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大喜当日的方府热闹非凡,前面不仅聚集了钱塘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里头的雅室里更坐着好几位从京里请来的贵客。外头全由方家二老爷三老爷两位并方晏阳张罗,方家大老爷只出来露了几次面,便带着大太太和方晏南到里头招待贵客。

    深宅内院的洞房中喜幔轻垂,烛影摇红,鼓乐捶打的声音隔着几重庭院隐隐约约传来,携着清秋时分院子里阵阵沁人心脾的桂花甜香,令人不知不觉便沉醉了起来。

    念锦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对开襟龙凤喜服,头戴沉甸甸亮晶晶的凤冠霞帔,披着喜帕,端坐在喜床上,身边两个眉清目秀的丫鬟正头挨着头抿嘴轻笑,时不时与对方咬上一阵子耳朵,看向新娘子的眼神里溢满了欢喜与调笑,她们正是余家给念锦的陪房丫头,菱涓与琪纹。

    菱涓因本就是念锦自小在一处的贴身丫鬟,陪嫁过来倒也平常,可怎么这余三夫人房里的琪纹也跟来了呢?这里头却另有缘故。

    原来这琪纹到余三夫人房里的时候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如今四五年下来,早已从一个一团孩气的粗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又聪明伶俐极会揣摩主人的心思,再加上她是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一向还做一些老太太屋里的活计,与芝兰月晴之辈极好,也深得老太太的喜爱,因此天长日久的,余三老爷便动了纳她入房的心思,一来自己多一位美妾在侧,二来自然还有别的小九九在里头,老太太毕竟不是他的生母,他这些年在余家的生意里说穿了也就是给余天齐打杂跑腿,还全靠着他听话,会做人。如今纳一个在老太太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大丫鬟为妾,无形中也拉近了自己与老太太的关系,讨好了她老人家。

    谁知这话说与三夫人之后,三夫人心里并不情愿,一来屋里又不是没人,二来琪纹要还是个丫头,自然能和自己贴心,可要成了姨娘,将来再生个一男半女,谁能保证她没有别的心思?因此便只是虚答应着,一面又去探琪纹的口风,谁知琪纹也不愿意,二人一拍即合,最后相出了这么个由念锦将琪纹带出余家的法子。

    余老太太那里正愁菱涓稚嫩,怕只有她跟着不成,如今多了个精明能干的琪纹,她便也放了心,因此便先将琪纹调回长房,将原本调拨过去伺候樊音的柔云给了三夫人,三老爷这里见是老太太的意思哪里还敢多嘴,便就此偃旗息鼓揭过不提。

    两个丫头正交头接耳打趣着新娘子,便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很快门帘便被人掀起,打头的是两对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身上都穿着一色的掐花小袄,梳着团髻,前头的两个提着灯笼,跟着的两个手里托着托盘,里头装着花生红枣等寓意吉祥的东西。

    跟着进来的是两个盛装的妈妈,也是一脸的喜气洋洋,跟着便是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官,原本白净的面容微微泛红,看来喝了不少,容兰跟在一边搀扶着,但走至房门口时却被他轻轻一推。

    “不用,我还没醉得那么厉害。”

    方晏南扶着门框瞅着里头红艳艳的烛光一阵出神,虽然隔着屏风并看不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影,可如今她就在里头,从前到余家时总带着她这么小尾巴倒还不觉得,自打订亲以来避讳着不见,反倒将他心里那份不甚明晰的相思深深煎熬得刻骨了起来。

    昨晚打花烛时还曾无数遍幻想今日相见的情景,想着如何同她说一句话,如何告诉她他这些天来的那些心思。

    明明想得好好的,可如今人就在里头,他却有些近乡情怯似的迈不开步子了。越是心里渴望思慕的东西,就越是不敢轻易撷取靠近,生怕一不小心便亵渎了她去。

    “看看,我们家的新郎官还害羞呢,快进来吧,可不作兴叫新娘子久等呢!”

    一位妈妈笑着朝这边招手,容兰闻言忙推了方晏南一把,方晏南这才如梦方醒地迈开了步子,一抬头就看见菱涓和琪纹正忍着笑看着他,似乎正在划着脸笑话他说,没想到向来老脸皮厚的方大公子,竟然也有害臊的时候。

    接着便是两位妈妈说上了好一阵的吉利话,又服侍一对新人揭了红盖头,喝了合卺酒,这才带着众丫鬟们笑嘻嘻的离去,其中的一位正是方大太太的陪房孟妈妈,她自小把方晏南带大,情分非比寻常,出门之前还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少爷可要好生对待才是。”

    方晏南明知这是在拿他打趣,也只得红着脸低着头一路送她们出去,眼睁睁看着琪纹严严实实地关上了房门,却不怎地竟就不敢回头,只怔怔地对着房门呆立,许久方听见身后一声轻笑。

    “晏哥哥在前头四处安席还不曾站够,回到了屋里倒又罚站起来了?”

