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年为了保住我们,并没有告诉我们。”说道这里,老婆婆哽咽了一声,眼泪从她混浊的眼中滑落,花白的头发有些粗糙,

    “但是小小姐,求你如今别误会夫人了。多少年,你和大小姐去佛堂外找她时,她虽看着冷硬无情,可一关门她自己便靠在门后面无声哭泣。就连想你们了,她也只敢站在佛堂的高楼上偷偷看一眼你们住的地方。”

    “十几年啊,到夫人死时,没有一天是顺着自己心意的,每次看到你们,她只能深深克制,不能表露分毫。”

    “夫人她苦啊……”

    “我不信!”她猛地转过身,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腿突然被人抱住,因为用力过大,她身影微微有些晃动:“小姐,你可还记得有一年大小姐高烧不退,你去求夫人的事?”

    “我当然记得,”她冷笑一声,“当时她可是让我赶紧走,别扰了佛门清净。”这是她心里的隐痛。

    “可是一身骄傲的夫人,转眼就不顾尊严地求了阮姨娘,为此不惜自断右手手筋,只为拿回一颗被她抢走的药丸。”沉痛的声音让她身子一僵。

    “你什么意思?”她连忙蹲下身与她对视了一眼。阮姨娘抢走她药丸的事她知道了,可……“什么叫自断手筋?”

    “难道敛尸的人没有告诉小姐夫人身上满是伤痕吗?那些,全是她为了你们求阮姨娘、华姨娘时落下的,不然,你以为大小姐为什么在睡了一觉后突然退烧?”提起恨之入骨的人,老婆婆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她身子摇晃了一下,眼前有些恍惚,她记得当时是有下人问她,夫人手腕上的痕迹要不要遮住,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随口让他们看着处理。

    当时,她若是多看一眼就好了。

    眼睛不自觉的滑落,低落在手上,滚烫的温度让她瞬间惊醒。她缩在角落抱住自己的双膝,紧紧咬住下唇,像个无助的孩子。

    顿了顿,她眼眶微涩,泛红的眼睛似寻求什么一般看向老婆婆:“她当年……是真的对我和姐姐上心过吗?”声音有些颤,十几年的认知摇摇欲坠。

    “岂止是上心?夫人当年生你时,被人算计去了郊外,我们找了你们三天三夜才找到。”她顿了顿,眼中划过一抹悲恸,“后来找到时,夫人满脸惨白,在一个洞穴里昏迷不醒。而她身边的你,被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含着她自己咬破的手指头吮吸着她的血液,一脸天真无忧的……”

    “夫人就怕你撑不到我们来救,艰难生产的她没有力气喂奶,就将自己的血肉都给你。”说到这里,她哽住声音说不下去了。

    咽下一口气,她抬头看向苏轻羽,悲愤道,“小姐,害了你们的,从来不是夫人,而是丞相府啊!那偌大的丞相府,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里面全是吃人的人。”

    心里被堵涨地难受的她碰了碰自己的唇,似乎感受到了以前放在自己嘴边的手指,眼睛涩涩的难受。

    原来她,姐姐,还有……夫人,都只是被丞相府摆布的棋子。是那里面的人,让她们母女三人明明互相挂念,却不得有片刻温情。

    她抬眼看向窗外,眼中有片刻失神,浑身的力气似全被抽空一样。

    十几年,原来恨错了人。

    她哽咽了许久,倒抽着气叫出了十几年没叫过的两个字:“母、母、母亲。”

    不知情的她们只当是夫人无情,所以恨。

    可知情的她,只能煎熬。不惜让自己最爱的人恨自己,只为保住她们的平安。

    与她的忍辱负重相比,她十几年的恨恍若儿戏。

    世界在一片水光中变得模糊,泪眼婆娑中,她似乎看到了丞相夫人那道清瘦的身影。她手指颤颤伸起,微微笑着。

    豆大的泪水滑落下来,迷糊的一切倏地清晰,眼前的身影瞬间破灭。

    “母亲,别走!”她嘶哑道,心里撕裂般的痛,手在虚空中挥舞,却什么也没碰到。

    可怜,她自始至终没有给她诚心上过一柱香。

    没有认真安排她的丧事,自始至终只是公事公办,拿她的死当垫脚石。

    飞驰的马车一个哆嗦,她歪身倒在地上,头碰在地上有些疼,视线愣愣的看着马车四壁,心里如同被挖了一块一样。

    突然,她蜷缩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发出痛彻心扉的叫声:“娘!是女儿不孝!”埋头闷闷地捶着地板,双手打得通红,似乎疼痛能让她好受点。

    第一次,她哭成了这样,和着十几年的怨与恨。倒在地上浑身无力,只能任眼角泪水不断滑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马车停了,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传了进来:“苏小姐,医馆到了。”

    眼睛哭干的她动了动手指,有些虚弱地从地上撑起身来对门帘外道:“麻烦你将这位婆婆送去医馆吧。”

    话音刚落,身边的人立刻抓住了她的手:“小姐!难道你不将我们这些老人带回丞相府吗?”

