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老人额头因用力过猛而鲜血直流,彭庆中的心再次颤抖了起来。

    “彭老总俺们全都跟着你”跪在老人身后的年轻人齐齐发出了怒吼。

    彭庆中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拉住老人的胳膊,用力想要把老人扶起来,但老人却执拗地跪在那里,紧盯着彭庆中的脸,任凭鲜血从额上流下,滴落到了衣襟上,地上。

    此时彭庆中还有些犹豫不决,而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聚过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他们当中不光有男子,还有好多年轻的姑娘。这些人全都一个个不声不响的跪在了那里,一会儿就成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彭庆中看着人们眼中那燃烧起来的火焰,全身的血液也跟着沸腾了起来。

    不知怎么,在夜校时杨朔铭讲课时关于“游击战和反游击战”的内容,突然之间浮现在了彭庆中的脑海里。

    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和面前满脸是血的老人那期盼的目光,彭庆中拒绝的话终于没有说出口,他一边双手用力的扶着老人,一边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

    老人的眼中闪过狂喜之色,他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而老人身后的人群瞬间发出了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彭庆中此时还没有想到,就在这一刻,他的人生和湖南人民的命运,从此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而另外一幕改写历史的剧目,则在另外一个地方,跟着上演。

    在沿着河边步行了三四里路之后,逃难的姐妹俩方才小心地爬上了河堤,她们回身望着远处浓烟滚滚的村落,止不住泪水直流……

    “姐姐,怎么办啊?”妹妹哀泣着说道:“村子已没有了乡亲们都……”

    “我们的人能逃出来,这已是万幸了”姐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着说道:“天杀的匪兵……”

    “我们现在可怎么办哪?”妹妹低声的哭泣着……

    “谁知道?”姐姐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总比留在村中幸运,现在说不定匪兵们已经屠村了呢”

    说话间,远处便传来了连续不断的枪声,姐姐的心中不由得一紧……

    “这些野兽果然是这么做了”姐姐的热泪涌了出来,咬着牙关说道:“他们又欠下了我们一笔血债,我一定要他们清偿的一定”

    “我真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曾要这样狠地对付我们呢?”妹妹仍然在哭泣着,问道,仿佛低年级的学妹在向学姐提问。

    “他们不是人,是野兽,贪婪和野蛮是野兽的本性。”姐姐愤怒地说道。

    “我不明白。”妹妹摇摇头说道:“政府养着那么多的兵,为什么就容许他们攻进来杀我们呢?”

    “听润泽哥说,是政府太**了,根本没有力量保护我们。”姐姐说道:“他曾对我提起过,说我们中**队的武器落后,兼且经过连年混战,各地四分五裂的,并没有一个能在全国行使权力的政府。”

    “我们中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呢?”妹妹又问道。

    “你问我?”姐姐苦笑着道:“我又问谁呢?”

    “我们这一代太不幸了”妹妹摇摇头说道:“以前曾听父亲提起过,几年前,那么多的倭寇攻打我们的时候,也没有死这么多人呢”

    “妹妹……”姐姐忽然把妹妹拖着说道:“我们这就去找润泽哥吧,我们必须要和润泽哥他们会合,把匪兵们的罪行告诉他”

    “你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妹妹有些愕然地问道。

    “他本来和我们约好了要过来的”姐姐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想我们会碰到他的”

    “那我们马上走吧”妹妹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他们碰没碰上匪兵”

    “别说这样的话让人听着揪心”姐姐听了妹妹的话,漂亮的眉毛不由得拧紧,眼中也情不自禁的闪过担忧之色。

    “哈果然让我猜到了你心里喜欢他”妹妹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胡扯什么呢?”姐姐的脸上一时间飞满了红霞,显然叫妹妹说破了心事。

    “我知道我知道他也很喜欢你”妹妹拍着手笑道,“说不定他以后还是我的姐夫呢”

    “别瞎说”姐姐又羞又恼地瞪了她一眼,说道:“在这样的日子里,今天还不知道明天的事情呢,怎么又会变成你的姐夫了?”

    “事情是明摆着的嘛?”妹妹拉着她的手,微笑着说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他对你的心吗?”

    听了妹妹的话,姐姐的眼睛忽然间泛起着灵洁闪亮的光芒,变得大方起来,她笑着拉过妹妹,问道:“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呢?”

    “润泽哥样样都好”妹妹故作哀愁地叹了口气,说道:“可他就是没有什么能力保护我们”

    “他只是个穷学生……”姐姐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又凭什么来保护我们呢?”

