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天子之怒,安怡纵有护身符在手,心中也是无限恐慌。

    她伏在地上,痛哭流涕道:“陛下,安怡知错了。安怡真的知错了。但那下毒,真的不是我做的。”

    安怡知道,这个时候皇帝已经不相信自己了。她再全盘否认的话,想来皇帝只会更震怒。

    安怡准备徐徐图之。她哭着辩解道:“安怡确实不喜欢那二王子,也不想嫁给他。所以他那么靠近安怡的时候,我才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但下毒的事,安怡指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

    即便她做了,皇帝看在免死金牌份上,应当会饶过她的。安怡心底隐隐盼望。

    但她不知道的是,皇帝见到这块免死金牌后,内心的怒火不熄反旺。

    皇帝冷面瞧着安怡和她手中的那块金牌,明知故问道:“这金牌,是朕赏给陈天扬的那块?他拿着朕赏的金牌,用来谋害藏锡二王子,破坏朕的朝廷?”

    他这后一句话落了重音,明显已经是盛怒状态。

    安怡原本以为有了这免死金牌,事情就肯定能被揭过去。可是她忽视了帝王之心。

    皇帝可以护着她安怡,也可以不护着她安怡。但这件事,绝对轮不到第二个人来做。

    安怡被皇帝的话吓得脸色一白,整个人说话都有些颤音起来。

    她任性跋扈,甚至可以说是恶毒。但她一颗心却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向着陈天扬的。

    听到皇帝话语中有对陈天扬的不虞,安怡也顾不得自己了,忙重重磕头请罪道:“陛下明鉴,陈将军绝无此意。陈将军把令牌给安怡,是因为安怡不想嫁给藏锡二王子,曾以死相逼。陈将军无奈之下,只能留下令牌给我。他的本意不过是安怡真的抗旨不嫁时,用来保安怡一条性命。”

    “陛下,陈将军自十五岁起就在战场为陛下的疆土洒热血,他绝无半点异心啊!”安怡说完,又是连着重磕了几下头。

    再抬首时,她额间一片乌青。可见那些磕头半点没有敷衍的意思。

    安怡是要对付的。但是陈天扬算得上是肱骨之臣,皇后并无意牵连到他。

    她想了想,在旁开口道:“如今藏锡二王子能不能醒过来才是当务之急。安怡你定要好好照顾他。”

    皇后这话,惹得在场几个女子都侧目而视。

    这话是在威胁安怡了。

    要护住陈天扬,安怡就不能拒绝。

    原本是想摆脱和藏锡二王子的婚事,安怡才不惜动用免死金牌。可没有想到,最终她仍要去与那二王子相处。

    安怡一张脸顿时满是灰败之色。

    朝阳长公主视线从安怡身上又移到皇后身上,再移到皇帝身上。

    陈天扬,恐怕暂时不能动。战事如今正是吃紧的时候,又没有替代的人,皇帝哪里能动他?

    朝阳长公主适时给皇帝送去一个台阶:“今日之事,还是安怡太不懂事了。你若能好好照顾好藏锡二王子,让他痊愈,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陛下,就看在我与皇后的面子上,且饶了安怡这一次吧。”朝阳长公主道。

    皇后真想立刻站起来。

    她不想饶安怡啊!

    只是现在有免死金牌在,也不可能真的立刻处置安怡。但皇后可等着事后算账呢!

    偏皇帝就顺着这台阶先下了。皇后拦都拦不住。

    “安怡县主即日起去藏锡二王子那边守着。二王子什么时候好,安怡才可回郡王府。”皇帝道。

    安怡含泪应了。

    一场血雨腥风竟就这样落下帷幕。

    离开的几人都有些不甘心。

    六公主是气得不行,当场就跑了出去。

    周大公子望了一眼安怡县主手中的免死金牌,若有所思地退了下去。

    而与苏昭宁一起离开的苏瑾瑜,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开口。

    “二妹妹,给我看看你的手。”苏瑾瑜将苏昭宁送到了围猎场外。

    本来今日就是围猎的最后一天,如今藏锡二王子又生死未卜,皇帝肯定要返程了。

    只不过,天子未走,他作为随行官员之一,就不能走。

    苏瑾瑜此时很不放心他二妹妹。

    从安怡拿出免死金牌开始,苏昭宁就出奇地沉默。不仅是不开口,而且连神情也一并变得淡漠起来。

    似乎,一直期待安怡倒霉的人,不是她。

    苏瑾瑜从来就只是个恪守过去礼法、拘板的老先生,而不是一个后知后觉、心思愚昧的蠢先生。

    老先生知道今日的这种种颠荡起伏代表了什么。

    他很心疼他的二妹妹。

    偏苏昭宁此时并不想流露出自己的脆弱。

    她双手交叠,让苏瑾瑜完全看不到她的手心。

    她回答他:“方才射箭,并未受伤,大哥哥可以放心。”

