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文秀扫视了一下全场,又说道:“说道这里,有件事我想再次重申一遍,那就是新一区商业步行街这个项目。当初这个项目是前任市长引进的,尽管是前任市长的个人行为,但这个项目却是我们阆诸的土地上进行的,他出事进了监狱,但是遗留下来的工作我们要接着干。有人反映了这个项目是先上车后买票,这个问题一点都不假,我毫不隐晦地说,的确是这么回事。但为什么这样做,我记得在会上说过多次,最后一次是前任市长出事后,我们在一次项目进度通报会上我就说过,由于上级审批过程的漫长,有些情况下,采取先上车后买票的方式,可以有效节约项目落地和建设时间,这也是各地政府工作的常态。聂文东出事后,这个项目曾经一度停滞不前,甚至出现投资方要撤资的现象。这个烂摊子当时交给谁谁都不愿接手,只能我亲自督导继续进行。我曾经两次去新一区,召开新一区区委、区政府和投资方的协调会议,督促双方继续进行有效的合作,只有双方共同努力,才能达到双赢的目的。你把她挤兑走了,烂摊子给你留下了,你也不好搞了,这个问题我记得我在会上说过。现在问题出来了,有人抓住这个项目没有拿到审批手续就开始建设来大做文章。那么我想问了,当初开会的时候你干嘛去了?你怎么不提出反对意见?让提不同意见的时候你不提,阳奉阴违,现在借治理整顿违章建筑这个机会你跳出来了,请问,你是什么用意!你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说到这里,佘文秀用手使劲地敲着桌子,巨大的声响让人听了后心惊肉跳。

    “我今天情绪的确很激动,是因为昨天突然发生了一件怪事,让我不得不激动。我今天就不点名了, 是谁的问题谁清楚。有希望涉及到的同志能私下找我,有什么不同意见可以跟我、跟江市长私下交流,如果不想搭理我们俩,看见我们俩就生气的话,可以找汝明书记交流,也可以让汝明书记直接跟省纪委反映,总之,我希望以正当的组织程序解决问题,我不希望你跟市委背道而驰,更不希望你离我们的队伍越来越远。”

    佘文秀的话很犀利,也很尖刻,这可能是他在阆诸任上绝无仅有的一次。

    他环视了众人,目光落在了江帆身上,说道:“江市长,你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吗?”

    江帆直起头,看着他,说道:“没了。”

    佘文秀说道:“那好,今天就到这里,我希望散会后,大家都好好琢磨琢磨我今天说的话。散会!”

    跟以往不同的事,要散会了,佘文秀却没有按照常态征求副书记殷家实的意见,只是问了问江帆后就宣布散会,这是以往没有过的。

    也可能一段时间以来,阆诸的常委会一直都是波澜不惊、客气有加,冷不丁市委书记发火了,大家都有些不适应,不知如何是好。尽管市委书记说散会了,但是在座的没有一人站起来离开。会场都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回神时刻。只有一个人率先夹起笔记本,将椅子往后一踢,开开门就走了出去。这个人是市委副书记殷家实。

    大家看殷家实离席了,这才纷纷起身,相继离开了会议室。

    等江帆走出市委大楼的时候,他看见殷家实坐着车走了。

    望着殷家实车的背影,江帆在心里思忖着,佘文秀今天炮火这么猛,会不会适得其反激化矛盾?殷家实坐车去哪儿了?难道是去省里告状去了?

    江帆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没有道理的猜测,居然是事实。

    殷家实果然直接到了省里,他找到了沙舟,沙舟在办公室接待了他。

    沙舟表现出高级领导的风度,对着贸然闯进来的殷家实,说道:“什么事这么急,风风火火就找来了?”

    殷家实说:“我要去省委告他,告他排除异己,听不得不同意见,告他在常委会上,骂海街,泄私愤,有损班长形象……”

    沙舟看着他,说道:“就这些?”

    殷家实继续说:“告他贪污受贿、乱搞女人……”

    沙舟沉静地说道:“你有证据吗?”

    殷家实一时语塞,说道:“这个……目前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乱搞女人有。”

    “搞谁了?”

    “聂文东的情人。”

    沙舟说:“他为什么要搞聂文东的情人,为什么要嚼别人的剩饭?凭佘文秀,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阆诸没有?”

    殷家实说:“那个女人的确不错,性格随和,会来事,人也漂亮,歌唱得也好,带出去十分有面子,堪比宋组英。”

    沙舟问道:“是不是阆诸唱歌的那个,在北京得过奖的那个女孩子?”

    “是的,您认识她?”殷家实问道。

    沙舟说:“谈不上认识,你忘了有一次我去阆诸,还是你把她叫来的,陪我唱歌跳舞的?”

