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场中情势急转直下,被挟持的多伊尔男爵在剧痛中连连呼喊:

    “等等!我们其实还能再谈谈……”

    但已经被惹毛了的安克,显然没什么心情听求情,他一把箍住老男爵的脖颈,让后者的话噎在嗓子里。

    “我已经受够了你们一家的恶毒与虚伪!多伊尔!”

    挟持者暴怒开口:

    “无论男女老少!”

    泰尔斯身后,还在犹豫的d.d睚眦欲裂,双臂颤抖。

    皮洛加不得不赶上前来,帮助哥洛佛一起按住他。

    身为队长,马略斯却依旧沉默,只用清冷的眼神打量挟持者。

    老男爵的呼吸明显困难起来,脸色很快涨得通红,引来男爵夫人的尖叫:

    “啊!你这个冷血的小崽子!敢动我的男人,我发誓,我会把你……”

    戈德温伯爵见势不妙,连忙打手势,让几位女眷手忙脚乱地按住男爵夫人,好说歹说把她拉回人群,避免她进一步刺激挟持者。

    惊恐和担忧蔓延开来,客人们再度开始议论纷纷,全靠卫兵勉力维持着秩序。

    “你!多伊尔的儿子!”

    安克须发贲张,怒不可遏,剑指台阶上的d.d:

    “别再躲在女人身后了!”

    “下来!”

    泰尔斯远远看着状若疯狂的安克,心情沉重。

    那个男人,他很绝望。

    泰尔斯默默道。

    歇斯底里。

    只为了一场决斗。

    但他只是个棋子:他的存在,是为了完成某人棋局里的一小步。

    想到这里,泰尔斯更觉悲哀。

    隔开人群与刺客的卫兵们紧张起来,但安克似乎保持着最后的理智,没有痛下杀手,也没有贸然出剑。

    他只是死死瞪着d.d:

    “我们解决这事儿!像个男人那样!”

    “狗娘养的——”多伊尔下意识就要向下冲,被早有准备的皮洛加和哥洛佛死死拦住:

    “放开我!”

    “至少,她争取到了一些优势,人们的观感已经动摇,”沃格尔没有理会d.d的失态,他看着周围的人群,皱眉道:

    “如果我们现在狙杀他,或许……”

    “不行,”马略斯注视着场中的安克,摇摇头:

    “我们的观众不止在大厅里,而是整个王国,他们愚蠢如故,只关心结果。”

    “这个棋局仍未解开。”

    棋局。

    泰尔斯望着场中不但未曾缓解,甚至愈发恶化的局势,心力交瘁,苦涩不已。

    远处,詹恩、廓斯德、瓦尔等人依旧默默注视着场中的情况,未曾有插手的意图。

    埃莉诺夫人、洛萨诺、艾德里安、帕特森、史陀等璨星七侍家族的来宾似乎感同身受,他们将目光紧紧地锁死在王子身上,期待他的反应。

    “那么……”

    沃格尔皱起眉头,靠向d.d。

    “你想好了吗?多伊尔先锋官?”

    沃格尔低声重复了一遍马略斯的话:

    “舍卒。”

    听见副卫队长的这句话,多伊尔微微一颤,情绪变了。

    “决斗,然后死。”

    沃格尔淡淡道,就像毫无感情的机器。

    多伊尔的愤怒挣扎小了下来。

    d.d怔怔地望着被挟持的父亲。

    他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求助也似地转向泰尔斯和马略斯。

    但王子只是紧抿嘴唇,一语不发。

    他能做什么呢?

    让d.d不要动,然后任安克杀掉他的父亲?

    让d.d去决斗,然后故意死在对方的剑下?

    除了“舍卒”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快想,快想!

    一旁的马略斯看着王子不住跳动的眉头,默不作声。

    “现在,你才是唯一能救你父亲,解开僵局的人,”沃格尔在多伊尔耳边冷冷道:

    “早做觉悟。”

    多伊尔僵硬地回头,目光里透出绝望。

    “决斗,死……”

    他死死盯着安克和老男爵的方向,却眼神恍惚,不住地呢喃着:

    “决斗,死,决斗,死,决斗,死……”

    泰尔斯不忍地扭过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思索出路。

    还是说,干脆他不管不顾,一声令下,直接让卫队们扑杀眼前的挟持者,一劳永逸,一了百了?

    至于之后,之后的影响……

    罢了,只要渡过此刻难忍的艰难与痛苦,哪管其后洪水滔天?

    让他的父亲来收拾烂摊子?

