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晴继续问道:“那你知道是谁来吗?”

    彭长宜说:“我当然知道了,要不干吗跟你说,我得到这个消息后,把晚上的应酬都推了,赶紧跑回家告诉你。”

    “是谁?”

    “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张新文。”

    “哦——这个倒是出乎我的预料。”舒晴看着他,慢慢垂下了眼帘,显然,她的情绪有点低落。

    她情绪的突然低落,印证了彭长宜对她之前的猜测,他说:“是的,人事问题有时就是这样,往往大家都看好的人,未必就能在这个位置,往往大家想不到的人,极有可能就坐到了这个位置,这也是人事工作的一个技巧。”

    其实彭长宜早就看透了舒晴的内心,尽管她说因为课题的关系不想现在调来,其实是另有心思。老主任退休,对于身为副主任的她,跟其他两名副主任应该同样具备仰望星空的机会,更何况她是他们中间唯一一个具有博士学历的人,而且年轻,尽管她不会主动争什么,但是她也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主动退出来,所以对于调动的事,她的态度才迟迟不明朗、不坚决、不彻底,只是,对于舒晴的心思,彭长宜不去点透而已,他尊重她,尊重她有自己的理想,同时,他会给她时间让她自己决定的。

    沉默了半晌,舒晴才默默地抬起头,她看着他,说道::“老彭,我想……年前就办手续调过来……不想跟你分开了……”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里有失望、遗憾,也有下了某种决心的决绝。

    彭长宜一怔,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敏感,就说道:“不好吧?且不说你的课题没有完成,新主任刚来你调走合适吗?”

    舒晴说:“这个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的课题可以交给别人,也可以提前做完,再说了,我眼下有一个充足的借口,就是我已经怀孕,省城就我一个人,我不可能一个人在省城生孩子带孩子的。”

    彭长宜暗自高兴,但他表面仍然担忧地说道:“那样好吗?还是再过一年半载再调吧?”

    舒晴说:“人之常情,相信新主任会理解的。”

    彭长宜说:“还是不要太急,位置永远给你留着,你还是考虑好再说吧,眼下要安心配合新领导的工作,不要总为自己打算,要多想想工作和课题上的事。”

    “彭长宜!你什么意思?耍阴是不是?”舒晴的声音里有了委屈和难过。

    彭长宜笑了,说道:“我跟你耍阴有什么用?我要是想耍阴,就不早早下班告诉你这个消息了。”

    泪水,默默地从舒晴的眼眶流出。

    看到舒晴还真伤心了,彭长宜就有些内疚。其实,早些时候,樊文良的确征求过彭长宜的意见,说政研室主任到任了,问他舒晴有什么想法。看似是想了解舒晴有什么想法,实则是想征求彭长宜的意见,彭长宜当时表现得很达观,因为他知道,人不可有太多的贪心,他们两口子不能都得到樊文良太多的关照,何况,他从来就没打算让舒晴在这条路上走多远。彭长宜的态度很坚决,他说,如果两个人都奔仕途的话,那家就没了,舒晴将来会要自己的小孩的,那样她就会两头忙,两头都忙不好,女人还是回归家庭好,可能的话,还是下午把她调到身边的好,但不要在市委和政府机关,当时樊文良还笑彭长宜自私。

    自私也好,明事理也罢,天下的好事不可能让你一家占尽,所以,为了舒晴的事,他从没主动跟樊文良提过什么,但是他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有了这一层垫底,所以彭长宜从未要求舒晴放弃省委的工作调到自己身边来,但他也从未跟舒晴透露过自己的意思。

    他递给舒晴一张纸巾,没有说任何安慰她的话,凡事都需她自己想明白才好,他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况且,舒晴是有知识有智慧的女人,她不会被别人洗脑的。

    这时,刚才那个出去的女领班亲自给他们上菜,她的后面还跟着一个端着菜盘的女服务员。女领班将一大陶盘酸汤鱼放在桌子正中间位置,后面那个服务员将一盘回锅肉和泡菜放在桌子上,然后又端上一个麻辣干锅豆角,说道:“这是我们老板送上的,请您尝尝。”

    彭长宜说:“太多了,三道菜我们都吃不完的,这个你端走,看有哪个客人点这个就给他们上上。”

    “那可不行,这是老板吩咐的。”女领班坚决地说道。

    彭长宜无奈地看着这些菜,看着舒晴说:“你今天晚上可要努把力,这么多菜咱们连一半都吃不了。”

    舒晴情绪不是太高,冲着他点点头。

    领班说道:“您喝什么酒?”