    一句话闹得方晏南彻底一个大红脸,回身没好气地看着那个端坐床前的小女子,正扑闪着一双亮晶晶水盈盈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

    “晏哥哥想是当真醉了,还是早点歇下吧。”

    念锦见他竟也会脸红,不由越起了作弄他的心思,索性一面说一面自顾自地垂下帐子,自己也抱膝缩了进去。谁知红帐一动,却是被人撩起一角,那人的手指修长有力,薄如蝉翼的红色绸缎温软如水地依偎在他掌中,跟着便是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子,忽闪着笑意流转,却又带着些许嗔意似的落在她的脸上。

    “确实是醉了,可丫头们都给打了,这可如何是好?只得劳烦娘子辛苦,替为夫宽衣。”

    说罢干脆整个人都挤了进来,故作醉态地朝念锦扑来,唬得念锦一阵低呼,闪身朝里一让,却还是被他扑了个正着,只觉一双火热的手掌贴上了自己的后背,双唇被同样炙热的唇瓣封住,浑身上下都烫得厉害,胸中一股子热气却毫无章法地浑身乱窜,直烧得她心里阵阵慌,却丝毫未觉那人已经顺手放下了帘子,搂着她一起朝里头滚了进去。

    整个人飘飘然如置云端,腰身被人紧紧揽着,却听得那人的呼吸越急促浑浊,念锦的心瞬间清明了起来,忙睁开眼瞪了一眼那不安分的人,却被他满眼讨好的笑意给打了回来。

    双唇终于得到解脱,那人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红肿的唇,却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并不曾想吓坏了你,当真怕你笑话,原就想过装醉来着,没想到竟被你先说了去,我倒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你了。”

    念锦闻言不由失笑:“这还不够近么?”

    却见那人咧嘴一笑:“自然不够。”

    双唇再度被掳获,那人梦呓般诉说着不敢为人道的相思,念锦起先听着只知道脸红,渐渐随着那羞人的呢喃和他手下越来越不规矩的动作渐渐脑子里也迷糊了起来,胸中隐隐痛,眼底不知觉泛起了酸酸的水晕,心地却甜丝丝的,整个人软得像要化开去一般。

    案上两支红烛静静地燃着,直到破晓方灭,鸳鸯帐中一对璧人相互依偎着仍在酣睡,二人脸上俱挂着连自己都不知觉地淡淡笑意。

    却是方晏南先醒来,右边半个身子的麻意提醒了他这一夜的不同。

    他不是没有过女人,十四岁那年的生辰,他那个好玩乐的三叔就带着他去过那种地方,还找了个当红的姑娘来教他晓人事,那一夜之后他便算是成*人了,但毫无情谊的男女欢爱不过尔尔,算是应付过去了便罢,更不曾有过这种与人相拥至天明的亲昵与甘美。

    稍稍动了动身子,那小女子仍在沉睡,他抽出麻木的右臂稍作解脱,一面不忘为她拉上被褥,目光却又为她胸前那枚有来头的棋子挂坠吸引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他费了多大的劲才能按捺住自己,不曾向她提出想亲手给她戴上的要求,因为他怕她怪他孟浪,怕她就此看低了他不愿做亲。

    房门被人极有分寸地低低叩响了三声,怀里的人蓦然惊醒,一骨碌坐起来,嘴里嘟囔着:“可是晚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如今是在方家,不再需要每天起得和丫鬟们一样早,天不亮就过去给伺候余老太太起身了。

    “不用急,是容兰。我关照过她今日早些叫我们,这样便不会误了给老爷太太请安的时辰。”

    身后一暖,一件家常的轻绢褂子披到了肩上,念锦恍如梦,尚未来得及回头,却已觉那人明眸暖意,温热的手掌安抚地在她后背轻拍。

    “锦儿,你总算嫁给我了。”

    方晏南似乎毫不担心外头有人等着,反倒撒娇似的一把环住念锦的腰,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念锦不算凶神恶煞地瞪了一眼,只得瘪了瘪嘴放开。

    “让她进来吧,今天就去迟了可怎么好?”

    见方晏南怏怏地拥着被子,丝毫没有出声的意思,念锦急得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却听那人嘿嘿干笑了一声。

    “果然还有你怕的,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罢了。算了算了,叫声好听的。”

    “你……”

    看着这位孩子气的“兄长”,念锦不由气结,抬头看着透过窗户纸的日光,估摸着时辰真的不早了,这才不情愿地凑到他耳边唤了声“晏哥哥”,谁知那人竟像没听见似的,干脆把眼睛也闭上了,老僧入定那么坐着,急得她没法,只得憋红了脸低下头去对着身前的麒麟百子缎被小声唤了声“相公”,那人才满意地觑着她直笑,又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朝着门外慢条斯理地说了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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