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六月里,方晏南将家里交代的事情一一办妥,便踏上了归程,路经泉州,因与杜家本就有些往来,如今又有了余家的缘故,便又在泉州的分铺滞留了几日。备了礼物,细细地写了名帖,递到杜家的门房,拜望杜家老爷。

    杜家虽在泉州,离钱塘路远,但家里的大姑娘嫁在那里,自然对那边的事多有留心,如今也知道这方家大公子便是余家的未来姑爷,盛情款待不说,走时又备了薄礼叫他带回去送与方家大老爷和大太太,也托他带了些家乡土产给杜娇容,并余家的老太太和几房夫人。

    “大少爷,用几块山药糕吧,枣泥馅的。是杜家厨子的手艺,奴婢尝着竟比不上咱们府里的,可谁叫有人急着赶回去以慰相思苦,连早饭都不吃呢?也只好凑合着吃些了。”

    官道上疾驰的马车中,方晏南支着头闭目养神,一个穿着明紫色掐牙坎肩,眉目清秀的丫鬟自包袱里取出一只雕花精巧的酸枝木食盒子,一面不紧不慢地打开,一面忍着笑打趣。

    这女子名唤容兰,是方晏南屋里的大丫鬟,因一向伺候得极妥帖,人又伶俐,很得方晏南的母亲,即方大太太的喜爱。

    方晏南明知她笑话自己,也不生气,反倒闭着眼睛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懂什么?如今我即便是能早十日回去,也不得见她的面,就算是见着了,也必定是丫鬟婆子一屋子,还得当着她们家老太太和几位夫人的面前,体己话那是一句也说不出来的,哪里像你想得那样了?”

    容兰闻言把小嘴一撇:“既然如此,少爷这么紧赶慢赶又是什么道理?”

    “说了你也不明白,刚才是谁喊饿来着,还不过来吃点心?”

    话音刚落,车帘子一晃,又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丫鬟,身上的穿戴与欣怡一般,不过坎肩是月白色的罢了。

    “就知道容兰丫头坏心眼,人家才出去吹了一会子风,就把好吃的藏着掖着呢!”

    那丫头朝着容兰做了个鬼脸后才乖乖坐到方晏南身边,自顾自拣了一小块山药糕丢进嘴里,慢条斯理地细嚼慢咽了,这才斜睨着方晏南又不怀好意地开了口:“这有情人之间的心思,你这个蠢丫头哪里能晓得?我们大少爷虽然见不到心上人的面,可哪怕能远远见上一面,那也是好的。少爷你说欣怡说得对不对?”

    方晏南还没来得及搭话,容兰早已没好气地啐了她一口。

    “好不要脸的臭丫头,你才多大,也好意思在这里满嘴里胡说什么有情人无情人的,别以为少爷疼你太太又不在跟前,就可以任性胡为,仔细我回去了就到太太跟前告你去。”

    一句话还没说完,自己却撑不住笑了起来,方晏南恨铁不成钢地连连摇头:“兰丫头总这么心软,要我说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坏丫头就该狠狠地治,我可没偏疼她,你要是告到太太那里,我绝对站在你一处!”

    一句话说得那欣怡得意地扑哧一笑:“罢了罢了,左右就是你们这两个坏人,不敢整治本姑娘,还指望着别人先去做恶人不成?坏透了,哼──”

    三人说说笑笑马车又走出去不少,却听见车夫吁地一声,蓦然停在了当地。

    “怎么了?”

    容兰扬声问,回答她的是随行的小厮方宁。

    “请少爷和两位姐姐且忍耐一下,赶车的大哥说后头有马蹄声追得很紧,不知是不是泉州铺子里有事?”

    方晏南循着他的话揭开一角车帘,果然见道路尽头起了一阵烟尘,马蹄声渐近,打头的果然是他们方家在泉州的一个伙计。

    “出了什么事?”

    方晏南利落地跳下了马车,却见那个伙计面有难色地瞥了瞥身后随行的马车。

    “是……是这样,少爷早上才走,就……就有一位姑娘找了来,说是余家的亲戚,找少爷有急事,掌柜的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原还要细细盘问,可她除了哭什么也不说,掌柜的怕出事,只得叫小的套了车带着她来追追你们,看能不能赶得上。”

    一番话说得方晏南目瞪口呆,一时实在想不出能有谁,谁知那边车帘子一动,一个亭亭袅袅的身影闪了出来,竟是樊音。

    “音……樊姑娘?你怎么来了?”

