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章九晟翻出了厚衣服,垫在马车底下,又将厚衣服挂在两边的车窗上,盖住车帘,不让冷风吹进来。他自己则抱着云生,两人就那么半靠着睡了一夜。

    而多出来的那些褥子,不管阿叡收不收,章九晟都把它们塞进了他的手里。

    阿叡没法,只好将那些褥子挨个儿分给了守夜的兄弟。

    这一夜,月明星稀。

    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像是给这片大地撒上了一层白色糖粉。

    冷风呼呼地吹着,火堆里荜拨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成长。

    顾黎坐在马车上,双臂抱着剑,身上盖着章九晟之前从车里扔出来的毯子。阿叡守前夜,手上拿着一根木棍,坐在火堆旁,时不时往里戳一下,然后扔几根木柴进去,火星子往上飘着,将他尚显稚嫩的面庞烧得通红。

    这冷的夜里,周遭连只虫子的声音都听不见。

    阿叡吸了吸鼻子,除了马车里两个不会武的人,呼吸声均匀而缓慢之外,其余人的呼吸声几乎没有。

    可这并不能代表,这里就没有别人了。

    过了后半夜,正是人最困顿的时候,顾黎都有点要睡过去了,呼吸沉重起来。

    阿叡和守后半夜的兄弟换班之前,先去一旁的草丛解决个人问题,伸手刚准备系上腰带,迷糊之间,就听见了极其轻微的呼吸声,还带着些许急促。

    阿叡蹙了蹙眉,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火堆旁边守着的兄弟,他自己则朝着呼吸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里黑乎乎的一团,根本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

    大哥说过,绝不可盲目行动。

    阿叡往前迈出的脚,缩了回来。

    他走回火堆旁边,坐了下来,正守着的那兄弟见到阿叡还没有去睡,不由得有些惊讶,刚要开口,却被阿叡抬手阻止了。

    多年并肩作战的默契,在此时显现的淋漓尽致。

    那兄弟轻轻点头,仍旧坐在火堆前,拿着先前阿叡拿着的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火堆,戳得火星子到处乱飘。

    阿叡坐在一边,从地上拾起了一颗小石子,夹在指尖轻轻捻了捻,随后转头朝着顾黎的肩头上弹射了出去。

    转瞬间,顾黎就睁开了眼睛。

    眸光清明,仿佛他根本就没有睡着过的样子。

    他瞪向阿叡,却只是看到阿叡的背影。

    阿叡绝不是无缘无故就拿他开玩笑的人,除非是多了几个不速之客。

    “还真是着急。”顾黎嘟囔了一句,便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马车门。

    马车里睡觉本就不太舒服,再加上要顾着云生不磕到脑袋,章九晟一直没有怎么睡着,一听到动静就立刻睁开了眼睛,抱着云生稍稍动了动,将脑袋凑到了门边。

    “怎么了?”章九晟的声音还带着些许困意,懵懵懂懂的。

    顾黎有些不太忍心扰了他的清梦,但是这事不说不行,得有点心理准备才不至于一会儿如果开打的话,他们不会那么受惊,他也能保护好云生。

    “有人来了,照顾好大小姐。”

    一听这话,章九晟立刻就清醒了,他看了一眼怀里仍在熟睡的云生,说道:“我知道了。”

    随后,马车便微微晃了一下,顾黎下了马车。

    章九晟小心翼翼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拿下盖在车窗上的衣服,靠着马车壁,小心掀起车帘看向外面,外面的天仍旧黑着,他没有内力,全然察觉不到外面的气氛有多诡异,只是觉得空气中的风似乎更冷了。

    他放下车帘,重新将衣服挂了上去,固定好车帘。

    云生身上的毯子滑落下来,章九晟抓好又替她盖好,此时的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尽他所能地紧紧抱住云生。

    马车外面仍旧安安静静的。

    而章九晟,已经完全没了睡意。

    所有人都全身戒备着,包括睡在树上的兄弟,都被突如其来的寒冷冻醒了,却仍蹲在树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静观其变。

    不知不觉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一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随后天光如同利箭穿透厚厚的云层照射出来,起先只是朦胧的白光,随着风渐渐吹散云层,那光便越来越透亮,甚至刺眼。

    顾黎站在树顶,眯着眼睛,看着天边的太阳一点一点往上爬,最后冲破障碍一跃而起,那一瞬间的光几乎刺瞎他的双目。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有一股灼热仍旧抵挡不住似的要钻出眼缝。

    过了许久,顾黎才睁开眼睛。

    这一夜,过得有惊无险。

    也不知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只是隐藏在附近,搞出了些许动静,让他们草木皆兵,全身警醒,一夜未眠。

