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药王庙大会运涛和父亲正在门前小井台上浇菜严志和拧辘轳运涛改畦口。浇着浇着从正北来了一个人戴着个旧礼帽穿着蓝布长衫腋下夹着个小包袱。运涛定睛一看正是贾老师。他把小铁锨戳在畦垅上迎上去问:“贾老师!你想找谁?”

    贾老师住下脚步一下子笑出来说:“我想找你。”

    运涛笑了说:“哪你算是找到了。”

    运涛头里走贾老师在后头跟着。到了小井台上运涛对贾老师说:“这是我父亲。”

    贾老师点了点头说:“这么大年纪了还拧辘轳吃力了吧?”

    严志和见来了个穿长衫的先生笑着停下辘轳从小枣树上取下烟荷包擦了擦烟嘴捧上去说:“请你吸袋旱烟吧!”

    贾老师恭恭敬敬地说:“你先吸吧大叔!”

    严志和见贾老师这么客气这么礼貌不由得两手打起抖说:“稀客!稀客!请你先吸!”又对运涛说:“去叫你娘烧壶水上西锁井去买包叶子客人来了!”

    贾老师抽着烟在菜畦上转游着。北瓜圆了颗开着大黄花长上小瓜了。韭菜才一揸高还有洋角葱、小茴香。他说:“庄稼人辛苦吃菜方便。”

    严志和见他说起话来如情合理说:“庄稼人左不过是在土里粪里钻来钻去一年到头象个土人儿。”说完了怪不好意思的撮起嘴唇笑。

    贾老师说:“庄稼人谁敢瞧不起?没有庄稼人就没有粮食吃没有衣裳穿都得冻死饿死!”

    严志和一听很觉是味笑了笑说:“我第一次听到你这么说。每次进城净怕人家城里人们说我:‘你满脑袋高粱花子!’”

    贾老师听着由不得弯下腰笑红了脸。严志和也呲开牙笑。见运涛不出来严志和走进去问运涛:“那是个什么人?”运涛说:“就是我出去打短工的时候交的那个朋友。”严志和想:打短工也能交这样好的朋友?他不相信。运涛拎了一壶水拿着两只饭碗摆在小井台上。贾老师坐在井池上喝着茶边喝边谈。他问:“庙会上宣传工作做得怎么样?

    群众对咱的主张有什么意见?”

    运涛两腿硌蹴在井台下头对着贾老师说:“说起反封建反土豪恶霸人们都赞成。这号人们在乡村里为非作歹鱼肉乡民看得见听得到。一谈起反对帝国主义人们就不关痛痒了。他们不知道帝国主义藏在军阀身子后头军阀割据就是变相的帝国主义统治!我这么说你看怎么样?”

    贾老师听了抬起头吧咂吧咂嘴唇又点着头说:“对!是这个问题农民是最讲实际的。那就要讲明白帝国主义通过各种洋货:什么洋油、洋火、洋线、洋锁等等剥削中国农民。”

    运涛谈了近来在乡村里工作的情况谈到春兰现在很进步怎样热心宣传工作贾老师听了喷地一下子笑出来说:“聪明的姑娘多么热情!就是太特殊了会引起一些人的非议。要明白我们的心虽然是光明的好比是一盏明灯你端着这盏灯走过黑暗就很难看清楚周围的事物。不要忘记我们的周围还是黑暗的我们的敌人还很多!”随后又谈了一些别处的工作情况。

    运涛眼睛瞅着天上的游丝扑楞楞地随风摆动。说:“就是!就是!”他明白了一层道理就觉得很高兴。

    贾老师又说:“要和农民做亲切的谈话一籽一瓣儿帮助他们。有的人专好讲些打破迷信哪改革礼俗啊讲些放脚剪辫子的事惹起农民的反对。不能只说些空泛大事和枯燥的理论搔不着痒处。我到过几个地方看了看都是犯了这个毛病。要具体揭示农民受压迫受剥削的痛苦告诉他们这些痛苦是那里来的。”他又歪着头眨巴着黑眼睛笑着说:“你了解一下农民怎样感受兵匪的痛苦怎样感受官吏和劣绅的压迫农民子弟为什么受不到教育地里的出产为什么逐年减少……”

    他喝完了茶抽过烟站起身来在园子上眺望。一带长堤堤上矗立着一棵棵白杨树土地上小苗长得绿绿的。后面是一簇簇农民的家屋。他说:“好地方!好地方!”一时高兴脱下长衫搭在小枣树上说:“运涛!来咱俩浇浇园!”

    说着拧起辘轳来。

    阳光照着鸡群在谷场上草垛底下啄食。公鸡站在小碌碡上伸直脖子打着长鸣引起谁家小屋里的娃子叫……他笑眯眯地说:“乡村风物啊!有多么美妙啊!”说着他慢慢把斗子绞起哗啦地把水倒进井池里。然后撒开辘轳咯啦咯啦地放下去。

    运涛笑了说:“看你还挺熟练。”

    贾老师喘着气说:“不是才学会的。每礼拜回家除了谈工作还要学些农活。我在工厂里学了三年徒才学会钳工又被捕了。到了乡村里就要学农活了。从劳动里求生活是最本分不过的!”