    她手扶上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认真道:“如今的丞相府是非之地,既然娘亲将你们送了出去,我断不能再将你们牵扯进来。”手坚决的一点点向下拂去。

    “没事,奴婢不怕!”她眼神中带着几分祈求,“夫人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们一干人深受夫人恩惠,怎么能不回去为她报仇?”

    苏轻羽鼻尖一酸,伸手扶起了她:“奶奶,你们年纪大了,这些事自有我去做,你就别管了吧。”

    “可我们也养了许多小辈,他们或是被收养的,或是我们自己生的,绝对忠诚干净他们呢?让他们跟着小姐回去吧。”老婆婆深深凹陷的眼睛里闪烁着希冀。

    她心里微动,沉吟了片刻想到府中的局势后,微微摇了摇头:“他们可以去,但不是现在。等我将丞相府的事情处理好后,自会接他们进府。”

    老婆婆翕动着双唇准备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再出声了。她见此,让外面驾车的人抱着她去了医馆里面。

    她静静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看着大夫为她查看伤势的样子,心里稍稍放松。

    可看着看着,脑中想到了丞相夫人。她不知道丞相夫人有什么魅力,让这些仆奴这些年了还对她念念不忘、忠心耿耿。作为女儿,她实在失败,对自己娘亲的了解还不如外人多。

    心口倏地突突地疼得厉害,她眼眶又控制不住的湿了起来。赶紧放下车帘,用手捂住自己嘴巴,将酸涩憋在了眼眶中。

    “啊!你们……”外面突然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和尖叫声。

    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直直打向她的马车壁,重若千钧,她坐着的马车瞬间倒地,瘦弱的她被狠狠摔了出去。

    她手撑在地上擦破了不少皮肉,钻心的疼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头顶上突然飞起一片黑影,她下意识的抬起另手臂微微眯眼。

    一匹骏马抬起铁蹄直直往她身上踏来,马蹄上钉着的金属马蹄铁发着冷光,格外锋利。

    她瞳孔一缩,身边的行人倒吸一口冷气。万一她被这壮硕的骏马踩中了,非死即残!

    倏地,一黑一白两道人影朝她所在的地方飞身而来,白影快了一步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他们转圈缓冲着站稳后,一道不食人间烟火的声音传入耳中:“小姐,你没事吧。”

    苏轻羽抬眼看向突然出现的离落,淡淡的别开了视线。她已经习惯了泷泽彻一来他就消失,他一走他就来的规律。

    先前过来送她的黑衣人看她已经安全,站在一旁拔刀指向了骑马而来的人:“大胆,竟敢冲撞凛王府车驾。”翻到在地上的马车上有一个明显的凛王府标志。

    马受惊高高抬起了马蹄,发出了一丝悲鸣,一道阴测测的声音传来过来:“没想到是凛王府的车,失敬失敬。”

    道歉的话丝毫没有诚意。

    她从离落怀中出来后,抬头看向了坐在马背上的暗红色魁梧人影,眯了眯眼:“我道是谁,原来是周副统领。”

    冷如刀锋的目光落她脸上,周副统的声音有些低沉:“哟,凛王府马车里坐着的居然是丞相家小姐,在下的确没想到,怪不得苏小姐杀了人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呢。”

    两人对视一眼,她丝毫没有退缩。他细小的眼睛似毒蛇一样,眼底的青黑显得他如同前来索命的厉鬼。

    “我没有杀过令千金。”她声音带着坚定。

    耳边传来一声轻嗤,声音里压抑着不甘和怨气:“不是你?难道还是冥忧阁。虽然萧家碍于凛王的情面说凶手是冥忧阁,可我们心知肚明,凶手并不是他们,不是吗?”

    时过七八天,萧家早已结案。

    苏轻羽脊背挺的笔直,微抬下颚,带着几分沉静地看着他:“周副统,我虽为一介女子,但我行的正、坐的直,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你硬是要怪罪我也没办法。”

    就如同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对于先入为主的偏见,她也没办法。瞥了他一眼后,她别开了视线。

    对着那个黑衣侍卫道过谢后,她转身淡淡道:“离落,我们走吧。许久没看见舅舅了,再过几天我们也是时候去一趟提刑司首领府了。”

    她不想直接对上这样一个失去唯一血脉的父亲,搬出肖陵的名头,至少能让他投鼠忌器。

    还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嗜血的声音,犹如实质的目光盯得她背后寒毛倒起:“轻狂的无知小儿,你以为他们真的能一直庇佑你吗?欠债是要还的,你总有逃不掉的一天。”

    “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脚下顿了顿,没有回头。跟在她身后的离落微微错开一步,替她将那道视线挡在了身后。

    两人在众目睽睽下缓缓离开,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仿佛压了一块石头,一路上静默无言。

    今昔不同以往,回到丞相府时,并没有人阻拦她进门。抬脚走向她新搬进不久的雨花阁时,却有不识好歹的人截了胡:“三小姐,原来你还知道回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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