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来回走了两圈,道:“看看去。”

    司马懿对那近侍道:“去把仲康叫来。”对曹丕说道:“众兵士都是粗俗的武人,急红了眼,什么事都得出来,不可不防。”

    曹丕道:“嗯,让仲康点起五千御林军,随朕同去。”

    一行人来到太仓令衙门,隔着老远,便见官署前里三层外三层,密密匝匝的围了一群兵士,纷纷叫嚷:“他妈的,咱们没日没夜的上城防守,累死累活,就给咱们吃这个!”“这狗官自己吃香的喝辣的,竟拿连猪狗都不吃的饭来给咱们吃,他还是人不是!”“狗官快出来!今天你要不解释清楚,爷爷我跟你没完!”“对的,狗官快死出来,你再不出来,我们可就要攻进去了!”“和这狗官废什么话,直接杀将进去,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兵士们纷纷拔刀出鞘,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蓄势待发,当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一个领头的。

    正扰嚷间,忽听身后有人大声喝道:“太仓乃国家重地,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想要造反?”正是司马懿。

    众兵士回头望去,见曹丕身着龙袍,坐于马上,不怒自威,不禁吃了一惊,纷纷跪倒在地,道:“皇上明鉴:我等不敢造反。实是狗……太仓令刘桢克扣我等伙食,又给我们吃变了质的米饭,已有不少兵士吃了这米饭后上吐下泄,甚至还有呕吐而死的。他这样做实在是丧尽天良,我们心中不忿,这才找他来评理。”

    曹丕皱起眉头道:“有这等事?”

    一名兵士双手捧着一只瓷碗,越众而出,来到曹丕马前跪倒,道:“这便是我们今天的午饭,请皇上过目。”

    一名御林卫士接过,递给曹丕,曹丕接过,低头看了看,跟着闻了闻,皱起眉头,道:“你们平时就吃这个?”

    众兵士齐声叫道:“正是。”

    曹丕问道:“这样的饭吃了有多久了?”

    众兵士道:“快半个月了。”

    曹丕面色铁青,拿碗的手微微颤抖,出了一会神,方道:“你们先散了,这事朕自会为你们做主。”

    众兵士对望一眼,一动也不动。

    司马懿道:“皇上一言九鼎,说到做到,你们还怕他会说谎么?”

    一名兵士说道:“有道是官官相护,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兵士受过的骗还少么,焉知皇上不是用虚言将我们哄散,跟着就息事宁人,庇护奸人,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人群中不少人大声附和,曹丕居然被人指着鼻梁骂他说谎骗人,脸色自是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司马懿道:“胡说,皇上英明睿智,爱护百姓,如何会庇护奸人。有道是:‘捉奸捉双,拿贼拿赃’,这事真相到底如何,皇上还要查察一番,总不能凭你们一面之词便胡乱定罪吧。”

    人群中一名兵士大声喊道:“查察一番,说的好听。实际就是在拖时间啦,等过了一两个月,就说查不到证据,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人群中又有不少兵士附和,更有人大声喊道:“皇上今天若是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答复,我们便不走了。”

    曹丕长眉一轩,许褚大声叫道:“你们不走,想干什么,难不成要造反?他奶奶的,俺可是好久没打架了,手正痒痒呢,你们要造反就都来吧!说吧,你们是打算车轮战呢,还是一起上!”说着便开始脱衣服,他估计是生病时将脑袋烧糊涂了,原本智商就苦不甚高,现在更是无限趋近于零,竟将太仓当成了比武场,将士兵闹事当成了比武大会。

    许褚的吼声如半空里打下一个霹雳,众兵士及曹丕等人都晕了片刻,方回过神来。不少胆子小的兵士吓了尿了裤子,四散而逃。胆子较大的兵士仍是一动不动,大声叫道:“嗓子大就了不起了?这么说皇上是打算是用武力压服我们了?”

