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县之中某处宅邸,朱漆的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门上的两只红色灯笼是今早上刚刚挂上去的,红纸还鲜艳着,秋风轻轻吹着,灯笼也轻轻晃着。

    有人进去了。

    大张旗鼓。

    不请自来。

    耷拉着脑袋几乎快睡着的门房萧伯听到动静,迷迷糊糊抬起头,还没看清楚,只觉得脖子上一凉,霎时间全身的血液似在倒流,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血在半空中肆意飞舞着,飘洒着,他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啊啊”的轻微叫声。

    眼前的人长得什么样子,他死前也没能看清。

    他倒下的时候,心里只想着:“明明是锁了门的啊。”

    本就是夜深,宅子里的人大多都睡熟了,就算没睡的,也是随处找了个角落猫了起来,来人如入无人之境,他每行走至一处,指尖刀光闪烁,带着腥味的液体便随处抛洒,溅在墙上,溅在廊上,溅在窗上,却独独没有溅在他身上。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来。

    他一步步缓缓走在廊上,有人看到他了,可还没得及张嘴喊叫,那些声音就全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如同萧伯一样,瞪大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在自己视线里慢慢模糊,直至变成一个看不清楚的圆点。

    他去的方向,是少爷的卧房。

    “少爷……少爷……”他死了,带着不甘心,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眼泪不可自主地从眼眶里滑落出来,滴在他身前,和他的血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倒在那里,视线的方向还停留在那人离开时的方向。

    若有来生,他一定不会放松警惕,一定会对妻子好,一定会对好好孝顺母亲,一定……

    房门被重重推开,屋里谁的人被惊醒,还穿着单薄的睡衣,揉了揉眼睛,迷蒙之间看见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口,他皱着眉头,非常不满。

    “你是哪个不长眼的……”他腾地从床上跳下来,指着门口那人的鼻子就要骂,却忽然看见在那人背后,有一路的血迹,而原本应该守着夜的下人二岚早已气绝,话到一半变了味道,他连连后退,声音出了口带着剧烈的颤抖:“你……你是谁?你不要杀我,我……本少爷有钱,有的是钱,给你钱,你不要害我性命!求求你!”猛地,又似想起什么,瞪大了眼睛:“我爹呢?我爹呢?还有我娘……我娘……”

    门口那人背着光站着,看不清面目,可月光清澈,隐隐照出他弯弯翘起的唇角,一个低沉宛如沙子上滚过的声音,说:“别怕,我一会儿就送你们去见他。”

    “不不不,不会的,不可能的!你就一个人!怎么可能?!”他疯狂尖叫着,无路可退,当那人往前走了一步时,背后的风也跟着吹过来,他只闻到空气中弥漫着大股大股的血腥味,直奔着他的面目而来。

    眼前的这个人,好似地狱里爬上来打的恶鬼。

    是来向他们萧府索命的,是来惩罚他们的,毫无预兆,突然就来了,他甚至刚才还在做着美梦,明天得去把白日里看上的姑娘给抢了来做姨太太。

    “是啊,我就一个人。”那人幽幽地说着,往前走的步子,一步又一步,极为缓慢,极为沉着,好似眼前这人不是什么萧家的大少爷,而是他手中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

    他要他生,他便生。

    他要他死,他便死。

    拿捏着人命的感觉,真有意思。他想,唇边笑意更深。

    “就剩你一个了,我做点善事,有没有什么遗言遗愿的?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心情好,就帮你去做了,嗯?”他稍稍弯下腰,仿佛一种施舍。

    萧家少爷几乎吓破了胆,瘫坐在地上,一双腿软的站不起来,全然没了平日里拉扯着无辜女子回府欺辱的恶煞模样,他吓得涕泗横流,嘴巴里乱七八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又像是被吓疯了。

    那人看着他,像是在看耍戏的猴,眼中只有戏谑,毫无怜悯,甚至唇角的弧度还越来越大。

    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看着一个人为了求生,放弃尊严,放弃一切的可怜模样,这让他感到高高在上,满足了他这么多年不见天日下的虚荣感。

    畅快!

