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远远的坠在两人的身后,她们只顾着低头说笑着,根本没有注意到远远跟在身后的我们,我听到阵阵笑声不断的传来,手中月栖的掌心冷的象是一块寒冰。

    如果不是他这样的反应,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如果不是他刚才的失神,我怎么也无法将如此粗俗的一对母女与我缥缈出尘的月栖联系在一起。

    一个是街头叉腰骂人口水四溅视钱如命的小贩,一个是曾经‘云梦’最为供奉然的国师,云泥之别,想都不敢想。

    看那两母女,浓眉小眼,脸大鼻塌,厚唇没下巴,容貌实在是不怎么地,说普通都实在是恭维了,再看月栖,清雅高贵,眉目如画,细致的肌肤与那两人的粗皮厚肉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这……

    “月栖,你能肯定吗?”我忍住自己想要抽筋的脸部肌肉,偷眼看看前面的人,再看看他。

    他沉默了下,慢慢的开口,“我被卖的时候也有四五岁了,即使模糊了面容,即使他们已经改变了不少,但是记忆中的神态,语气还是很象的,还有那个女子身上的坠子,我记得小时候是挂在娘的脖子上的,应该不会错吧。”

    那个坠子?

    我刚才看到的红玛瑙坠子?

    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我摸了摸下巴,“我倒是对那个坠子很是上眼,没想到他们那么穷,居然有如此成色的好东西。”

    “你不是想偷吧?”月栖声音一愣,“那是我娘的东西!”

    口口声声不在意,不在乎,其实以月栖的性格来说,他不可能不在意的,我不过说了句喜欢那个坠子,他便如此反应,我的月栖啊,真是心肠柔软的孩子。

    “哪会。”我轻笑着,“真喜欢,花个千两银子买来便是了,我想他们应该是愿意的。”

    “不就是千两银子么,为什么还要人家拿东西换。”他闷闷的哼了声。

    月栖几乎是没有脾气的人,对我一向都是言听计从逆来顺受,现在爹娘都没认,就会对我哼声了。

    骨子里,他是很想念自己的父母吧?

    “那一万两行了么?我一千两已经买了人家一个宝贝了,这次这个我更喜欢,只好下血本了。”我坏笑着,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逗弄着他。

    “买了?”他有些不解,“你一千两买了什么?”

    “人家的宝贝儿子啊!”我哈哈大笑,飞快的跑开几步,看着他左脚绊着右脚,跌跌撞撞的追着我打。

    他左脚一踢,挂着了墨绿色的袍角,整个身体往前扑去,想要稳住身形,急急的踩下,却踩到了自己的右脚,可怜的人影挥舞着双臂,朝我栽了过来。

    双手摊开,稳稳的接住他,馨香抱满怀,我重重的搂了搂,“啧啧,还是个学步的宝贝,一千两有点亏。”

    “亏你退回去好了!”他推着我的手,想要挣扎着站起来。

    我飞快的撩开他的面纱,趁着四下无人,在嫩嫩的唇瓣上咬了一下,白皙的脸蛋瞬间绯红,我手快的放下面纱,“有印了,退不掉了。”

    他扭了扭,被我抓的紧紧的,低声哼着,“你就知道欺负我。”

    “爱你么。”我柔声笑着,他的身体忽然一僵,忽然不动了。

    拉了拉他,还是一动不动,他这突然的静止吓的我一哆嗦,赶紧掀开面纱,捧着脸端详,“月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满脸通红,他吸了吸鼻子,“好好的,突然说这个。”

    感情他是害羞加感动啊,害我乱担心一把的。

    前面的母女两已经走的不见了人影,我牵着月栖追了上去,看到的是一排低矮的茅草房,几块青石板搭了个台阶,一名中年的男子正蹲在台阶上编着手中的筐子,毫无察觉我们的到来。

    房间里,兴奋的叫嚷声不断的传来,“娃他爹,你看,你看,十两银子呢,好大一锭,今天真是运气好,早知道我再多骂几句,不知道那个冤大头会不会多给几锭?”

