石银簪耳上一对平金猫眼耳坠最惹眼的是胸前一串青金链子链子中央拇指大的一颗琥珀色泽暗红通澈里头横卧着一只蜜蜂。

    我含笑受礼忍住惊讶道:“这位妹妹我却没有见过。”

    她抚着胸前的琥珀淡漠道:“嫔妾是绿霓居滟常在因这两日抱病未曾与莞妃娘娘相见。”

    我含着笑意看她“那你如何知道本宫是莞妃?”

    她嘴角微微一笑蕴了几分不屑道:“娘娘这样大的阵仗回宫有谁不知道呢?”

    我对她的不敬不以为意只是饶有兴味“今日在皇后娘娘处请安也未见到滟常在听福嫔说是病了。”我见她额上有晶亮汗珠手中袋子里搜罗了不少合欢花的花瓣想是一早就在这里了。我温然道:“既然病着怎不好好在宫里歇息等下日头毒了越要难受。”

    她不卑不亢道:“谢娘娘关怀。”

    我瞧着她手中的袋子含笑道:“如何常在收了这样多的花瓣呢?”

    滟常在面上的肌肉微微一抽旋即淡淡道:“太医说嫔妾病着要拿合欢花入药所以来收了些。左不过落花白白入泥也是可惜。”

    我微笑“常在怜香惜玉之心本宫自愧不如。只不知常在的芳名可否相告姐妹间以后也好称呼。”

    “叶澜依”。她简略道说罢略略欠身“嫔妾身子不爽不能陪娘娘说话了先告辞。”说罢也不等我应允攥紧了花袋自顾自便走。

    浣碧骇然惊道:“她怎么这样无礼?不过仗着皇上宠爱罢了难怪芳若说她孤僻桀骜。”

    我摆手示意她噤声。地上有一物闪亮是一枚精巧的珊瑚苍鹰佩我弯腰拾起看着不远处缓缓而行的叶澜依向浣碧道:“你去请她回来问问是不是她的。”浣碧应声而去很快请了她回来。我举起珊瑚佩和气道:“这是妹妹的吧?”

    叶澜依瞥了一眼道:“是嫔妾的。”

    我还到她手中“这是贴身之物妹妹别随便掉了。”

    叶澜依看了手中的珊瑚佩一眼静静看我道:“娘娘就是为了这个叫嫔妾回来的么?”见我颔她漠然道:“这些东西嫔妾有的是丢了有什么要紧。”说罢手一扬“咚”一声随手丢进了身后的太液池“娘娘无事嫔妾就告退了。”说罢转身而去。

    浣碧气得脸色白道:“天下竟有这样的人人家好心好意把东西还她她却这样不识抬举果然出身微贱不识礼数!”又嘟囔“也不晓得皇上喜欢她哪里又不是最美脾气又坏。”

    我淡然一笑:“你气什么?她的东西要怎么处置也是她的事犯不着咱们动气。”

    浣碧犹未消气向我道:“小姐瞧她那身打扮那串链子上的琥珀可吓死人了竟含的是只蜜蜂。还有头上簪子上的虎睛石像老虎眼睛似的果然是驯兽女出身。”

    我沉默片刻道:“即便她失礼也不必这般尖酸。你单瞧她那串链子上的琥珀就晓得她有多得宠。那颗藏蜂琥珀是小小一个常在可以用的么?”

    浣碧微微沉静良久之后带了一抹隐晦的轻蔑“再得宠祖制亦是不得诞育。”

    我没有接浣碧的话只默默望着叶澜依的身影心底亦是吃惊。然而瞧她方才的神情并不像是故意乔张做致对我无礼仿佛是真正不把这些珠玉东西放在眼里视若无物。她修长的脊背凛然有一种清奇之气不同于平常女子的纤弱袅娜我不觉暗暗留心。

    注释:

    1出自唐代诗人杜牧的《怅诗》:“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唐宋人笔记小说中提到杜牧早年游湖州时见一十多岁少女长得极美就与她母亲约定:等我十年不来再嫁。十四年后杜牧果然当了湖州刺史但那女子已经嫁人生子了。杜牧怅然写成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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