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涛和严萍的爱情比如一年的春天一天的早晨刚刚摸到幸福的边沿上反动派就把一场灾难降在他们头上。

    在大街上开的宣传大会引起很大的纠纷;第二师范两人被捕学生们要求释放抗日青年在公安局门口游行请愿。校长在纪念周上说抗日是国家的事读书才是学生的事读书就是救国。要把被捕的学生开除学籍。江涛和老夏领导了第三次学潮驱逐了没有民族意识的校长。

    二师学潮影响了保属学生界保定市十三所学校同时罢课要求当局停止“剿共”一致抗日。当局见到各地学潮风起云涌摁倒葫芦瓢起来很伤脑筋第二年春天省政府下令:第二师范提前放假把学生和教职员驱逐出校。不出一个月宣布解散了学校。空气异常紧张保定市沉入白色恐怖里。护校委员会开会讨论;老夏说:要召回在乡同学开展护校运动。江涛要把人们分散到乡村去号召广大农民起来抗日。议论纷纷得不到一致。老夏最后言为了保卫“抗日的堡垒”决定召回在乡同学开展护校运动。

    护校代表团从保定日报社搬回学校去江涛背起铺盖一行走着心上急遽地跳动象是觉察到有什么不祥的征兆。一进门韩福老头扇着蒲扇赶上来沙着嗓子问:“严先生怎么又回来了?”

    江涛把铺盖卷扔在地上掏出手巾擦着脸上的汗说:

    “又回来了。”

    韩福老头歪起头来说:“真是莫名其妙没看见人家登报吗?人家先‘剿共’后抗日又回来干吗?赶快回去吧!”

    江涛说:“你说不应该回来我也说不应该回来群众要回来老夏坚持要回来!”

    韩福扇着蒲扇说:“年轻的先生!人家可不管你那个大街上嚷动了说咱这是抗日的学校。这话又说回来我虽不是……可是我是同情这个的你们赶快回乡吧!”

    江涛看韩福有些急躁说:“没办法群众劲头大我现在是身不由己。”

    江涛把铺盖搬到北楼上离开这里才一个月蛛网封住了窗户。他蹬在床板上开了后窗让河风吹进来。通过柳树的枝叶看得见离这里不远的城堡和城头上的天空。往日里学生们爱在河岸上大柳树底下钓鱼读书。卖粽子、卖糖葫芦的小贩在大柳树底下引逗学生们抽签。如今学校面临着灾难墙里墙外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声音了。

    他又从楼上走下来北操场上几个篮球架子陪着日影出神。不幸的时光里再也听不到欢乐的球声了。几只麻雀飞在这个球架子上吱吱叫几声飞到那个球架子上吱吱叫几声象是受不住闷人的寂寥。走过大礼堂在图书馆前看见老夏从南斋走过来说:“我看快派人下去通知。”

    江涛说:“如果你想那么干赶早不赶迟快组织起交通队。”

    说着相互看了看各自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过去了。江涛走过斋舍的时候探头一看床板上有人放着铺盖。院子里几棵核桃树长了不少核桃象未成熟的梨子。厨子头老王见江涛走过来从饭厅窗子里探出头来离老远里喊:“哈哈!咱这个学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灶筒上多少日子不冒烟了今日格又冒起来。”老王四十多岁是个黑胖子一副愉快的脸。他不了解江涛的心情老是在笑不住的笑。

    一过小门南操场上长满了星星草。塘里荷花盛开塘边上几棵白杨树迎着风哗啦哗啦响着。花畦上草比花高扫帚棵、臭蒿子长了满世界。药葫芦苗爬到美人蕉上开着深蓝色的小花。畦埂上长着乍蓬棵、马齿菜还有野生的甜瓜。江涛看见深草里长着个柳条青大西瓜拔起两把草盖上说:“等长熟了咱来吃。”

    这时猛地有人在后头说了话:“恐怕长不熟吧!”回过头一看是张嘉庆两手叉在腰里呲着牙笑着。他心上不安不相信能吃到这个西瓜。

    江涛说:“下上地窑!”他在畦上挖了个小窖把西瓜放进去。张嘉庆盖上草压上土又呲开牙笑着说:“江涛!你知道我知道吭!”