    “收着吧,有钱就给啊萝娶个丈夫回来。”男子头也不抬,专心的编着手中的筐子。

    月栖停下脚步,踟蹰着,想迈腿又有些不敢。

    我紧了紧握着他的手,用力一拽,扯着他跟着我的脚步向前。

    “大叔,我想问点事。”我的声音让男子一抬头,疑惑的看着我,“敢问这户人家是不是姓临?”

    如果如月栖所说他一直没有改过名字,那么他应该还是随着以前的爹娘姓,真是没想到,这样的娘居然会给他取如此风雅的名字。

    就在我自信满满以为会等到一个肯定的答复时候,那男子猛的一摇头,“不是,找错人了,这里姓王。”

    “姓王?”我的声音不由的大了,疑惑的目光转向月栖。

    被面纱遮挡了容颜,我看不到月栖的表情,但是身为妻子,我能从他身上散出来的气息中感觉到震惊和不信。

    他脚步一急,又是连摔带绊的,我伸手扶着,他甚至来不及稳住自己的身体,“真的姓王?不是姓临吗?”

    男子被问的有些不耐烦,“我家婆娘姓王,从来就没改过,这里没有人姓临,边上的邻居街坊都没有。”

    月栖身形一晃,身上瞬间的悲哀气息让我心疼,紧紧的抓着他的手。

    或许真的是时间太久远了,他记错了吧,但是……

    我皱着眉头,刚张开嘴想说什么,月栖已经一把扯下了面纱,“大叔,您认识我吗?有印象吗?”

    男子盯着月栖的脸,突然身体猛的一抖,想要站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蹲久了腿麻,整个人一趔趄,摔进了屋子里,声音狂乱的叫着,“啊,跑啊,要,要债的上门了……”

    嗯?

    如果说刚才我还在怀疑月栖的记忆话,现在他的行为则让我心头大大的打了个疑问。

    我一把扯住了想要跑进屋的男人,另外一只手飞快的给月栖打了个手势,口气变的凶恶无比,“快交出来!”

    男子被我一拉,翻身仰倒,月栖急急的想要上前去扶,两个人脸对脸再次打个照面,那男人突然翻身跪倒,“小的,小的错了,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我,我没想到都过了二十年,您突然回来了,饶命,饶命啊……”

    心头,似乎有一丝什么掠过。

    我抓着男人的衣领,“说清楚!”

    男子干瘪的嘴巴不断的哆嗦着,身体也在打着寒颤,我眉头越皱越紧,这时屋子里传来那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吵什么吵,老娘正在算银子呢……”

    伴随着声音,那个粗壮的身体迈出屋子,一眼就看到院子里的我,刚堆起笑容,眼睛看到我身边的月栖,突然大惊失色,整个人如同见了鬼一样,两眼一翻,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指指着月栖,张着嘴巴,“啊,啊……”

    她身后的女儿满脸的莫名其妙,扶着自己的爹娘,月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也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的手一摊,“拿来!”

    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女子突然呼天抢地的对着月栖叫了起来,“大爷啊,您当年说叫我们帮忙照顾您的孩子几天,留下个东西说抵押,还说过几日就来接走你的孩子,可是我们等了几年您都没回来,家里又穷,实在是喂养不起啊,那孩子命苦,还没来得及成年就夭折了,现在过了二十年您来找我们要人,可真是没有啊。”

    “夭折了?”我眼角含煞,冷冷的看了眼他们两人,男子在我的目光下索性一口气吊不上来,昏了过去。

    “是啊,是啊!”女子忙不迭的点头,“我们可是当亲身儿子一样的养,只是家里穷看不起病,孩子五岁不到就没了。”

    我冷笑着,目光停留在她身后女儿的脖子上,那个红玛瑙的坠子在她颈项间晃来晃去,扎眼极了。

    她似乎知道我什么意思,飞快的从女儿脖子上揪下坠子,一脸讨好的伸到月栖面前,“大爷,您当年的坠子,我们可好好的保护着呢,绝没有半点损伤,还,还您。”

    月栖呆若木鸡,看着女子直愣,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幻着。

    我直接从女子的手中拿过玛瑙坠子塞入月栖的掌心中,“月栖,拿着吧,说不定这是你亲身父亲留给你的唯一纪念了。”

    “月,月栖?”女子瞪大了眼睛,仔细的看着月栖的脸,突然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你是临月栖?”