    “这一次咱们这么多人出来,姐妹们一旦落入匪兵的手中,可就惨了”妹妹说道:“听说匪兵是不会放过他们所见到过的女人”

    “那又有什么办法?”姐姐幽幽地说道:“北京政府那些大人先生们光知道争权夺利,南方各省陷入战乱,他们也不管不问,现在根本没有什么人能保护我们了”

    “咦”妹妹忽然叫了起来,指了指堤上远远赶过来的两个身影说道:“那赶来的人好象是润泽哥和他的朋友呢”

    “是润泽哥……”姐姐仔细地瞧了瞧,惊喜地说道:“那个陪着他的人是蔡文彬我们快过去找他们”

    两姐妹拖着**的身体,快步向赶来的两个青年迎了上去。

    此时,她们身后零星的枪声还在响着,烈火烧得更旺了……

    “你们是怎麽逃出来的?”李德声紧紧地握着姐姐陶诗咏的手问道,脸上压抑不住惊喜之色。

    “你的眼中就有姐姐。”妹妹陶诗吟有些不满地说道:“就没有我这个妹妹啦?”

    “不不”李德声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一听到消息,马上便和大家从老远的地方赶回来,就是挂念着你们姐妹呢”

    “等你们来,黄花菜都凉了”陶诗吟撅着嘴唇说道:“要不是那些狗吠声把我们惊醒,你就只能找到我们的尸体了”

    听了妹妹陶诗吟的话,李德声的脸色更苦了,但他仍然紧紧地握着姐姐陶诗咏的手不肯放开。

    “润泽兄原也是这么想的”蔡文彬这时在一旁笑着打圆场说道:“我们从逃难的老乡那里知道匪兵行动的消息后,现赶回来的,见到了村中起了大火,还以为你们也出事了呢”

    “本来我们也险些遭到毒手。”陶诗咏叹了口气,说道:“当我们从老乡的家中逃到水道后,匪兵就在我们身旁几尺的距离经过,好在天色很黑,我们才没有被他们发现。”

    “就你们两人逃出来了?”李德声问道。

    “看来是的。”陶诗咏的热泪夺眶而出:“当时乡亲们正在熟睡中,我们又来不及通知他们。”

    “看来他们可能全遭到毒手了”李德声叹着气说道。

    “有他们会这么残忍吗?”蔡文彬有些愕然地问道:“他们会一下子杀死村中好几百口人?”

    “说不定呢”李德声默默地说道,“我从学生联合会的侦察员那里得到的消息,负责这次清乡行动的正是唐白脸收编的最残忍的湘西土匪赫老七”

    “你认识他?”陶诗咏愕然地问道。

    “不认识”李德声苦笑了一声,说道:“但对他所干过暴行多有所闻,可怜现在乡亲们正在经历着怎样的洗劫啊”

    “润泽哥,能不能想想办法?”陶诗吟天真地问道:“把他们都救出来呢?”

    “就凭我们两个人两条枪?”李德声苦笑着,摸了摸腰间的一把小手枪,叹了口气。

    “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看着乡亲们遭难而什么也不做?”陶诗咏难过地问道。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李德声摇摇头苦笑着道:“我们现在没有实力,也就只有看着他们横行一时了”

    “可可乡亲们……”陶诗吟的眼睛又红了起来。

    “他们所犯下的罪行,将来是一定要偿还的”李德声咬了咬牙,说道,“你们先跟着我回家去吧,你们能逃出来,这已经是难于登天的事情了”

    “你那里安全吗?”陶诗吟有些担心地问道。

    “放眼整个湖南,在匪兵的铁蹄下,那里还有一块干净的乐土呢?”李德声悲愤地说道:“说不定那一天他们会火焚了我们的家乡呢”

    “那可怎么办啊?”陶诗吟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们现在能用的办法,就是把这里发生的一切苦难,真实地展现在全国人民的面前”李德声终于松开了姐姐陶诗咏的手,拍了拍妹妹陶诗吟的肩膀,用温柔坚定的声音鼓励道,“让全国人民乃至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让全体爱**民团结起来,齐心协力把张唐匪帮赶走”

    “话虽不错,可现在,各个省的军政当局全都在作壁上观,根本没有出手帮我们的啊”陶诗咏想起了自己和同学们奔走呼号以来所得到的结果,禁不住有些灰心失望地说道,“哪怕咱们大家都看好的小杨将军和蔡锷将军,不但连行动都没有,甚至连话都不说一句啊”

    “不会总这样下去的。”李德声满有把握地说道,“蔡锷将军现在虽然是陆军部长,但已经不是云南督军了,手里没有一兵一卒,是以没有出来为湘民百姓做主。但小杨将军不一样,他手里又有枪又有兵,还掌握着一部分海军和空军,他的军队主力现在广西,一时脱不开身,等到他剿灭了云南和广西的军阀余党,就会掉转枪口打掉张敬尧和唐白脸的”

