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贾母的正房大院时,几个小丫头正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看见邢夫人,忙止住了话头给她行礼,可举止间,却并不见多少尊敬,邢夫人甚至还从其中几个的脸上看到了不屑和同情。

    同情?邢夫人冷笑,是认为她一定会被贾母训斥吗?这荣国府里,消息走的还真快!才多会儿功夫,所有人就知道贾母找她兴师问罪来了。

    进了屋,贾母坐在正中的榻上,左手边站着鸳鸯,右下边站着赖大家的,好像在回禀什么。贾母在那儿仔细听着,好像根本没现邢夫人来了一样。

    打算晾着她?要往日,邢夫人能忍也就忍了。可现在,她对贾母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峰,可没有兴趣傻傻地等着、站到腿酸了,直接打断了赖大家的,邢夫人上去给贾母半福了福身子:“给老太太请安!”

    赖大家的是贾母心腹,哪里不知道贾母是有心要教训邢夫人,因此开始她才见了邢夫人,也没有停止给贾母回话。却不想,往日在贾母面前跟个木头人一样沉默寡言的邢夫人,今天胆子竟这么大,贾母这摆明了不理她,她还往前凑。惊讶之余,她到底不好再接着说了。说到底,邢夫人还是她主子呢。

    不说赖大家的,贾母也有些诧异,邢夫人什么时候有这种勇气了?惊讶一过,又是怒气,贾母想着她不高兴的态度都那么明显了,邢夫人竟还敢给她装傻,不好好在那里罚站,倒跑过来跟她叫板,实在可恨。可满屋子下人看着,邢夫人又到她面前来了,贾母也不好再装没看见她,冷笑一声,让她起来了:“人都老了,还有什么安?每天吃一口算一口了。只怕,有些人心底,还巴不得我赶紧死呢。”一边斜着眼睛看邢夫人。

    邢夫人却不接话,就那么低着头,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这一来,倒好像贾母一个人在那儿唱独角戏似地,原本下面想顺水推舟说出来的话,登时就膈在了喉咙里。

    赖大家的眼见着贾母的脸上阴得都能滴出水来了,忙上前说道:“老太太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向来慈善仁和,下面人敬你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该千刀万剐的可怕想法?怕是你误会了呢?”

    贾母看着邢夫人,她还是不接话,就好像这一切都跟她无关似的,淡定冷静,看得她是一阵的心头火起:“误会?有什么好误会的?有些人,连几天的安生日子也不让我过,非要弄出点事来堵我的心,摆明了是想要气死我呢!”

    赖大家的唯唯诺诺的说了两句:“怎么会呢,一定是哪儿弄错了。”眼神却直往邢夫人身上睃,却见邢夫人还是不带半点慌乱,不由得奇怪,邢夫人怎么就那么冷静,她难道真的不怕贾母训斥了?当初那个因为贾母训斥了几句就回去自杀的邢夫人,真的是眼前这个吗?

    贾母跟赖大家的一唱一和,就要想要邢夫人自己出来赔罪道歉,然后她再顺着梯子好好警告警告自己这个大儿媳妇,却不想邢夫人今天突然转了性,说什么都不搭理,一副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当即是又惊又气,也不用邢夫人开口了,龙头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敲,闷闷的一声响,“老大家的,我听说你要把老大的张姨娘给遣到庙里去住,是不是真的?”张姨娘这个女人,贾母是知道的,不同于不善言辞又小家子气的邢夫人,张姨娘很会说话,以前没事就往贾母这里跑,恭恭敬敬地伺候她,贾母虽然不喜欢张姨娘的出身,可有这么一个敬着自己的人在老大房里,她也就给了她几分脸面。

    但是,她不放在眼里,可不代表邢夫人也能不放在眼里!整个荣国府,谁不知道她曾夸过张姨娘‘举止规矩,手艺不错’,得她的欢喜的?邢夫人这会儿谁都不撵,只偏偏叫了在她面前有些体面的张姨娘,前面又有贾母要送女人给贾赦的事,时间凑得如此巧,就不由得贾母不多想了。

    邢夫人也很干脆,贾母一问,她点点头,就说是了:“却有这么一件事,我寻思着老爷在战场上造的杀业太重,所以就找了张姨娘,打算让她到佛前去,给老爷好好念经祈福”

    居然回答的这么爽快。邢夫人这与众不同的表现,让贾母越笃定了,邢夫人就是故意抓着张姨娘跟她过不去的,冷哼一声:“老大在前线征战,杀孽太多,你记得找人给她祈福,这也是好事。”顿了会儿,话锋一转,贾母怒道,“可为什么偏要张姨娘去?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是能沉得下心来抄经念佛的吗?派她去,万一惹怒了佛祖怎么办?你回去换个人送庙里吧。”直接把事情就给定了下来。

    邢夫人轻笑起来:“都说张姨娘讨老太太欢喜,以前我还有些不信,现在看,倒真是半点没错,瞧着话说的,可不是和张姨娘一个摸样?老太太怕是不知道,方才张姨娘还在我面前说,自己性子不稳,怕佛前失礼呢。”鸳鸯倒抽口气,震惊地看着邢夫人,什么时候,大太太也会这冷嘲热讽了?还把张姨娘跟贾母拴在了一起说是,她也不怕贾母雷霆震怒?再看贾母,果然已经气得脸上通红了。鸳鸯叹口气,今天邢夫人怕是难过了。