    两个人一答一理儿说着其实思想都不在这上头他们在考虑今后的工作。这次学潮不比以往形势这样紧张成功失败是不能预测的。

    第二天附近同学们6续赶回学校。

    到了第三天天刚亮月亮还明着江涛在睡梦里听得楼下嘁嘁喳喳地乱成一片说有军队包围了学校。有人从楼前楼后咕咚咚地跑过去不一会工夫老夏在北操场上放开嗓子大喊:“同学们!敌人来了赶快起床上岗哟!”

    江涛一下子从床板上跳起来连裤子顾不得穿跑到楼栏边一看人们乱乱纷纷的从斋舍里跑出来。手里拿着棍子拿着长枪大刀跑到大门口。他穿上条裤叉子把褂子在背上一搭跑下楼梯到钟楼上探身一看:墙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有穿黑衣裳的警察穿黄衣裳的保安队。肩上扛着枪枪头上按着刺刀。见有人探出头来一个个横眉竖眼问:“喂!看什么?”江涛回过头来怔了一下心里说:“坏了!敌人真的要下毒手!”

    江涛二话不说挽紧绳索敲起钟来。钟声一响老校役从钟楼下的小屋子里走出来懵懵懂懂地说:“谁?谁?是谁?

    还没有到时间呀乱敲钟!”

    江涛说:“我敲乱钟!”

    老校役伸开手遮住阳光眯缝起眼睛生气说:“敲乱钟干吗……”

    当他看到敲钟的不是别人是江涛又不是平常打扮就明白了。走上钟楼看了看缩紧脖子呆住了说:“这是怎么回子事?这是!”

    人们听得钟声都起了床跑到大门前。江涛走到穿衣镜前面看见老夏在门楼上站着。他走上门楼一看门前站的军警更多有个挎武装带带盒子枪的小军官是个小墩实个子黑脸皮上满下巴青胡髭槎子戴着黑边眼镜。见门楼上有人也歪起脑袋望。江涛问他:“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个小军官说:“我们是十四旅的奉上峰命令把守你们的学校甭着急一会你们就会知道。”

    江涛不理他。早晨天气还凉刺激他的心情他的身上微微颤抖着。刚走下门楼韩福在楼梯下头站着楞怔着两只眼睛象猫头鹰一样伛偻着身子说:“严先生!这可怎么办?你看大兵包围了快走吧!你们快走吧!”绰号叫“古文学家”的老王一把拉住江涛的手说:“怎么办?我看是想法子出去吧!”江涛一时说不出话来表面上却很镇静指着墙外说:“走?你看墙外是干什么的?时间已经迟了再也走不出去了!”

    韩福老头手忙脚乱压低了嗓子说:“为什么不走?人家说你们是坚决抗日的报纸上登的明白:‘言抗日者杀勿赦’为什么不走?不走为什么不走……”又搂起江涛的脑袋咬着耳朵恨恨地说:“扣上抗日的帽子可厉害呀忙走吧!”他弯着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说:“这‘日’找咱抗咱抗。不找咱抗咱不抗。叫他们自格儿抗去何必动这么大的交涉?”

    这时江涛没心跟他谈话可是看到他的热情又说:“他们要是不抗呢?我们等着亡了国?”韩福老头拍搭着膝盖说:“他不抗拉他娘的倒!中国亡了也不是咱自格儿的!”江涛看他恐怖的神色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要紧!怕什么反动派狗血喷人怕他那个!”韩福老头又焦躁地跺起脚来说:“咳!先生!世界上有多少象你这样的好人?要是稀里糊涂的……”

    江涛没心听他说话想叫老夏老夏还立在门楼上人们围随着他跟他谈话。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盯着他象是要从他身上探询出事变的究竟。江涛又跑上门楼向外看了看没有什么新的变化拽起老夏的手走下来。两个人走到教员休息室——历次学潮他们都在这里安上指挥部——江涛问:

    “老夏!你看怎么样?”

    老夏把两只手插进裤袋里眼睛看着窗外站了老半天才开口迟迟地说:“是……个问题!”他语迟是个不爱多说话的人。又说:“我觉得事情有些突然!”

    江涛说:“不算突然他们对爱国者是有计划的行动。”

    老夏看了他一眼说:“大家想想看。”说完了目不转睛的盯着江涛。

    江涛把头低下去眼睛看着地上老半天才说:“哼哼!