    不,不行……

    泰尔斯的脑子越来越乱。

    哥洛佛看不下去同僚的样子,他从背后按住多伊尔的肩膀,肃色道:

    “d.d,振作。”

    但多伊尔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

    “只要,只要我死在决斗里,”d.d恍惚地开口:

    “父亲……就能得救?问题就能解决?”

    泰尔斯越发不忍,但他刚想开口,马略斯就突然发声:

    “没那么简单。”

    卫队众人齐齐望向他。

    只见守望人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面容扭曲的安克身上:

    “从刚刚到现在,这个安克,他的眼神一直视死如归,从未改变。”

    “我想,他恐怕和你目标一致。”

    马略斯不疾不徐,平静地对多伊尔道出结论:

    “也想在决斗中,死在你的手里。”

    多伊尔恍惚的目光突然一动。

    泰尔斯蹙起眉头,望向安克。

    “对,唯有这样,”沃格尔阴沉地道:

    “才能带来最大的利益。”

    马略斯点点头:

    “看,作为他们的棋子,他也是一样的。”

    他带着深意望向d.d。

    “舍卒。”

    守望人又瞥了泰尔斯一眼。

    “将军。”

    泰尔斯闭上眼睛。

    舍卒。

    将军。

    舍谁的卒?

    将谁的军?

    多伊尔依旧出神地呼吸着,不时喃喃自语。

    但安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回答我!多伊尔的儿子!有胆子跟我公平决斗吗?”

    挟持者的怒火和老男爵的痛呼进一步刺激着人群的神经,挑起一片惊呼与哗然:

    “或者我可以从这老蠹虫的四肢开始!”

    “看看他有多少血能流!”

    看着安克把剑刃移动到男爵的手腕处,泰尔斯心中一紧。

    糟了。

    “好吧,”眼见d.d陷入恐慌般的迷茫,沃格尔不满地对马略斯哼声:

    “如果你不愿意弄脏双手,守望人,那就我来做。”

    他转向自己的部属:

    “集合掌旗翼,选四个人,要最好的狙击手……”

    但下一刻,一道高亢洪亮的嗓音打断了他们全部。

    “泰尔斯公爵!”

    宴会厅里顿时一静。

    所有人都望向了发声者。

    是多伊尔。

    高声喊出公爵名字的并非安克,而是d.d。

    只见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里没有了迷惘。

    却多了一层晦暗。

    “请下令吧,公爵大人!”

    多伊尔高声开口,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他的嗓音里,却藏着泰尔斯能听得出来的苦涩:

    “我,镜河男爵之子,丹尼·多伊尔!”

    在整个大厅的目光下,d.d向前一步,咬紧牙齿:

    “我愿意为了父亲跟家族,遵循帝国古风,在泰尔斯公爵与诸位的见证下,回应他的挑战,跟这个卑鄙小人……”

    “一决生死!”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亲卫,又转向马略斯。

    但后者似乎早有预料,漠然以应。

    多伊尔死死瞪着满脸挑衅与渴望的安克,竭力不去看自己那目瞪口呆的父亲。

    “我愿捍卫我们的尊严,和名誉。”

    d.d机械地开口,仿佛嘴巴不是他的:

    “只要……放了我父亲。”

    说完这几句话,浑身冷汗的多伊尔像泄了气般,整个人晃了一下。

    直到哥洛佛稳稳地扶住他。

    客人们先是一静,随后爆发出一股小小的骚动。

    争议声再次淹没了大厅。

    “很好,很好!”

    “多伊尔家族,还是有男人的嘛。”

    收到回应的安克看着失魂般的多伊尔,露出几丝笑容,但泰尔斯却无法从中感觉出开心或满足。

    唯有别样的凄凉。

    泰尔斯咬紧牙齿:

    “多伊尔……”

    副卫队长沃格尔抿起嘴,看着d.d的眼神很复杂。

    马略斯同样不言不语,但他的表情淡然多了。

    “不,不,不!”

    大厅中,被安克挟持着的老男爵再也顾不上自己的疼痛和狼狈,他气急败坏地大喊道:

    “臭小子,你……你在干什么蠢事儿!”

    d.d回过神来,望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老男爵惊恐地看向妻子:

    “亲爱的,快阻止他,阻止他!”

    但男爵夫人也被吓住了,她仓皇四顾,却只能收获一片同情。

    “殿下?有人吗?任何人?”

    老男爵急得哭腔都出来了:

    “任何人!阻止他,打晕这个该死的孽子!多伊尔必有重,重谢!”

    “我今年一半,不,四成的收入都送给他!四成?好吧,那就一半!六成?七成?”