    运涛说:“你教着个书满可以照顾一家人的吃穿了。”

    贾老师说:“不在乡村里不会农活怎么能领导农民工作哩!”

    运涛点点头改好畦口走过来问:“我们还应该做些什么工作?”

    贾老师说:“看样子你们可以做些组织工作了把成年农民组织起来还要团结青年农民和青年妇女。象春兰姑娘就可以培养成青年妇女里的积极分子。要宣传我们的主张目前我们主张打倒帝国主义铲除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还要具体宣传除三害:打倒吴佩孚、孙传芳和张作霖。打倒封建军阀才能消灭战乱。这叫民主革命呀明白吗?要一面宣传一面组织不能只宣传不组织呀!”一面拧辘轳一面说着累得气喘咻咻的。

    又谈了一会子别的话运涛有的听得懂有的听不懂。贾老师转着眼睛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到了日中正午严志和走出来说:“去吃了饭再谈话吧!”

    贾老师抬头一看太阳正午了拿起衣服就要走。严志和说:“那里话光自运涛到了你家里就在你家吃饭。”

    他一说贾老师不好意思再走跟着运涛父子走进家里炕桌上摆好了饭凉面条里搁上干菜丝。碗上喷出醋蒜的香味刺激着鼻子。贾老师说:“嘿呀!你们一年还吃不上两顿面哩叫我吃白面!”

    吃着饭江涛走进来。端着一碗小米饭默默地吃着。贾老师叫他坐在炕沿上把面条拨在江涛碗里说:“吃吧吃吧小弟弟你今年多大年岁?该上高小了!”

    运涛说:“论过当俺家里困难得不行我爹愿叫他多念几年书他还聪明。”

    贾老师笑了说:“唔!好嘛!愿念书好说有时缺着短着的我还可以帮补点儿。”他端着碗停止吃饭歪着头笑着左瞅瞅右看看。眼睛很有神一下不离江涛。

    运涛说:“要说牛头地垅的事俺还通达。学堂里的事俺一墨不摸贾先生多看顾吧!”

    贾老师说:“好说交给我吧。”

    吃完了饭贾老师又在运涛家小院子里转游了一会子拉运涛到小场上说了一会话就回城去了。

    贾老师来过之后又过了一阵子江涛要到城里去考学了。涛他娘叫江涛去找春兰求她做一双新鞋缝缝衣裳。江涛一进门春兰在阶台上坐着做针线。歪起头儿问:“江涛!

    晴天亮晌的不去上学来干什么?”

    江涛说:“来找你哩!”

    春兰笑了说:“找我干什么?”

    江涛说:“我要上城里去考学求你缝缝衣裳做双新鞋袜。”

    春兰说:“嘿!你是大学生了为什么叫我给你做鞋袜?

    我又不是你家的人儿。”

    江涛楞了一会笑默默地说:“为什么哩?嫂子!咱早晚还不在一个锅里搅马勺?”

    江涛还没说完这句话抬起腿来就跑。春兰脸上腾地一下子红起来起身就赶。一直赶到外头院里围着碾子转了好几遭。春兰捉住江涛拧过胳膊抬手就是一拳:“说!还舌头不在嘴里不?”

    江涛说:“不了不了饶了我吧!”

    春兰捽着江涛衣领子走回来说:“好好儿坐在阶台上说话!小人儿家要规规矩矩的。再瞎说白道甭说不给你做鞋袜补衣裳还要敲你脊梁哩!”

    春兰给他缝了衣裳答应好好儿做一双鞋袜。又说:“你好好念书念好了也是老人们的落场。”又到屋里拿出笤帚来给他把身上扫得干干净净拍了拍尘土说:“去吧!”

    过了几天涛他娘叫他们穿上新洗的衣裳穿上新鞋袜戴上草帽哥儿俩到城里去。一进城门大街上行人车马来来去去买卖家都是光亮门面。石牌楼往南路东里有个光亮大门进了大门都是粉墙屋子、玻璃窗。运涛领他走到贾老师屋里贾老师和和气气地招待他们让他们坐在椅子上倒出金黄的茶水让他们喝。运涛说:“老人们说定了想巴结兄弟念念书可不知道怎么样?”贾老师说:“咳!庄稼人要想脱离‘压迫’脱离‘剥削’不是容易。除了豁出去斗争还要学些文化知识。文化上的进步和政治上的进步是密切关连的。我想我们还应该在乡村里办些半日学堂呀平民学校什么的结合着讲些时事政治。”

    运涛和江涛在贾老师那里住了两天学校一放榜江涛录取了。

    正是五月末梢麦子黄了柳叶正绿天气渐渐热起来。回家的路上哥儿俩说不出有多么高兴。可是江涛觉得有些离奇:自根儿没有这么一门亲戚也没有这么一门朋友。见面不多就不当外人看待。他问运涛:“哥!怎么他老是问那些‘剥削’‘压迫’的?”

    运涛说:“他们关心咱穷苦人的生活!”

    江涛又呆起两只大眼深追一句:“他们又是谁?”

    运涛瞅着江涛说:“他们?他们是**是给咱穷人撑腰做主的。从今以后孙中山也要扶助工人扶助农民联合**了!”

    可是江涛这时还听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a href="" target="_blan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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