    看是要动手!”

    老夏说:“问题非常明显过去几次学潮都是为了反对黑暗教育驱逐贪污校长。而这次是为了要求抗日要求结束‘剿共’一致对外要求抗日的自由。统治者老羞成怒才解散了学校。我们要坚决护校统治者又用重兵包围。”他摇摇头说:“包围的目的我看有三个可能:一要逮捕报纸上说的坚决抗日者。二强迫我们离开学校。三以重兵包围不了了之。”

    老夏讲到这里又觉得当局不一定那样残忍尤其对青年学生总要好一点。他说:“常言说:‘法不上众’问题决定于群众情绪。大敌压境群众一致要求抗日遭到压制。再说学校解散同学们被迫回乡失学失业又回来护校。激于义愤胜利是没有问题!”

    江涛低下头去皱起眉泉深思苦虑听到这里他摇了摇手说:“你看得太轻渺了!你对敌人估计不足!不能把反动派看得那样善良我说应该再添上一个可能。他要逮捕我们我们就要抵抗双方会形成流血斗争。他要长期包围断绝粮食柴菜的供给强迫我们服从统治者的制裁把我们做为坚决抗日者进行镇压。他杀鸡给猴看!”

    讲到这里老夏睁起黑亮的眼睛望着他说:“这样他们就是替日寇屠杀抗日同胞了?”

    江涛手里惦着个火柴盒子说:“我看这些反动派是要逮捕我们的。”他伸起手指着老夏说:“你还有什么幻想?”就势把火柴盒子在桌子上一抛出了口长气抖了抖头咚地坐在椅子上两个人同时沉默下去不再说什么。钟摆咯哒咯哒地响着象磕在两个人的心上。

    一会儿护校委员会的宣传部长刘光宗、组织部长曹金月、检查部长杨鹤生还有张嘉庆都走了来就这个议题反复讨论。把情况判明了又研究对策。决定:一普遍展开宣传工作争取社会同情。二搞好交通和外界保持联系。三开展士兵工作争取士兵群众起来共同抗日。最后一点江涛说:“这是斗争的特点:他要长期包围粮食是主要的问题打不破饥饿政策斗争只有失败。”在恐怖形势下一谈到被捕一谈到生死的矛盾人们就想到墙外有敌人在包围如临敌阵一般恐怖的情绪开始在他们心弦上弹动。直到目前他们还是不明白:宪兵警察为什么要与坚决抗日者为敌。

    开完了会江涛和老夏把工作全盘部署了一下。老夏说:“总务部的工作叫张嘉庆担任吧!这人忠实勇敢不怕牺牲斗争精神还很强!”江涛也说:“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就是有点儿冒失。”武装部长老夏叫江涛担任总务部的工作还得他帮助。江涛把名单上所有的人编入学生武装纠察队自己兼任大队长。找出耍武术的长枪大刀作为战斗的武器。反动派已经逼着人们拿起武器了。

    江涛正在那里忙着韩福老头又跑来叫他:“严先生!会客室里有人找。”当江涛走进会客室的时候老夏已经先到了。一共有两个客人一个穿着灰色洋服戴着黑礼帽黑边眼镜满脸黑麻子是市党部主任刘麻子。另一个就是那个披武装带、挎盒子枪的小军官。江涛走进去他们一动也不动镇着脸坐在椅子上。

    老夏问:“二位阁下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刘麻子歪起脑袋瞅着老夏说:“我代表市党部来传达上峰的公事。”

    老夏问:“什么公事?”

    刘麻子沉下脸来说:“希望你们老老实实接受政府的意见市党部也有市党部的苦衷解散第二师范是委员长行营的主张党政机关不得不照办。青年学生以学习为宗旨不要做轨外行动为政治牺牲。为了顾全大局劝你们看清时局离开学校吧!否则一切后果当由你们完全负责本部也难……”

    江涛不等他说完抢上去说:“这种意思我们明白。叫我们离开学校可以但要有一定的条件。”

    刘麻子听了仰起头来哈哈大笑说:“还要条件哩?快回家耪大地去吧!兄弟今天来是为了保护青年。抗日是国家大事当局一定是先剿共而后抗日你们闹腾半天还能闹出什么来?再说目前南方战线中央要调集九十万大军向赤区进行第四次围剿。北方战线由于日寇来势凶猛**不得不节节退却。把军队调到关内来防守长城一线。国家正在危急存亡之秋你们还在这里鼓动学潮扰乱社会秩序不是捣乱后方是干什么?”他放下眼皮歇了一刻又眨起眼睛问:“你们要求什么条件?”