    男爵的呐喊回荡在厅柱之间,除了摇曳的火光,没有任何回答。

    凄凉而无助。

    看着这一幕,泰尔斯更觉心情难受,难以言喻。

    但他不能表露。

    他必须维持着最优雅,最超然,最高贵的姿态。

    因为他是第二王子。

    是星湖公爵。

    在无数目光的照射下,d.d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大踏步上前。

    “拜拉尔!我已经答应你了!”

    多伊尔对安克怒吼道:

    “现在,放开我父亲,我来陪你玩儿!”

    “让我们了结恩怨!”

    安克笑了。

    他没有放开老男爵,而是转向了泰尔斯。

    “泰尔斯公爵,殿下?”

    “决斗的发起者与接受者俱在,仅余高贵的见证者。”

    安克的目光混杂了渴望与期待,绝望与疯狂。

    多伊尔同样转过身,看向泰尔斯眼神里带着罕见的灰暗。

    老男爵死死盯着他,疯狂地摇头,眼里写满了恳求。

    王室卫队的众人们看着他,表情低调而内敛,不辨诉求。

    “殿下。”

    沃格尔悄然站到他的身侧:

    “此乃应有之义,必要之恶。”

    马略斯也叹了口气:

    “当断之时,应舍之卒。”

    泰尔斯拳头一紧。

    舍卒。

    他妈的又是舍卒。

    卒。

    厅内的客人们虎视眈眈又咄咄逼人地望向着他,充满各色情绪。

    这一刻,无数目光侵略性地汇聚到王子身上,等待他的回应。

    詹恩的眼神玩味不已,廓斯德的表情如秋风肃杀,瓦尔则定定地望着此刻的泰尔斯,不辨感情。

    璨星七侍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王子的下一个决定是无可辩驳的神谕。

    没人知道,这一刻,面无表情的泰尔斯最想做的事情,只是坐进椅子里,埋下头,闭上眼,不去理会任何目光与声音。

    把麻烦事都交给下属们去处理。

    这样,他也许就能借着王室不可侵犯的威严,蒙混过他焦头烂额又不知所措的时刻。

    但他不能。

    因为他是第二王子。

    他不能。

    他是星湖公爵。

    “殿下,宣布吧。”

    d.d的话颇有些有气无力,就像病入膏肓希望破灭的绝症患者。

    “让它来吧,越早越好。”

    “省得您再烦心。”

    泰尔斯面无表情,心中苦涩。

    好吧。

    越早越好。

    省得烦心。

    终于,在好几秒(在泰尔斯看来,仿佛是一辈子)后,星湖公爵保持着最端正而高贵的姿态,缓缓起身,扬声开口:

    “安克·拜拉尔。”

    嗓音响起的刹那,大厅里从臣子到官僚,从贵族到商人,所有人都细细倾听着这位归国王子的话语,展现着——至少表面上——千篇一律的恭谨顺服。

    “以星辰王国的星湖公爵,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之名。”

    公爵的声音无比低沉,让人不由肃然起敬,但只有伴随泰尔斯多时的人才会发现,此时此刻,王子的声音比起平时来,沙哑得多,也阴暗得多。

    疲惫得多。

    “遵循源远流长的帝国传统,我在此应允你为血亲复仇,对另一位贵族,对丹尼·多伊尔发起的生死决斗。”

    d.d低下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泰尔斯面色晦暗,阴翳深沉地望着期待已久的安克:

    “而我将亲自见证它的结果。”

    “担保它的公平与正当。”

    “足够了吗?”

    公爵话已落下,大厅里鸦雀无声。

    直到几秒后,安克那同样疲惫的声音响起:

    “谢谢,殿下,谢谢。”

    众目睽睽之下,他仿佛解脱了束缚,一把推开了老男爵。

    多伊尔男爵倒在地上,却没有离开,他只是瘫在原地,带着轻轻的啜泣,痛苦喘息。

    卫兵们见机上前,将男爵搀走。

    有几人犹豫着要不要趁机袭击挟持者,但戈德温伯爵叹息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了。

    “不管您信不信,殿下。”

    安克惨笑着道:

    “您和这个多伊尔的小崽子,你们是这几个月来,我见过的数百人里仅有的,愿意回应我请求的人。”

    不惊世骇俗,就无人倾听。

    泰尔斯想起他的话,不禁心中黯然。

    “无论生死胜负,泰尔斯·璨星,王子殿下,公爵大人。”

    安克深吸一口气,真心诚意地单膝跪下,将剑柄扣在胸前,深深低头:

    “我都永生铭记……”

    “您的恩典。”

    泰尔斯无力地坐下,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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