    音妹妹三个字才要出口,一想那到底是小时候的称呼,如今彼此都大了,自己又定了亲,实在应该庄重些,便忙改了口。

    樊音听他这样冷淡,不由面上一黯,只怯怯地站在车边,也不敢上前,肩膀瑟缩着,竟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在场的几个年青伙计都尴尬地把头别过,欣怡和容兰在车里听见了动静,彼此对看了一眼,欣怡一副这种事我可不管的神气,到底容兰老成些,便下了车先将樊音扶进她们的车里,那送人过来的人见果然是来寻少爷的,也不敢多说什么,虽然一头雾水,但到底是东家的事情,哪里有他们这些伙计插嘴的余地。

    马车继续在官道上疾驰,但车内的气氛却不同于方才的轻松自在,而有着说不出的尴尬沉闷。

    “你是说,余家逼你嫁人?”

    方晏南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只知道抽泣的姑娘,没来由地一阵头疼。

    按说她并不是余家的人,余老太太就是再老背晦了,也不至于去强做她的主才是,更何况余家要是将她嫁给什么权贵,倒还有几分攀附之说,如今却是将她嫁给一个小小的米铺掌柜,这,这又是图的什么?

    心下正纳闷着,便看见樊音慌张地连连摆手,嘴里结结巴巴道:“不,不,那是绝没有的事!老太太也是为了音儿好,只是……只是音儿心里好怕,那人音儿从来没见过,音儿不愿嫁给他!”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潸潸落下泪来,不论方晏南再问她什么,她就是不开口,只是呜呜咽咽地抽泣着,或有时像是惊着了似的朝角落里挪一挪,瘦削的肩头越抖得厉害,叫人看着就觉得这可怜的女子也不知是受了怎样天大的委屈,当真可怜见的。

    “少爷,你就别只顾着问了,你瞧瞧樊姑娘身上,就这么一身粗布衣服,袖子还勾破了,鞋也是破的,瞧这脸上手上还有瘀痕呢,想必能找上我们也不容易,不如让她歇一歇再问吧?”

    欣怡说着用帕子擦了擦樊音的脸,樊音却痛哼了一声躲了过去,欣怡拉着她细问,她这才哭着说了一路的遭遇,原来她被她娘绑在家里不得出门,逼着她答应那门亲事。后来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身上只有几两碎银子和两件随身衣服,她自小在余家,又没有什么亲戚,思来想去唯有投奔方大哥而去,打听着他人在柳州,便一路追了去,谁只好容易到那里,却听见他已经走了,去了泉州,因此又找了过去。这一路上骗子和歹人都遇见过,好在老天可怜,都叫她逃了,可身上的盘缠都已经用尽,包袱也在逃跑的路上丢了,身上还都是伤,好容易到了泉州,没想到又没赶上,她心生绝望,差点晕倒在那里。

    樊音说着说着越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容兰和欣怡两个女孩子听了,也忍不住陪着抹眼泪,欣怡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取过方才拿出来的山药糕送到她面前。

    “姑娘想是饿了吧?先用些点心垫一垫。”

    谁知樊音望着糕点怔怔地咽了咽口水,瑟缩着手拿起一个,又怯怯地看了看欣怡和容兰,见她们都冲着她友善地笑,这才敢慢慢送到嘴边,才吃了一两口,便等不及地狼吞虎咽了起来,没多会儿功夫,便将一盒子的小点心尽数吃尽。

    原来她为了省盘缠,已经十来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方晏南看着自小锦衣玉食惯了的儿时玩伴忽地如此落魄可怜,不由也跟着一阵心酸,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是古来有之,樊音自小听话,如何这次行事却这般出格?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只得耐着性子劝她。

    “樊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婚姻大事原该父母做主,你母亲既然与你说了亲,就算你心里十分不愿意,就这么逃出来,那也成了你的不对了,我们要是帮着你逃婚,那岂不是帮着你忤逆长辈?只怕余老太太也要不高兴的。”

    樊音听了这话才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激动了起来,忙从位子上挣扎着下来,跪着拉着方晏南的袍子求道:“方大哥,音儿宁愿到方府做个丫头,自做自吃,怎么都是甘愿的,只求你们别把我送回去,我真的不想嫁给那个人啊!求求你,求求你──”

    “啊,樊姑娘,樊姑娘你醒醒!”

    樊音哭着哭着便当真厥了过去,欣怡忙抱着她躺下,容兰急急地给她掐人中扇扇子,方晏南看着忙得一团乱的两个丫鬟,不由整个后脑勺都开始抽抽得犯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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