    江涛扳着手指说:“无故开除学生使广大青年失学失业。逮捕爱国青年把热心抗日的学生当成‘政治犯’都是反动派的阴谋!要想叫我们离开学校那只有:第一撤退军警。第二收回解散学校的命令。第三释放抗日青年恢复被开除学生的学籍。第四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允许广大工农群众有抗日自由。这四个条件答应了我们可以离开学校。再说以军警包围手无寸铁的青年学生无论如何是反动行为……”他说着一股热气从心里冲上来红了脸庞。

    那家伙不等江涛说完镇起黑脸说:“我看还是甭提条件吧!还提条件哩?”又气得忽扇着嘴唇说“打开天窗说亮话政治犯请你们自行归案吧!”说着展开一张名单伸手搡给老夏。

    老夏接过这张名单一看第一名就是他自己第二名是江涛。名单上的人大部分都在校内额上登时冒出汗珠子。他镇静了一下说:“抗日是广大群众的要求这就要受逮捕了?”

    刘麻子见老夏挼下精神来攥起拳头一伸一伸地说:“青年人固然是国家的栋梁但他们一经共党的煽动思想赤化了就成了危害国家的祸根。国家一定要快刀斩乱麻!”

    江涛急红了脸说:“抗日是爱国的行动抗日无罪。要想逮捕我们做梦也办不到!”他气愤得脸上不由得频频抽搐。

    第二师范五年闹了三次学潮同学们有充足的政治经验和突出的成绩可是他们还没有经过这样严重的局面。江涛正呆着眼睛想临时对策一低头看见刘麻子从背后伸出一支黑色的手枪对准老夏的胁下。江涛腾地变了脸伸出手攥住刘麻子的手腕。瞪出黑眼珠子问:“这是干什么?”

    刘麻子弯腰站起来腆出黑脸说:“你还不知道?这叫做逮捕请二位到市党部去谈谈。”说着使了个眼色小军官抽出盒子枪来对准江涛的脊梁。

    这时院里的人们越来越多拿着长枪短棍隔着窗子看着。在这个关键上一个个磨拳擦掌等待动手。

    江涛脑子里一闪想起在反割头税游行示威大会上也见过这种阵势。那时他不怕危险睁开眼睛迎着保安队的刺刀。忠大伯五十开外的人了还带领纠察队打退了反革命武装……那是鼓动人心的一幕场景。如今反动派来逮捕我们了!他向前走了一步喊一声:“你们逮捕不了!”

    他在屋里一喊人们也在外头喊起来:“逮捕不了!”喊着把刀、枪、木棍撞破窗玻璃伸进屋子里。

    刘麻子听人们喊叫起来回身一看立刻黄了脸说:“干什么?想造反?”说着伸手抄住江涛的胳膊。

    小军官掳住老夏的领口子想要拿绳子捆他。两个人用手枪突着江涛和老夏从屋子里向门外拥。

    张嘉庆两手卡着腰闭着嘴憋了满肚子气力在门口等着。看他们一下台阶一个箭步窜上去噼啪两脚踢掉他们手里的枪举起拳头大喊:“打倒反动派!”

    当刘麻子和小军官跑过去弯下腰抢枪的时候大家喊着:“打倒反动派!”一齐拥上去。刘光宗搂着刘麻子的腰杨鹤生和曹金月一个人架着小军官一条胳膊呐着喊向外推。刘麻子挣扎着指挥小军官:“快!叫人来捆起他们来送公安局!”

    张嘉庆憋红了脖子脸喊:“不许反动派逮捕我们的同学!”他这么一喊人们齐大伙儿把他们抬起来向外一搡一下子把那两个家伙推出大门以外。急忙抽回身来上了门闩落了锁。这时小军官指挥大兵们用枪把砸着大门骂街可是他们再也进不来了。

    江涛又走到门楼上看他们还变什么法子。猛然一声枪响子弹从他的脑瓜皮上串过去。他把头一缩藏进房墀里说:“好歹毒的东西!反动派真要下手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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