    没管众人是怎么想的,邢夫人接着说道:“可依我看,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性子不稳,每天多抄抄经多念念佛,诚心诚意,也就是了。佛则向来慈悲为怀,只要张姨娘有心,佛祖定是知道的。”又有些难以启齿地看着贾母,道,“老太太怕是不知道,张姨娘的脾性,却是也是太大了,往日在偏院里,就常生气,一生气,还挑着身边两个丫头出气,可怜那两个丫头啊,那一身伤,看得我都不落忍。可张姨娘又说那只是她一时气急,不是成心的。我这也是没办法,送她去庙里,一来是为老爷祈福,二来也是磨练她。”

    “这么说,你倒是在为张姨娘着想了?”这么厉害。张姨娘大骂下人的事贾母当然知道,本来她以为,这借口正好拿来阻止邢夫人吧张姨娘送走,毕竟一个品行不好的人,怎么能到佛前去,却不想,邢夫人会说出这样的歪理来,让张姨娘去佛前改错,更积阴德。贾母瞳孔一缩,像是第一次认识邢夫人一样,仔细地打量着她,还真没看出来,她这大儿媳妇竟有这样颠倒黑白的本事!

    邢夫人笑笑:“当不得老太太夸赞!”却似半点没有听出贾母话里的讽刺意味来。

    贾母被噎了个半死:“话虽如此,可又何必非要张姨娘慢慢地改?一开始就找个虔诚地去不是更好吗?佛祖面前,哪有这么马虎的,老大家的,你是没把老大放心上还是怎么样?”

    邢夫人忙摇了摇头,很是惊慌道:“我怎么可能不把爷放在心上呢,正是因为放心上了,才这么决定的啊。”很真诚的看着贾母,“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虽不是救人性命,可也是想要张姨娘改了她那暴虐的脾气,免得下面人再受罚。这可不也是功德一件?到时候佛祖看了,指不定更不高兴呢。”王善保家的眼角一抽,好险没笑出来。邢夫人忽然又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不过老太太说得也对,我确实是有些欠考虑了。”贾母脸色少了一点,只听她又道,“张姨娘一个人去庙里,是冷清了点,合该再多找些人陪着一起去才对,人多了,佛祖更能感受到我们的心意。要不,就把院子里的椿儿茱萸也一并送过去,她们也不过是三等丫头,院子里有没有她们都无所谓,送去了,正好和张姨娘作伴!”贾母的脸色迅又恢复了先前的黑色,甚至是更差。椿儿茱萸,一个是老太太的人,一个,却是王夫人派过去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老爷,老太太,你看,我这么安排,没问题吧?”邢夫人假笑着,问道。

    贾母冷哼:“你都决定好了,还问我做什么?!”邢夫人做惶恐状,但就是半句也不松口。贾母气闷至极,偏邢夫人做的一切都打着响亮的名头,让她作不得。同时贾母也是心惊,今天邢夫人怎么会这么强硬?以前要有什么事,只要她板起脸说了不准,邢夫人可都是不再坚持的,今天为什么会?贾母想了一圈,最后不得不想起了大儿子,贾赦。这两夫妻现在是越来越亲近了,邢夫人今天有胆子违逆她的意思,把她喜欢的张姨娘送走,是不是、这里面还有贾赦的一份功劳?想到此,贾母吸口气,暴怒的情绪蓦地就冷静了下来。再看淡定从容的邢夫人,就现了不对,邢夫人看着她的眼神,都是冷冷的,透着疏离。虽然她向来跟她不亲近,可像今天这么冷淡,却是从没有过得。贾母仔细想了想,这种情况,是怎么生的呢?啊,对了,从她想要给贾赦送人开始……

    即使满心不愿意,可邢夫人歪理一大堆,贾母也不想真的和邢夫人撕破脸,虽然怒火滔天,最后却还是默认了把张姨娘送走的事,连带的她送到邢夫人院子里的钉子椿儿也被送走了。这事抓不到把柄,贾母就拿着陈年往事,唠叨了邢夫人一堆的孝悌仁义,可邢夫人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往心里去。这场博弈,到底是贾母输了一筹。

    贾母愤慨之余,心里却也打了个突,往日只看邢夫人贾赦闷声不响的,从不在她跟前求什么,自己有时说话难听了,邢夫人贾赦也只当没听见。素日以为这只是他们怕了自己,现在看来,却是不想生事呢。瞧这次自己想给贾赦送人,邢夫人可不就爆出来了?这是一心给她添堵呢。这是不是说,要以后她再插手大房的事过了分,邢夫人贾赦对她、也不会太客气呢?

    满肚子不高兴地送走了邢夫人,贾母躺在榻上,静静地想着。贾赦才是荣国府袭爵的长子,这么多年,她能一直偏着贾政,是贾赦没计较,可万一他真和她闹开来,她难道还真能娶衙门告他不成?看最近的情况,贾赦和邢夫人是彻底跟自己疏远了,尤其是邢夫人这个媳妇,对自己怕是半点感情也没有了。要光她一个人,贾母自然是不怕的,可问题是,现在贾赦站在邢夫人那边……

    或者,今天邢夫人的这番动作,就是想告诉她,以后做事,不要太过分,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胆大包天的狗东西!”贾母咬着牙,想到今天吃得这个哑巴亏,捏紧了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麻烦大家要是不喜欢千万不要写差评,木璃看得很内伤,被打击多了,每次看大家的评论之前,都要做好久的心理准备~~拜托了,千万被写差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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