    “其实说白了,蔡锷将军和小杨将军也是军阀,只不过对老百姓好些,愿意为国家办实事,敢于抵抗外侮,不象张敬尧和唐白脸那样的坏军阀那样,只知道残害百姓。”蔡文彬在一旁说道,“可这些军阀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苦的还都是老百姓。”

    “是啊,必须要有一个根本的解决办法才成。”听了蔡文彬的话,李德声皱着眉头,沉声说道。

    “我们还是找个躲藏的地方再想根本的解决办法吧”陶诗咏看着面前的李德声苦苦思索忧国忧民的样子,禁不住抿嘴一笑。

    “对,快走吧别让匪兵们发现我们”李德声醒悟过来目前危险还没有解除,他猛地用一只手拉过了陶诗咏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拔出了腰间的小手枪。

    看到李德声爱护自己的样子,陶诗咏心里一甜,她任由他拉着自己,身不由已的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跑去,而对于要去哪里,她此时已经顾不得了。

    广西,南宁,两广巡阅使行辕。

    “一共走了多少人?”杨朔铭放下了手中的电报,平静地向前来报告的军官问道。

    “大约有三千人左右。”军官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但此时的他却不敢伸手去抹,“大部分是湖南人,有一小部分是四川人。”

    “带走的都是轻型装备?”杨朔铭又看了一眼丢失武器的清单,问道。

    “是的,主要是新式冲锋枪和通用机枪,以及子弹。”军官说道,“再就是手提式迫击炮,狙击枪也丢了一些。据称当时库里还有120炮和轻型坦克,但他们没有动。”

    “他们这是想要过去打游击了。”杨朔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查到他们的头儿是谁了没有?”

    “是新编第九旅后勤处的军官,陆军少校彭庆中。”军官回答道,“他是湖南‘救贫会’的会长。据说他们还有另一个主要的头目,名叫朱贷真,四川人,也是少校,本来是滇军那边儿的,顾品珍将军派他来和咱们联络军火接济事宜,他是常驻办事处人员之一,他以前和彭庆中应该不认识,不知道他后来是怎么和彭庆中联系上的。”

    听到军官的回答,杨朔铭的“超级电脑眼”立时开始运行起来,很快便显示出了这两个人的详细情况,而当杨朔铭看到二人照片上显示出的相貌之后,禁不住面色一变。

    看到杨朔铭脸色有异,报告的军官额头的汗更多了。

    “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杨朔铭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说出了一句让全体人员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瀚之为什么这么说?”坐在一旁的陈炯明有些奇怪的问道。

    “哦……没什么,随便说说。”杨朔铭笑着摇了摇头,冲报告的军官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军官有些吃惊地看着杨朔铭,因为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杨朔铭竟然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给他相应的指示。

    “湘省子弟兵激于义愤,故有此举,所幸损失不大,瀚之不用太过介怀。”坐在陈炯明身边的程璧光想起了广东让**党**害的时候,身为广东人的自己也险些带人造反的事,不由得替偷盗兵工厂军械打回老家的赣军湖南籍战士们分辩了一句,“湖南被蹂躏成这个样子,身为湘人,他们根本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听了程璧光的话,杨朔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这件事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也是好事。”陈炯明看到屋内的气氛有些显得沉闷,笑着说了一句。

    “竞存怎么看?”杨朔铭的眉毛一扬,转过头向陈炯明问道。

    “要是他们真能打跑了张敬尧和唐天喜,咱们就省事了。”陈炯明说道,“湖南地处南北交通要冲,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北京方面若要大举南征,务求得湖南以遏制西南,威胁两广,而瀚之如欲北伐中原,也务须得湖南以兵锋北指。如今湖南战乱,正好给了瀚之一个收取湖南的机会,但咱们兵力不足,有这样一支奇兵进入湖南,对咱们来说,不正是好事情么?”

    “竞存为什么认为我会北伐中原?”杨朔铭笑了笑,又问道。

    “我只是依据常理推测,对于瀚之和老段,这湖南都是必取之地。”陈炯明笑着解释道,“他老段之所以没有马上动手,一是担心陷入战争泥沼之中,不能自拔,二是担心瀚之忌惮,和他摊牌。他派傅良佐督湘,傅良佐又行动迟缓,就是想等咱们在湖南和张敬尧唐天喜打得乱成一锅粥,他借张唐之手削弱咱们的兵力,好捡现成的便宜。”

    “竞存所言极是,弄不好湖南打成这个样子,就是他指使张敬尧干的。”杨朔铭冷笑了一声,点了点头,“他知道我手头兵力不多,想要借此机会消耗我们的力量,我偏偏不让他如愿。”

    “但他这一手也有厉害之处。”陈炯明说道,“湖南邻近江西,联系一直很紧密,湖南感冒,江西发烧,这一次赣军湘籍官兵擅自行动,虽然说是激于义愤,但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其实和咱们直接出兵没有多少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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