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投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风慢悠悠地吹过,忽明忽暗的圈圈点点便追逐着凉亭中的几名正在欢声笑语的少女,其中一名打着绣活的梨涡女孩儿笑着道:“说起来,你们前天看见了吗,少主带回来的说是未婚妻的姑娘。”

    一粉衣女孩儿艳羡地点头道:“我帮心落姐姐跑腿送嫁衣过去的时候看见了,虽然是睡着的容颜,但是就那样匆匆地看一眼就觉得惊艳的漂亮,与少主十分相配。”

    那梨涡女孩儿连声附和表示赞同地道:“若是性子如年姑娘那般好相处就好了。”

    说到年姑娘,另一鹅黄衫女孩儿怜惜地叹道:“少主这般疼宠深爱未来的正妻,只怕日后要苦了无名无分的年姑娘——”

    这时,粉衣女孩儿担惊受怕地拽住鹅黄衫女孩儿低声道:“——嘘,酒欢姐姐来了。”

    女孩儿们谨慎地噤声后,不多会儿,从转角的花丛游廊里,走来一穿着红衣的冷面少女,少女警告似的扫过纷纷站起来朝她行礼问安的女孩儿们,毫无感情地沉声道:“再叫我听到你们私底下妄议主子们,便去管娘那里领二十板子后收拾包袱滚出抚颜宫去——”

    “——奴婢知错,酒欢姐姐恕罪!”女孩儿惊惧地抖着纤弱的身子跪下求饶。

    然,明明旁边的院子在吵闹着,水幽灵打着喷嚏醒来时,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就像聋了那般,待得一青衫女孩儿狐疑地晃到她的眼前,她才听到那女孩儿笑道:“姑娘醒了。”

    水幽灵心惊得久久无法反应过来,只觉目之所及处,皆是刺眼的喜庆的红,她不着痕迹地偷偷地试着调理身体里的内力却都是无功用,才猛然地想起那日雨中的重逢——就在她对那男子说‘我从未与你作过什么承诺’后,那恼怒的男子只眨眼的功夫,便叫防备不住的她,眼前一黑失去所有意识。

    已经明白自己是何处境的水幽灵,镇定自若地敛下本就没有外露多少的神色,沉凝静寂得仿若身在家中,高高在上地不容反抗地道:“叫颜辞镜来见我。”

    青衫女孩儿想也不想地恭敬颌首应道:“好的,请姑娘稍等。”

    待女孩儿快步离开后,水幽灵才正眼打量身处的这间装点得跟喜房似的厢房,再低头看着自己身披的大红嫁衣,清灵灵的心中秒懂那长得芝兰玉树魅丽若瑰的男子究竟想要做什么,不由自主地想起已与她拜堂成亲的慕容长曦——她‘失踪’得这样突然,也不知道那只总是担心她会离开他的小狗儿,如今是不是以为她不要他,难过得哭得心都碎了呢?

    “你在想那个傻子么。”清沉稳婉的声音如同鬼魅那般响起,水幽灵回神就见那芝兰玉树魅丽若瑰的男子,穿着一袭与她相配的修身的大红绸华服,似笑非笑地向她走来。

    水幽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再说一遍,我从未从未从未与你作过承诺。”也就是说,她没有背弃什么承诺,他亦可以收起他那点莫名其妙的恨意了。

    “你有。”颜辞镜翩然地顿在床前的圆桌边,倚着桌缘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中慢慢升起的狐疑,道:“你说过的,只要好好练武,便能娶到心爱的姑娘。”

    “……”有那么一瞬间,水幽灵简直想摆出黑人问号脸问问他,这算劳什子承诺,就听他忽而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你说得很对,只要好好练武,便能抢到心爱的姑娘。”

    水幽灵心累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心中想要揍他的冲动——实际上,暂时没有内力的她,想不忍也不行,她并不想刺激眼前性情有些难以琢磨的男子,叫自己悲剧于自己的糊涂,耐着性子地解释道:“我从前只是劝你发愤图强,将你父亲一手创立的抚颜宫发扬光大,以慰他在天之灵,并没有想过要你——”

    “——灵儿。”颜辞镜打断她的解释,幽幽地弯起的眼眸里,藏着难以言喻的忧愁与痛苦,他慢步走近她,在床边坐下,拉过她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脸上几乎没有痕迹可言的防备与警惕,嗓子眼干哑沉重地道:“我只有你了。”

    水幽灵皱眉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固执地抓得更紧,渴望地看着她,她无奈地叹气道:“你母亲与舅舅呢?”