    许褚叫道:“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

    司马懿道:“仲康,皇上在此,哪有你发号司令的份?这事到底如何当听皇上的圣断。”

    曹丕原也想让许褚将这些兵士杀散,转念一想这样只会引起更大的骚乱,若是贾福乘乱来攻,兵士心中不忿,势必将无人守城,局面可就不好收拾,当下强压心中怒火,道:“这事朕自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绝不食言。”

    众兵士仍是一动也不动。曹丕长眉一轩,向司马懿瞧去,盼他出主意,司马懿伸嘴在曹丕耳边悄声说道:“这事可大可小,皇上是打算息事宁人,还是想要安定军心?”

    曹丕悄声道:“贾福的数十万大军就在城外,若军心不附,何人替朕守城?当然是安定军心要紧。”

    司马懿悄声道:“皇上打算安定军心,就需要一物。”

    曹丕问道:“何物?”

    司马懿道:“刘桢的脑袋。”

    曹丕皱起眉头道:“万一刘桢是无辜的,岂不错杀好人?”

    司马懿道:“皇上难道忘了先帝斩王垕以安军心之事?王垕无罪尚且斩之,何况刘桢?他那日来臣这解递粮食时,臣见他面色惨白,神不守慑,中心似有大忧,这其中定有蹊跷。”

    曹丕点点头,道:“嗯,那日刘桢见朕也是神魂颠倒,说话语无伦次,前言不对后语。”沉吟片刻,道:“为了安定众心,朕又何惜刘桢之头,这事你拿主意吧。”

    司马懿朗声道:“皇上已同意处斩刘桢,但他还知道不少内情,须当审问明白之后,方明正典刑。你们先散了吧,不日内便有消息。”

    众兵士纷纷叫道:“不信!不信!除非皇上立时将他杀了!”“对,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司马懿道:“杀了他有何难哉,他身上的秘密可就无人知……”

    忽听吱呀一声,大门开了,一名差役飞奔而出,大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大人悬梁自尽了。”

    司马懿吃了一惊,大声叫道:“快快救人!”

    便在这时,众兵士听闻刘桢悬梁,齐声欢呼,登时将司马懿的话给淹没了。

    司马懿向许褚使了个眼色,许褚大喝一声:“他奶奶的,快快救人!”

    众兵士双耳震得嗡嗡直响,登时安静下来。

    只见又一名差役从府署内奔出,分开众人,来到曹丕跟前跪倒,道:“启禀皇上,刘大人已被救下了,幸亏抢救及时,刘大人只是晕去,并无大碍。”

    司马懿向曹丕望了一眼,曹丕点点头,司马懿叫道:“快请大医。”

    几名兵士叫道:“他妈的,这小子没死,待我进去,在他胸口上补上一刀,看他还会不会无碍!”

    司马懿叫道:“刘桢既然自尽,便说明他心中有愧。你们放心,这事皇上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们一个交待。”

    众兵士道:“太尉空口白牙,让我们如何能信?”

    司马懿伸出三指,道:“给皇上三天时间,三天之内若皇上还不能查出真相,我便自刎以谢,绝不食言。”

    众兵士大呼小叫,迟迟不肯动手,就是怕皇上怪罪下来,脑袋搬家,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点了点头,齐声叫道:“好,我们就信你这一次。”一哄而散。

    曹丕道:“三天时间太仓促了吧?”

    司马懿道:“如今形格事禁,只有先稳住他们,再作良图。”

    曹丕道:“若三天之后,仍未查明真相,如之奈何?”

    司马懿笑道:“到时皇上若不下旨杀了刘桢,微臣的项上人头可就保不住了。”

    曹丕笑道:“朕怎忍心看你掉脑袋。走,进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行人来到内堂,只见刘桢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司马懿颇通医理,走上前去,伸出三指搭在他的腕脉上,号了半晌,说道:“启禀皇上,刘桢并无大碍,只得受惊过度,吓得晕了过去。”

    曹丕面色凝重,令人传来太医为刘桢诊治。不多时,一名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老太医窜将进来,号脉已毕,便将众人赶将出去。曹丕等人转了出来,曹丕愁眉深琐,挥手屏退左右,独留司怪懿,道:“朕那日看了刘桢呈上来的粮簿,粮簿上明明写着太仓中存着不少粮食,足够大军支用数年。为何刘桢还要克扣粮食,难道他不怕杀头?”