    我护着月栖,将他小心的挡在身后,冷笑连连,“是啊,就是你们口口声声五岁已经夭折了的那个视若亲生的孩子——临月栖,而我,就是月栖的妻子,上官楚烨。”

    我们是姐弟?!

    我在他们呆滞的目光中径直走向屋子里,搬出两个凳子一放,照顾着月栖坐下,然后一屁股坐上了另外一个凳子,舒服的翘起腿,“还有啥要说的?一起给我说个清楚。”

    女子似乎突然醒了过来,“你,你……”

    “我什么我?”我看到手边还晒着他们自己家做的瓜子,细细的捏了一撮,丢在嘴巴里嗑着,“本来还想见见传说中的婆婆,不过既然你的儿子临月栖都死了,那我们只怕没什么亲戚关系。”

    “不是,不是!”她巴掌不断的摆着,“我,我记错了,死的是另外一个儿子,不是,不是月栖。”

    我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让她清楚的看到上面一千两的印鉴,“别和我胡言乱语,上官楚烨的名字你们或许没听过,不知道逍遥王爷的名头听过没听过?上官为皇姓,我的身份要弄死你们,和踩死两只蚂蚁没什么差别,你把当年的事原原本本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这一千两当我表达你们对月栖几年间的照顾,如果我现有半句假话,只怕明天的太阳你们就看不到了。”

    瓜子挺香,我咬了两粒,细细的剥出瓜子仁放到月栖的手中。

    他拈着我放的瓜子仁,满脸的落寞,勉强的将瓜子仁塞进嘴巴里慢慢的咀嚼着,忽然笑了,冲着我,清绝的美恰如梨花嫩蕊,白嫩透明。

    我点头收下了他的笑容,知道他已经从感伤中走了出来,他们于他而言不过是儿时记忆中模糊的父母早已经没了什么感情,如今他有我在身边,又何必难过遗忘的曾经?

    女子看着我手中的银票,目光中尽是贪婪的色彩,我拈着银票,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忽然收入怀中,“说吧,别耽误我一会吃饭,我家宝贝会饿的。”

    “这个,这个……”她看看月栖又看看我,期期艾艾的说着,“当年,当年我和我家男人刚成亲没多久,大半夜的一个男人敲门,说是自己有要事,让我们照顾他的孩子一个月,丢下了那个坠子说是做个抵押,一个月后他会用一百两银子抱回孩子赎回坠子,我,我看他可怜就答应了么。”

    我斜着眼睛,“看他可怜,是看在那一百两银子的份上吧。”

    女子瘪瘪嘴巴,没有反驳我的话,“我们等了一个多月,那男子一直没来,这孩子带了一个来月,又乖又听话,我虽然穷点,但还不至于把一个活活的孩子丢出去,想着自己一直没孩子就当老天给个孩子,也算衣食不缺的养到了四岁,后来就碰上了大旱之年,全家颗粒无收,我家男人偏在那个时候生了阿萝,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卖了他也是不得已,想着能买得起孩子的总是个大户人家,不至于让他跟着我们饿死,才狠心卖了,这十几二十年,我们也一直担心着,怕那个男人找上门要人,才举家从‘沧水’京师边上搬到了这里,没想到……”

    “没想到月栖这么多年了,还是能把你们认出来是吧?”我把银票丢进她的手里,“一千两,算做你那四年的养育之恩,从此以后你们与月栖再没有任何关系。”

    “是,是!”女子头也不敢抬,捧着银票战战兢兢。

    一直都是我与女子的对话,月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一言不,眼皮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栖,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没什么多余要问的,我准备走人了。

    他抬起头,牙齿慢慢松开咬着的唇,“临月栖,是你们取的名字吗?”