    “二两二锅头。”

    “好的,要几个?”

    彭长宜笑了,冲着服务员很有兴致地问道:“你喝几个?”

    “我?我可不敢。”女领班缩了一下头说道。

    “那你还问我要几个?我带着警察出门,喝一个就相当不错了,喝两个敢给我摔了,喝三个直接开除。”

    “胡说什么?”舒晴怪嗔的说道。

    女领班笑着走了出去,不大一会给他送上了一小瓶二锅头。

    彭长宜拧开盖子,将一小瓶酒全部倒在一个玻璃杯里,他看着舒晴,说道:“动筷吧?我就说刚才不告诉你,你非要我说,是不是破坏情绪了?”

    舒晴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有那么一点,但我想不会影响我吃饭的情绪,我只是有点感叹而已,你不会不让一个失落的人感叹吧?更不会不让她顾影自怜、或者自命不凡一下吧?别忘了,我也是凡人,也有仰望星空的想法,尽管没有主动去争取过什么,但身在其中,痴心妄想的时候还是有的,好在我从不做镜中看花、水中捞月的事。”

    舒晴说到这里,失落感明显加强了。

    “哈哈哈。”

    彭长宜大笑,他感到舒晴诚实得可爱,就说道:“理解,我完全能理解,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我敢说,如果你稍微努努力,这次你极有可能会上位,而且你比他们还有一个优势,你就是有我,但你能做到冷眼旁观,而且不主动去争,不做水中捞月的事,这就是我彭长宜的媳妇。其实,自私地讲,我也不想让你在这条路上走多远,这条路不是女人能走的,也不是女人能走好的,说到底,你就是当上政研室主任又怎么样?我身边有的事女官员,她们哪个人的人生是完整的?”

    舒晴知道他说得有道理,而且自己也不是对职位有强烈向往的人,听了彭长宜的话,就嗫嚅着说:“政研室主任是正厅……”

    彭长宜说:“就是正厅了又能怎么样,你是正厅了,可能上升的空间更大些,有可能过了两三年就把你派到哪个地级市当市长或者市委书记,到下边锻炼个三年五载的,极有可能把你调上来,进省委班子,成为副省级或者是正省级……但是你别忘了,真到了那一步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舒晴知道他要说的意思,但还是明知故问地问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将失去一个女人所有的快乐和幸福,甚至失去尊严,你就会成为一个追逐权力的动物,所有人都将是你掌中的工具和棋子……”

    “讨厌!”

    “你别不爱听,这个极有可能,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女人了。”

    “如果我跟她们一样的话,那你为什么还娶我而不娶她们?”

    舒晴知道,在亢州,的确有许多女官员追求过他。

    彭长宜说:“这就是区别。我说的不是你现在,是你将来的样子。你想想,我们两人都在官场里混,各自忙各自的,只有互相需要的时候才会往一块凑,随着彼此不再吸引,凑的次数就会少,最后就有可能分道扬镳,我到时会找一个下班能让我吃上热乎饭的女人,这个女人不需要有学识,不需要有政治见地,能为我洗衣做饭相夫教子就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幸福,但是你们女人就不一样了,你看有几个官场中的女强人有生活幸福的?有几个不是独自面对黑夜、卸下一切伪装的时候不是赤果果的孤独和悲凉?你就是当了市委书记进了省委又能怎么样?能陪你到老的是先进工作者、优秀党员这些称号?还是你的职务和地位?功名利禄到了那个时候就真的是浮云了,可能陪你到老的只有老伴和孩子了,但有哪个政治女人会得到这个善终的?相信你在省委机关这么多年,见得比我多。所以,女人从政必须进中央,如果进不了中央进不了政治局,牺牲自己家庭和幸福,我认为是得不偿失的事,没有多大意思。”

    舒晴白了他一眼。

    彭长宜又说:“你看武则天、慈禧太后晚年幸福吗?他们的后代哪个是出彩的?我看还不如一般的平民老太太的幸福来得真实,平民老太太还有机会母以子贵,她们却没有,她们只顾自己,不顾孩子,甚至为了得到权力直接掐死或者间接杀死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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