    司马懿道:“这粮簿有问题。”

    曹丕心中一凛,道:“朕也是这么想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检看粮仓便知端的。”叫道:“来人啊!”

    两名近侍,两名侍卫走进正堂。曹丕道:“让仲康清点一下太仓里的粮食,速来回奏。”

    四人答应了,倒退出去。

    曹丕在屋中走来走去,焦急的等待许褚回奏,过了良久良久,忽听屋外有人大声叫道:“不好,不好了。微臣查察发现偌大的太仓就只剩……”说话之人正是许褚。

    司马懿一个箭步,飞奔而出,伸手将他的大嘴按住,好在按的及时,没让他将太仓粮食数目给喷将出来。

    许褚推开司马懿,叫道:“司马懿,你这是在做什么!”

    曹丕皱起眉头,心道:“这个许褚就是一根筋。”说道:“还不快给朕进来,这事是在门外说的么?”

    许褚心中一凛,灰溜溜的走了进来,悄声说道:“臣已查明,太仓中的粮食已不到十万斛。”

    曹丕脸色大变,身子晃了晃,险些晕去,道:“这怎么可能,粮食都到哪里去了!”

    司马懿叹了口气,喃喃道:“怪不得他有恃无恐,原来是这么回事。”

    许褚道:“微臣反反复复查了数遍,粮食数目肯定是没错的,至于这粮食都到哪里去,微臣就不知道了。”

    曹丕来到案前,沉吟良久,伸手在案上重重一拍,道:“这个刘桢,朕要将他碎尸万段。来人啊,将刘桢推了出去,凌迟处死!”

    司马懿道:“且慢,刘桢死不死无关痛痒,这数百万石粮食可非得找出来不可。”

    曹丕定了定神,道:“嗯,可他贪污粮食做什么,几百万石粮食他要藏到哪里去。”

    许褚叫道:“皇上圣明,这许多粮食非要有一个大粮仓存放不可,臣这就满城搜寻,非要将这些粮食找出来不可。”

    司马懿心念电转,道:“臣听说前段时间粮价飞涨……”

    曹丕心中一凛,接口道:“你是说他将粮食给……给卖……了!”

    司马懿点点头,便在这时,太医从里屋走出,道:“刘大人已经醒了,皇上想问什么尽可以去问了。”

    曹丕急忙入内,问刘桢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桢翻身下床,双膝一软,跪将下来,道:“微……微……微臣该……该死。”

    曹丕气得手足冰冷,道:“快说太仓的粮食都到哪里去了?你要是不说,朕活剥了你。”

    刘桢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仓里的粮……食,臣……臣都给……卖……卖了。”

    曹丕道:“你……你……你……”

    司马懿道:“快说都卖给谁了?”

    刘桢道:“卖给城中最……最大的粮……粮号……”

    曹丕回头对许褚说道:“去把那粮号给朕抄了!”

    许褚大声应道:“是!”

    刘桢道:“晚……晚了。那粮号早已关门歇……歇业了……”

    曹丕怒不可遏,道:“你……你……你……来人哪将这厮推将出去,凌迟处死!”

    刘桢咚咚咚地磕了十余个头,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司马懿道:“事已至此,杀了这厮又济得甚事?如今当令他尽吐所知,皇上也好追回粮食。”

    曹丕定了定神,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赶紧从实招来!”

    刘桢道:“三四个月前,汉军进抵壶关,邺城一日数惊,粮商乘机囤积粮食,粮价猛涨。微臣……”提起手掌,用力打了自己几个耳光,说道:“……一时鬼迷心窍,见钱眼开,听信他人言语,乘粮价居高不下之时,将太仓粮食分批卖出,打算等秋后粮价回落之时,再以低价买进粮食,从中赚取差……差价。”

    司马懿脸皮紫涨,道:“敌军兵临城下,城中专以粮草为大事,你竟敢倒卖军粮,发国难财,难道不怕杀头?”