    “哦,对对对。”殷家实恍然大悟。

    沙舟说:“是不是你也看上她了?”

    殷家实赶忙给沙舟作揖,说道:“我一贯严于律己,哪敢惹事生非啊!”

    沙舟说:“那你凭什么说佘文秀跟这个女的有一腿?”

    殷家实说:“当然有,他们现在来往密切,我听说佘文秀单独去北京听音乐会,音乐会上就有这个女人演唱的曲目。”

    沙舟想了想说:“这个好像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吧?”

    殷家实说:“他们凑到一起绝不是正常的,不是这个问题就是另外的问题,您放心,只要我用心,就会找到证据。”

    沙舟说:“那就等你掌握了证据再说吧。”沙舟一边说着,一边就低头在传阅的文件上签字。

    殷家实往他跟前坐了坐,说道:“我跟您说吧,自从江帆来了以后,这两个人是狼狈为奸,以前,佘文秀知道我跟您的关系,可以说我说句话就管用,最起码他是很认真地对待我的意见,现在倒好,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您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为什么?”沙舟抬起眼睛问道。

    “还不是看到您离开了省委,去了政协吗?”殷家实理直气壮地说道。

    沙舟看着他,说:“你也是这么看的吗?”

    殷家实一愣,赶忙说道:“我当然不是了,我能有今天,还不是多亏了您的提携和扶持。我怎么能这样认为呢?那我还是不是人了?”

    沙舟半天才说道“小殷啊,不能这么看问题,我离开省委来政协,那是因为年龄问题,这个关是每个人都要过的,你不要这么看这个问题。”

    殷家实垂头丧气,暗骂自己不该说这话。

    殷家实说:“他不是我要这么看,事实就是如此。还有那个江帆,阆诸搁不下他了,今天拆这儿,明天拆那儿,不管是什么关系,什么背景,一律不放在眼里,就拿这次拆福才的房子来说吧……”

    沙舟听到这里,合上文件夹,说道:“好了,别提这事了,过去就过去了,你突然打来电话,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急事哪,原来是找我倒苦水来了,不过的确不凑巧,我中午约了个大夫,他只有中午有时间,我要去见他。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呆会我让人领你去机关食堂吧?”

    殷家实就是一愣,说道:“我这次来,也不光是冲您诉苦,我听说您出版了一本书,想帮您消化一部分。”

    沙舟笑了,说道:“谢谢你想着我,上次江帆来,我让他拉回去了二百本。”

    殷家实微微张着嘴,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

    沙舟又说:“谢谢你。我就不陪你了,我得走了。”说着就站了起来。

    殷家实只好也站了起来,说道:“那好,有机会你路过,想着去我那儿坐坐。”

    沙舟冲他点点头,客气地说:“好,那我就不送你了。”

    殷家实从沙舟办公室出来后,一肚子不高兴,难怪沙舟对自己的热情不如从前了,原来是江帆把他该做的事情做了。这个老混蛋,有奶就是娘啊。他在心里极为不平衡。

    不平衡归不平衡,通过佘文秀的一通敲打,沙舟对他也不太感冒了,殷家实自此还的确老实了一段时间。

    至此,江帆主导的治理整顿城市违章建筑工作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他在阆诸的地位得到进一步巩固和加强。由于他懂得恰当地结盟,取得佘文秀的支持,才粉碎了别人的阴谋。也让殷家实遭到重创,彻底打击了他的嚣张气焰,使佘江联盟得到巩固。

    但是江帆也有他自己的担心,市委书记佘文秀反击虽然凌厉,但有可能是一记昏招,如果反击收不到确实的战果,你就有可能作茧自缚,最后授人以柄,成为自己的陷阱。但江帆又明白,凭佘文秀跟聂文东的较量中,他显然是用足了心机的,他巧妙借助各派之势,推波助澜,甚至故意让自己处于被动局面,凸显聂文东的强势,最后让聂文东倒在了各派势力的箭下。这在他一开始来的时候,参加了几次常委会上就看出了端倪,阆诸的常委会十分特别,永远的波澜不惊,和谐客气,班子成员中甚至相敬如宾,这本身就不是正常现象。现在倒好,大反串,佘文秀不仅在常委会上大发雷霆,而且语言犀利,火力凶猛,对于那些受到火力扫射的人来说,可能不会公开反抗,毕竟他不是聂文东,只是个副职,不具备跟市委书记分庭抗争的资本,但人家肯定也会规避自己可能的政治风险,或许被佘文秀一通炮轰后隐藏起来,伺机报复,实际上危机并未消除。