    傻妹妹,我哪里是担心你射箭受伤。我是担心你的心受伤。

    还没有回到长安侯府,苏瑾瑜不得不忌讳隔墙有耳。

    他叹了口气,目光深深得地落在苏昭宁身上。

    半晌,只能挤出一句:“你等我回来。”

    你等我。

    我等你。

    有些话,不被想起,人还能够自欺欺人。

    若是被提起,自己的愚蠢就这样大喇喇暴露出来。自己都觉得可耻、可笑、可悲。

    苏昭宁垂着眉眼,回答苏瑾瑜:“我先回府了。”

    她真的半点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说完之后,她也就直接走了。

    苏瑾瑜抬起了手,却最终没有出声阻拦苏昭宁的脚步。他看着他二妹妹的背影,无端端就想起一桩很遥远的事情来。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

    那时候他年纪尚小,还是个黄口小儿。

    他母亲,也是侯夫人大黄氏,整日都忙于与当时候的长安侯爷宠妾赵氏斗法。

    赵氏年轻貌美,比他母亲侯夫人小了三岁。再加上做人妾室的,本就不需要和主母一样日夜操劳家事,所以赵氏在侯夫人面前,简直像小了五岁都不止。

    做妾室的,貌美是首要。如果还能红袖添香,就更有情趣了。

    如果不止能红袖添香,还能做朵解语花,那就更加令男人痴迷了。

    那时候的苏瑾瑜年纪小,是不懂得赵氏为什么在他父亲面前受宠的。

    他只知道,他母亲整日都忧心、提防着赵氏。为了赵氏,年纪轻轻就愁白了几根头发。

    而赵氏在尚是小儿的苏瑾瑜眼中,优点应该最为突出的是那双巧手。

    不仅能作画的一双手,而且能作羹汤的一双手。

    赵氏那时候做的最多的是一道鸳鸯酥。那菜用料并不复杂,但讲究的就是一个手工。

    首要捏得好。

    其次炸得好。

    每当赵氏端着那鸳鸯酥去了他父亲房中,他母亲就总是要怒不可揭。

    苏瑾瑜想不通透太多,只觉得鸳鸯酥肯定也是他母亲的最爱。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每日下了学堂,苏瑾瑜就去看赵氏怎么做鸳鸯酥。

    他白天看了,晚上偷偷爬起来去厨房自己练。

    他想亲自做给他母亲吃。

    母亲爱吃,赵氏又多做给父亲吃,母亲肯定不高兴。等自己学会了,母亲一定很高兴。

    再说,父亲那么喜欢鸳鸯酥,大概自己会了,父亲就不会那么喜欢赵氏了。

    一个几岁的男孩子,从来没有学过厨艺,也没有往厨艺上培养过。如何能做出那样繁复精巧的油炸吃食来?

    苏瑾瑜如今都记得,被热油溅到的痛有多难受。

    几乎不用多久,才从厨房溜回去,手背被溅到油的地方就起了明晃晃一个泡。那个泡火烧火燎的痛,戳破了,痛。不戳破,也痛。

    等泡没了,手依然能够痛很长一段时间。

    学习做鸳鸯酥,苏瑾瑜付出了比温习书本不止十倍百倍的努力。因为那不是他所长,故而学得更辛苦。

    终于,在侯夫人生日前夕,苏瑾瑜学会了鸳鸯酥。

    他自认为做得保密,喜滋滋地端了鸳鸯酥想去给侯夫人做贺礼。

    但那碟鸳鸯酥被身边的丫鬟提前放到了侯夫人桌上。

    那日,他父亲长安侯爷也在。

    苏瑾瑜期待地看着他母亲侯夫人亲手夹起了一块鸳鸯酥放入口中,尔后……

    往围猎场里面走去的苏瑾瑜摸了摸自己的手背,感觉到那些热油溅起的泡似乎还在痛。

    痛了十几年了。

    如今的长安侯府,是没有一个赵姨娘的。

    因为赵姨娘死在了数年前。

    姨娘赵氏在鸳鸯酥中下毒,谋害主母,令主母小产,活生生被杖责至死。

    赵氏死前,苏瑾瑜去找过他母亲。

    他告诉她,那鸳鸯酥是自己做的。但他绝对没有下毒。

    躺在塌上的侯夫人摸了摸苏瑾瑜的头,回答他:“母亲都知道。”

    “是赵氏在你做的糕点里下了毒,跟你没有关系的。”侯夫人这样安慰苏瑾瑜。

    但是幼年的苏瑾瑜并不相信。他想起赵氏的那双手就夜不能寐。

    半夜想要跑去母亲房中的苏瑾瑜听到了侯夫人的另一番话。

    侯夫人同他的奶娘说:“能用一个女儿除去赵氏,我很满足。女儿,我有柔嘉一个已经足够了。”

    是他,杀掉了他原本该有的二妹妹。

    苏瑾瑜从此不再做礼法之外的事情。他觉得,只有遵循那些拘板的传统,才最让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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