    刘桢道:“这事干好了,是可以狠狠赚上一笔,但若搞砸了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微臣脖子上就一个脑袋,自然不敢胡来。都怪贾福这厮忒也狡滑……”

    曹丕和司马懿对望一眼,心道:“果然和他有关!”说道:“这事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了?”

    刘桢道:“这厮明明到了壶关,却坚守不出。城中百姓总不见汉军杀来,以为贾福名为伐魏,实则自保,就都不以为意。粮商眼见着无利可图,便不再囤积,粮价迅速回落,微臣见粮价不住向下掉,心里那叫一个着急,终于忍不住将仓中的粮食抛出。”

    曹丕道:“他妈的,这明明你是利欲熏心,关贾福甚事!”曹丕身为九五至尊,自然要注意身分,不会出口成赃,此时他心情激动,一时顾不得那许多,“他妈的”三字也就脱口而出。

    刘桢连连点头道:“是,是,都是微臣利欲熏心,鬼迷心窍,不关贾福的事。”

    司马懿道:“太仓粮食数量何等巨大,谁有那么大的胃口,能一次性全部吃下?”

    刘桢道:“也不是一次性,微臣是分期分批卖出的。至于买主,臣听说是邺城最大的粮号兴隆粮号联合其他几家粮号一起吃进的。起初臣怕皇上查察起来,不好交待,一次倒也不敢多卖。可是贾福迟迟不进兵,臣寻思这场战多半打不起来,只要撑到秋后,各地粮食运抵太仓,邺城粮价也会跟着回落,那时臣再向各粮号买粮补齐库存,便神不知鬼不觉了。是以越到后来,臣的胆子就越大,卖的粮食也越多。哪想到贾福突然领军杀出,以雷霆万钧之势占了井陉,跟着迅速南下,危逼邺城。粮商重新开始囤积,粮价又发疯般的往上猛涨。眼见着各地告急文书如雪片一般飞来,臣心想大敌当前,皇上肯定会起兵迎敌,肯定会向臣要粮,可那时臣已将仓里的粮食卖的差不多,不禁五内俱焚,不知该如何是好。”说到这他磕头如捣蒜一般,大声哀求道:“皇上,微臣知错了,微臣知错了,请皇上饶臣一命,饶臣一命。”

    曹丕道:“想活命就得实话实说。”

    刘桢道:“臣一定实话实说。”

    曹丕问道:“既然粮食已被你卖得差不多了,那上次赈济难民的粮食是哪来的?”

    刘桢道:“那时皇上向臣要二十万斛粮食,臣当时连一万斛粮食都拿不出来,心想这次铁定是要脑袋搬家了。情急之下,臣便去兴隆粮号找任老板,让他想法子帮臣度过难关,不然臣就将事情全部抖出来,他也别想好过。任老板倒也爽快,一下子给臣五十万斛粮食,臣有了这五十万粮食,总算是将这难关渡过了。可是紧接着汉军便围了城,此后两月,汉军既不打也不退,其心不可测,城中百姓不知贾福在搞什么鬼,人心惶惶,粮价自然只升不跌。那五十万斛粮食很快便用光了,皇上又不住要粮,臣逼不得已,只得高价从粮号买粮,以解燃煤之急,可就是这样仍就入不敷出,臣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克扣兵士伙食了。”

    曹丕问道:“那现在任老板人呢?”

    刘桢道:“前几日臣再去兴隆粮号,发现诺大的粮号已空无一人,不知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曹丕挥了挥手,道:“将这厮推出去斩了。”

    刘桢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曹丕道:“本来朕打算将你凌迟,现在只是斩你头,已算是网开一面了。来人哪,将这厮拖出去,斩!”

    两名侍卫大声答应,抢了进来,将刘桢拖了出去。

    曹丕仰天长啸,道:“天啊,这几百万石粮食到底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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