    这也是江帆担心的理由,他可不希望他来阆诸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阆诸政坛再发生点什么,无论如何,他现在都是阆诸这条船上的一名成员了,这条船遇到何种的风浪,他都不会完好无损,即便伤不到皮肉,也会被风浪打湿衣服的。

    的确如江帆所担心的那样,这几天阆诸官场风云莫测,暗流涌动,任何一位稍稍有点政治敏锐感的官员都应该感觉到那次常委会后的微妙变化。那就是市委书记和市长的关系更密切了,而有些人的关系似乎不像以前那么亲密了。

    那次常委会后,尽管没人找佘文秀交心,但一个显而易见的现象就是蔡枫明显地疏远了殷家实,就连朗法迁和汪军都不再跟殷家实亲近,而是有距离地接触,使殷家实感到孤独。这就再次验证了吴佩孚的那句名言:打胜仗的时候,靠不住的人也靠得住;打败仗的时候,靠得住的人也靠不住了。吴佩孚感叹的是战场,但如今的官场依然如此。

    江帆当然不希望阆诸的官场再起硝烟,他是一个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就像早期时樊文良和王家栋说得那样,他是一个理想型的官员,这样的人如今在干部队伍中不多见了,这也是樊文良和王家栋爱护江帆的原因。

    是的,江帆可以把仕途当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但他却无法把权力当作“杀人”的利器,它只能做为施展自己政治抱负的支点,却绝不能当做作恶的工具,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他最具理想色彩、甚至有些诗人氤氲之气的地方,尽管他对殷家实做了必要的行动,但他也是有自己底线的,他必须坚持自己的原则,坚守自己的底线,坚定自己的信仰。

    但显然,有些事情的发展违背了他的初衷,这是他无法掌控的。他甚至有些后悔将那封信让佘文秀看,但不这样又能怎样?难道让政府半年多的工作付之东流?有时面对危机,你只有奋起迎战,没人能救赎你,除了你自己。因为在官场上,你永远都是一个人,尽管有组织有盟友,但最终还是你一人。对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你只能去粉碎他的阴谋,当然,你要以信仰的名义,以事业的名义,以大多数人利益的名义,这样想来,就没有那么多内疚心理了。

    不得不重复一句话,那就是江帆在开始出道主持政府工作的时候,他遇到了一生最好的搭档樊文良,他从樊文良那里,懂得了如何使用手中权力这把利器,懂得在什么情况下自卫,什么情况下出鞘,什么情况下藏锋。他从不认为这把利器就该永远指向对手,因为在你指向对手的时候,有一面的利刃也是冲着自己……

    尽管没人敢公开猜测市委书记和副书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种不积极的消息仍然像无线信号一样迅速传向各个领域,最后覆盖整个阆诸市。所有的人的嗅觉都嗅到了这种特别的味道。

    但是有一个事实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知被炮击的人是否善罢甘休。

    自从那封信后,让丁一跟汪军的关系有了缓和。丁一特地转达了江帆对汪军的谢意,江帆表扬汪军有政治觉悟,并且感谢汪军对自己的信任,希望以后常沟通,常交流。

    这就等于江帆两口子不计前嫌,彻底原谅了他。

    汪军的心放下了,撇开丁一不说,如果让市长总是记着你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一个时期以来,汪军都在努力寻求丁一的谅解,尽管丁一不让他再提这事,说都过去了,其实汪军心里明白,这事过不去。即便丁一真的不记恨汪军,但是汪军自己也过不去。

    这天,机关组织全体干部去阳新五色海参加筑坝的义务劳动,江帆挽起裤腿,穿着雨鞋,跟大家一起清淤、筑坝,回到家后,干了一天不觉得累,可是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腰忽然直不起来了,而且哈不腰,早晨都是丁一给他穿的鞋。

    来到单位后,腰疼得他呲牙咧嘴,秘书邸凤春建议他去医院。

    江帆说:“我腰疼得事,千万别忘外声张。”

    邸凤春笑了,他理解领导的意思,刚刚参加一天的义务劳动就把腰扭了,既光荣又不光荣。

    江帆又解释道:“我在内蒙的时候,有一年头春节下大雪,这雪下得太大了,整整下了七十二个小时,普遍遇到雪灾,那年春节我都没有放假回家,一直在跟牧民抗灾,我记得那一个星期,我们都在外面铲雪,铲了一个星期的雪,也没把腰扭了,这次倒好,一天都不到,腰就受不了了。”

    邸凤春说:“您原来知道累呀?”

    江帆听他这么说,就笑了:“我又不是铁打的,怎么不知道累?”

    邸凤春说:“我以为您不知道累,那么强大,整整跟着干了一天,人家殷书记上午就回来了,就连身体素质最好的段金宝市长,早晨都是拄着腰来的。”

    “哈哈。”江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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