    除了云生,章九晟也是困得连连打哈欠。

    他们赶着天亮进了一座小城,补充了一点干粮和水,吃了一顿不错的饭,继续往前赶路。所有人都知道,多一秒耽搁,就多一秒的危险。

    只是之后的一段路,那些隐藏在其后的人,只是跟着,并没有任何动作,这让顾黎感到万分奇怪。

    阿叡驱着马,到了顾黎身边。

    “又怎么了?”顾黎困得要死,脾气也不太好。

    “他们到底想干嘛?”阿叡本就脾气暴躁,这会儿这种摸不着头脑的举动更加让他烦躁,连带着跟鼓励说话的语气都不耐起来。

    顾黎瞥了他一眼,说道:“他们最好是一直不动手。”

    “大哥,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动手?”

    “你觉得呢?”

    阿叡挠了挠头,整张脸都愁得皱在一起了,说道:“那肯定是在我们进京城之前呗。”

    “不。”顾黎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他们现在只是在监视我们,玉玺和名录何其重要,如果是你,会不会把这两样东西明目张胆地带在身上?”

    “他们是怀疑我们兵分两路了?”

    “有可能。”

    “可我们……”阿叡瞪大了眼睛,指着跟在后面的马车。

    顾黎瞪了他一眼:“别指。”

    “哦。”阿叡又抓了抓头发,问道:“那咱们是将计就计?”

    “还用你说?我早就安排好了。我现在怕的不是他们这就动手,而是怕他们在圣上诞辰的时候动手。”

    阿叡蹙眉,不解其意。

    “你要知道,那个时候,不仅仅只是吴直敦的人全都到场了,周先生这么多年安排在外的官员也全都到场了,谁把谁一网打尽,到时候还不知道呢。”顾黎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黑马便快跑几步,到了前面去了。

    阿叡在后面慢慢跟着,想着,不一会儿就回到了马车附近。

    章九晟掀开车帘,敲了敲窗框,阿叡的神思才收回来:“二少爷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说,我只是想问问,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京城?”

    “连夜赶路的话,也得两天了。”

    章九晟蹙眉,两天时间,不长也不短,却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察觉出章九晟的担忧,阿叡凑过来说道:“二少爷不用担心,我们都安排好了,一切照常。”

    “好,拜托了。”

    “嗯。”

    云生那一夜睡得很好,全然没有察觉到附近的气氛怪异,如今再看章九晟和阿叡的对话,她再如此笨都察觉到了异样,抓着章九晟的袖子,问道:“二少爷,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饿了吗?”

    见章九晟不愿意说,云生也就摇了摇头。

    “才出来没几天,我就有点想念樊县了,倒是辛苦了张同,还得帮我处理衙门的琐事。”

    章九晟笑了笑:“他乐意着呢。樊县没那么多人命案子,也就没那么多尸体给张同去验,天天在我那衙门里吃吃喝喝的,我总不能白养着他,也得给我干点活吧?”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相府没出事,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认识你们。”云生说这话的时候,静静地看着章九晟。

    那目光之中,有欣喜,也有疼痛。

    章九晟将头撇了过去,想了想,刚要说什么,却听外面顾黎一声大喝:“什么人?!”

    云生惊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要伸手去开马车门,章九晟一把将她抓回,塞到自己身后,说道:“待着,别乱跑。”

    小心翼翼打开马车门,透过门缝,章九晟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在这个地方看到的人。

    张同?

    还有关宁?

    章九晟一下子推开马车门,跳下了车,几大步奔到被顾黎拎着衣领的张同跟前。

    “还真是你?!”章九晟伸手一把拎住张同的耳朵:“不是让你待在衙门里帮我看着吗?你跟来干什么?”

    “诶!诶!大人,放手!放手!耳朵要断了!”

    章九晟又狠狠拧了一下才松手,气道:“你怎么回事儿?”

    张同双手捧着自己的耳朵,委屈道:“我这不是跟着关叔来的吗?”

    “关叔,你又凑什么热闹?”章九晟扶额,仰天长叹。

    小的不懂事也就算了,老的还跟着瞎掺和。

    “我得去一趟京城,不然要指证吴直敦,恐怕仅凭那两份名录,或许你们也没有那么容易。”

    “可是这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的。”

    “我怕过吗?”关宁一句话,问得章九晟哑口无言。

    章九晟想了想,问道:“那关楚呢?他同意?”

    “关叔都站在这了,你说他同意不同意?”张同插了一句嘴,章九晟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是说不来吗?”顾黎问道。

    张同看了他一眼,扯了扯有些凌乱的衣襟,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有点想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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