    女子摇着头,“不是,那男人来的时候就说你叫这个名字,什么临水留影,月圆之夜,醉栖吾怀,说是为了纪念你娘。”

    “那他有没有说我娘是谁?”月栖的脸上,有过一丝紧张的神色。

    “没有。”女人毫不迟疑的回答,“我连他的名字都来不及问他就走了,这话还是在他低喃间无意听到的,所有能告诉你们的我都说了,真的什么也没了。”

    我看到,在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脸色有说不出的轻松。

    “我和我爹很象?”月栖的脸带着几分渴求,我轻叹着,只能紧握他的手。

    女人不断的点头,“象,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是色不象,他是黑,你是银,我开始还以为是二十年过去了,长白头了呢。”

    言尽于此,再没有任何可以谈论的话题,我看到,在我们起身离去的时候,那女人眼中多少还是有几分不舍,虽然月栖比不上她自己亲生孩子在她眼中金贵,却也是养育了几年,月栖的唇几次嗫嚅,在女子一路送着的时候,终于低声叫了句娘。

    声音轻轻的,我听到了,相信那女人也听到了。

    一路的沉默,月栖一只手紧握着我,另一只手撰着掌心中的玛瑙坠子,脚步缓慢。

    “月栖,你想找父母,我一定会用所有的力量替你寻找,不过你已经嫁人了哟,不管有没有父母,都只能想着你的亲亲妻子我。”掰开他的手指,玛瑙坠子已经在他的手心中印出了深深的痕迹,可想而知他握的有多紧。

    “不用的。”他任我拿过坠子,“我只是想起来有点伤感,却没有那么执着一定要见到或者怎么样,不必费心去找什么,他们既然不曾回来寻过我,证明已经放弃了我这个儿子,我只要知道楚烨不会抛弃我就行了。”

    “当然不会。”我不着痕迹的将他的玛瑙坠子放进怀中,“这坠绳太毛糙了,配不上你,等我弄个精巧漂亮的,再给我的月栖戴上好不好?”

    他不疑有他,乖巧的点点头,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脸上,幸福的与我十指相扣。

    回到客栈的我,连饭都没有吃,径直冲进了柳梦枫的房间,玛瑙坠子伸到他的面前,“小呆子,你见过这个东西吗?”

    他放下手中的书,用力的眨了眨自己干涩的眼睛,才凑脸到我的手边,歪着脑袋看了半晌,“这是龙形图案。”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个是龙形图案,我想问的是……”声音突然停了下,语气变的凝重,“你有没有在我娘身上看到这个东西?”

    “师傅?”他疑惑的盯着我手中的玛瑙坠子,脑袋从左边歪到右边,又从右边歪到左边,扒拉着我的手,脸凑的近近的。

    “到底有没有啊?”他半晌不吭声让我彻底急了,差点捏碎了手里的玛瑙坠子。

    他抓起坠子,一丝不苟的盯着,嘴巴不停,“别催啊,让我想想啊,想想啊。”

    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盯着这个小小的坠子,不同的是一个平静,一个急躁。

    这个坠子,在我看到那个阿萝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却没有想到它会是属于月栖的东西。

    龙形图案我见的多了,‘云梦’皇宫里多了去,从屋顶到房梁,从地砖到栏杆,最不缺的就是龙形的图案,唯有此刻手中这个坠子的图让我心神不宁。

    龙祥云中,脚踏日月,腾飞四海,傲视寰宇。

    只是,这龙的形状,张牙舞爪的姿态,都与我背后的图案一模一样,就连身边祥云的数量,位置都丝毫不差,那雕工,更是让我想起了流波他们几人的侍卫令牌,我有九分把握,这个东西一定出自神族!

    神族的龙,只有族长才能拥有。

    而族长,除了我娘,再无他人。

    月栖的父亲带着这个东西,又留给了他,那么这个玛瑙坠子的原主人,应该是月栖的娘……

    神族族长的标识,月栖的娘……

    一路上,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装的若无其事,还温柔体贴的照顾着月栖,其实心中早已经翻江倒海,波澜壮阔的奔涌着滔滔不绝的想法。

    我不敢想,因为那个想法太可怕,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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