    “舅舅已经不要我了。”颜辞镜唇边抿起一抹苦涩与艰难,眸光闪耀地眨动时,突然霸道地横着抱起被他吓到惊叫出声又想要挣扎的水幽灵,笑道:“母亲也很想你,我带你去见她。”

    “……”如今失去武功的水幽灵,就是脆弱的鸡蛋,想要保命,就不能与武功本就比她高强的颜辞镜这块大石头硬碰,便只能一边等待救援,一边默默地想办法自救,一边放任地随他不过分的肢体接触了。

    而这时,没有任何武功打底收敛的脚步声,小又急地从外室转了进来,水幽灵还未抬头看去,就听女子甜腻的声音温柔地响起:“辞镜哥哥,言公子来了,你——”她似是看到颜辞镜怀中抱着什么,带着点点开心的话语,忽地就这样顿住,她张着嘴儿有点儿无措地看了看水幽灵,又垂下荡起委屈的眼眸,福身道:“朝暮不知道姑娘已经醒了,若有打扰,请辞镜哥哥与姑娘莫计较。”

    水幽灵不愿意掺和什么似的不语,只觉颜辞镜抱着她的手臂稍微紧了紧,有些不满地问那叫朝暮的女子道:“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似是不愿意接待的意思。

    年朝暮强颜笑道:“说是自从辞去武林盟主的职位后,到处游山玩水,至此地想起辞镜哥哥,便顺路过来瞧瞧,若辞镜哥哥有事无法接待,那朝暮代辞镜哥哥与言公子说说?”

    水幽灵一听他们口中的‘言公子’是言十歌,心湖就颤颤巍巍得久久无法平静下来,脑筋高速飞转过数十万能叫自己顺利离开这破地方的计策,她不动声色又故意为之地看向与颜辞镜有不寻常关系的年朝暮,嘲讽地道:“你有事可以先去忙,反正我武功尽失,想跑也跑不了。”说着,嫌恶他脏似的,挣扎着要从他怀抱里下来。

    “不要动。”颜辞镜抱紧她,看向她的目光虽复杂,但细究的确能觅到些些爱恋的温柔,叫年朝暮看见了,心痛得跟被谁撕碎了似的,张张嘴未语泪先委屈地流下来,可她又怕心中天神似的他责怪似的,连忙楚楚可怜地低下头去。

    本来颜辞镜不会在意年朝暮是笑是哭的,可偏偏水幽灵看着年朝暮和他时,满目都是他们怎么怎么龌龊了似的,那紧抿的唇角全都是不用说出口却叫人看明白的鄙夷与嫌恶,他便似笑非笑地道:“灵儿别恼,今后我有你就够了。”

    此言一出,年朝暮只觉天塌下来压得她五脏六腑都酸疼不止,浑身颤抖得无力地跌进侍婢适当的搀扶里,她悲痛地抬头,就见那被颜辞镜疼宠在怀里的水幽灵嗤笑道:“我又不是你的谁,我恼什么。”她想说却似乎永远都没有机会说出来的醋话,她竟能……

    颜辞镜单手也轻而易举地抱着无法抵抗的她,另一手痴迷地抚过她的脸道:“你是我妻,自是有资格恼的,言十歌与你颇有渊源,你想见他么。”

    没有料到他竟故意挑破她心事的水幽灵,思绪剧烈地一抖,脸上依然平静如初地道:“不见。”她说着,用力地挣扎,而本该抱紧她的颜辞镜却忽然松开手,叫她就这样……直直地滚跌到地上。

    水幽灵凌乱地看着笑得特别欠揍的他,就听他道:“灵儿,你的心思瞒不住我的。”

    她还未语,就见他手指翻飞间,抛玩着一支她再熟悉不过的染血珠钗道:“既然你想见言十歌,我便带你去见见他好了。”

    “……”呵呵,如此赤裸的要挟,叫她看见希望,也不能对那希望伸出手么。

    水幽灵面无表情地瞪着他:“星儿好歹也是你的表妹,你……”

    颜辞镜道:“你与她亲如同血姐妹,若你舍得叫她死,我是不会留情的。”

    水幽灵恨恨地咬咬牙,最终还是认命地道:“我愿意留在你身边,你放过星儿和晚樱。”

    颜辞镜笑若窗外的阳光般潋滟,一张脸上的光彩艳美得叫人睁不开眼睛:“好,我们去见言十歌。”说着,他重新爱惜地抱起她,也不管被侍婢搀扶着梨花带雨的年朝暮,径直离开这间喜庆的厢房。

    待那抹不曾属于自己的红色身影在眼底消失,被侍婢搀扶着的年朝暮,整个人就像失去生气那般,跌坐在地,满目的红色,刺得心更加疼了,泪流得更凶了,脑海中全都是颜辞镜伤得她体无完肤的绝情,和水幽灵不甘又绝望的那句‘我愿意留在你身边,你放过星儿和晚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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