    可他呢,并没打算就此放过他。

    他放萧家少爷一个劲往外爬,而他则慢悠悠跟在后面,宛如遛着什么宠物,面上全是惬意和放松,他一点也不怕萧家少爷会逃出他的手掌心,甚至他有一整夜的时间陪着萧家少爷玩捉迷藏。

    “只剩你了。”他说。

    他看着萧家少爷爬出自己的房间,一路爬到他爹娘的房门口,却见房门早已打开,而屋里鲜血四溅,萧家老爷夫人早已横尸当场,皆是被人割断了喉咙,鲜血充斥着整张床,喷溅的床幔上到处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胃里翻涌,萧家少爷猛然呕吐了起来。

    身后是慢悠悠的脚步声,萧家少爷回过头,那人跟着他,依旧看不清面貌。

    “你这个魔鬼。”萧家少爷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来,颤颤巍巍,带着极大的恐惧:“为什么?”

    他带着隐隐笑意,说:“好玩。”

    萧家少爷大骇,双手并用,也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双手并用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扑了过去,可如此气势汹汹的奔来,却只得那个男人轻轻松松地用手一挡,紧跟着萧家少爷就看见他抬起一脚,直冲着自己的肚子而来。

    “嘭”的一声,将他踹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又重重落地,萧家少爷剧烈咳嗽了一声,咳出一大口鲜血。那一脚,五脏六腑似乎都被踹碎了,疼得他冷汗直冒,躺在地上使不出力气。

    萧家少爷开始后悔,后悔当初没跟着教头好好学武,如今只能任人宰割。

    彼时,那人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轻轻的喊了一声:“哎呀,天要亮了,留不得你了。”

    萧家少爷跟着望过去,天边果然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微张了嘴,鲜血还在顺着他的嘴角滴落下来,粘稠而腥臭,这是他自己的血,他却觉得好恶心。

    “小子,你要是想找我报仇,下辈子就记得好好习武。”那人朝着萧家少爷慢慢走过来,远处的光亮照亮了他半个下巴,萧家少爷眼睁睁看着,上下牙齿也忘了打架,眼中那道寒芒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在他耳边响起,就像前不久下暴雨时候打的雷,特别特别响,还折断了院子里的一棵树。

    “娘……”死前,萧家少爷只道了这一句。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迅速而利落,他觉得这是他这些年来最痛快的行动,他的怒气、他的怨气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当释放出来的时候,犹如海啸,天崩地裂。

    他摊开手掌,看着手掌心里错综复杂的命线,蹙了眉,眸中却柔情似水:“霜儿,我很快就可以回去见你了,到时候我们就成亲,生子,白头到老。”

    看着萧家少爷死不瞑目的睁着双目,他蹲下身,也没打算合上他的眼,静静看了会儿,说:“我这辈子杀过不少人,但是我请求你,下辈子再找我报仇,我一定洗干净脖子等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完,他站起身,将那萧家少爷的尸首用力拎起,扛在肩上,而后慢慢离开了萧府。

    这一夜,樊县依旧陷在睡梦的安宁中,明日一早起来,仍旧父慈子孝,幸福安康。

    可这一家人,却失去了这一切。

    也不知是报应不爽,还是自身的阳寿已至。

    清晨风起的时候,云生就醒了,她打着哈欠打开房门,一阵风立马就吹了过来,裹挟着一股寒意,趁着云生不备钻进了她的衣领里,凉的云生忍不住打了个抖。

    她揉了揉鼻子,去厨房稍稍弄了点吃的,就洗漱完毕去了百世堂。

    “早。”章齐烨醒的更早,见云生来了,也不感到奇怪,很自然地打了招呼。

    云生嘿嘿一笑,一垫脚,一双胳膊搁在桌案上,别有所图地盯着章齐烨。

    “说吧,什么事?”章齐烨也跟着笑,似是看穿了云生所想,却又不点明。

    “二少爷是不是生病了?”云生压低了声音,有些小心翼翼,却也有点幸灾乐祸。

    章齐烨蹙了蹙眉,有些不知所以然,这好像跟他想得有点不太一样:“怎么晟儿生病了?他没跟我说啊。”

    云生撇了撇嘴:“不对啊,最近二少爷老是暗戳戳地摸肚子,我以为他是肠胃不适,亦或者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病症,怎么大少爷不知道吗?”

    章齐烨挑了眉:“不可告人?”

    听云生这么一描述,章齐烨聪慧,一下便明白了,微微笑了笑,道:“那是晟儿得了心病。”

    “心病?”云生愁上心头,随后又低声嘟囔了一句:“二少爷这种人还能有心病?”

    章齐烨假装没听见,淡淡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云生啊,你去吧,比我合适。”

    说罢,也不等云生再问些什么,章齐烨就装作药铺很忙的样子,把她赶去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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