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关雪羽已来到了县北百二十里外的石头岭上。

    岭高千仞上方下尖尤其难行远远看去有如一把雪亮尖刀插立云天之间。

    石头岭上极高处仁立着一所古刹便是远近知名的出云寺了。

    如照常规登山人寺有一定的道路凿石而级牵索为引步步登临。最快的脚程也得耗上整天的时间。关雪羽舍此不图走的是偏峰捷径。他轻功极佳步险过涧有如康庄大道日出之前便已经来到了顶峰的出云寺前。出云寺之所以为名当在“出云”二字。

    上“白”为“云”下“白”为雪出云寺恰恰夹在这二白之间看起来自有其顶天立地一番气派。所谓“高处不胜寒”不必待到寒风凛冽的冬季来临石头岭在入秋之后便已经开始落雪。今年大旱不见落雪但在顶峰尖端也有少量积雪却也足够将出云寺点缀一番。

    几只寒鸦低飞盘旋在寺前老松之间地面上散满了落叶风自天上来贴着峰上的雪面刮下真有股子冷劲儿寺门是永远开着的。

    为了防御冷风的直袭入门处架有四四方方的一面隐蔽墙墙后是放生池此时此刻水面上却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平滑得像是一片水晶琉璃。

    践踏着一径残枝败叶关雪羽径自来到庙前。

    天也不过才有上这么一丁点儿明意两盏油纸灯笼摇曳着婆娑昏暗的黄光那光景儿显然透着十分凄凉。

    出云寺的和尚敢情已经起来了迎着薄薄的一天微曦共分为两列正在操练晨功——像是一套拳法。一共是十八人这就是除却出云方丈以及两堂职司之外庙里仅有的和尚了。

    关雪羽的忽然出现顿时使得操练中的和尚为之吃了一惊全都停住了身手。

    一个年轻和尚随手穿上了袈裟怔了一下缓缓走过来一直来到了关雪羽身前才恍然认出了来人是谁立刻展开了笑脸。

    “啊这不是关施主吗?你老这么一大早就上山来啦!”话声才落即见一个颀长留有黑色长须的和尚由里面快步而出远远向着关雪羽打了一个佛讯躬身说道“贫僧奉方丈之命在此恭候施主请随我后殿去吧。”

    关雪羽微微一笑合十一揖以佛礼答谢道:“老和尚端的是无所不知我还只当他坐关未醒此番白来了一趟呢!”

    这个黑须中年和尚法号“至法”乃是出云寺的主持和尚看来与雪羽像是认识。

    聆听之下即见他展开笑颜道:“方丈原来坐关直到昨日傍晚时分才醒转晚课之后方丈指示贫僧说是先生今日日出前后必将到寺有事相商要贫僧在此恭迎果然应验倒是贫僧迎接来迟尚请海涵。”

    关雪羽颔道:“看来老和尚功夫更甚昔日诚乃吾佛恩典你不必客气请前头带路吧!”

    至法和尚应了一声:“是。”即转身步入。

    关雪羽复向前来的少年僧人告了扰这才跟随着至法和尚向廊道步入。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一根油松火把劈拍响着在远处燃着油烟子袅袅升空化为青白色一条巨龙竟不为风势所散倒也奇怪。

    这条长廊伸展甚长上为茅草下铺石块支柱皆为多年坚厚桧木所筑年代久了其色如釉闪闪而有光泽整个长廊看上去朴实无华却是古意盎然雅极了。前行的至法和尚步履轻灵神态安详望之即知身上的功夫不比寻常穿过了长廊、正殿来到了后山石室——这便是出云和尚的修练坐关之处平日本寺弟子不得到特别的允许是不能随便进出这里的。

    石室背山而辟根本就是凿壁而成门前耸峙着一对石翁仲插有一盏高挑纸灯地上的石块一路婉蜒伸展而出排得很具艺术眼光三三两两一直延伸到石室尽头。

    关雪羽来这里已是常客与出云和尚更是交非泛泛这里的一切都很清楚——就拿这些地上的石块来说吧如非深知其奥妙者便万万难以行走敢情其中大有名堂不知内情者一步妄自踏上便将自讨其苦了。

    至法和尚来到这里停下了步子回身合十道:“先生自己进去吧贫僧该去关照前面的早膳了。”

    关雪羽道了谢容得至法转身离开后他才转向后面石头禅房喟叹一声道:“老和尚别来无恙否?又来打扰你的清静了。”他这里话声方住即听得正面石室内一人浩叹道:“一兔横身当古路苍鹰才见便生擒后来猎犬无灵性空向枯桩旧处寻。阿——弥——陀——佛——”

    关雪羽微微怔了一怔憧憬着老和尚的四句禅机却是似解非解他微微一笑道:“老和尚你又在跟我打哑谜了。”一面说一面踏步而前。

    老和尚石室前排列着数十方石块三三两两颇为有趣关雪羽前三后四地走了半转停下来笑道:“咦?你这是玩的什么把戏?我半年不来敢情你又换了名堂不成?”

    室内的老和尚却笑应道:“原是故日三生石旧靴逢雨沾新泥三片桐叶随风转五处燕子剪新衣。”

    关雪羽正在打量地上石子聆听之下哑然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了。”前行三步身形后挫心里默然念着一个“奇”数雪衣轻振已飘落室前。却听得室内和尚赞赏之声道:“小子半年未见竟是又长进了不少看来我这里已没有东西再能留难你了你固前程远大却来寻我做甚?”

    关雪羽“哈哈”一笑推门而入。其实哪里有门只是三数串竹叶垂帘而已。随着关雪羽的手势竹叶应手而启关雪羽当门而立。室内虽然燃着一盏青灯只是在黎明的微曦之下已显得微弱兀自“笃笃”有声地在竹叶上摇曳不已。这里光线不亮却足以辨物一几一案俱在眼前。出云老和尚披着一件蓝棉布的旧袈裟盘坐在蒲团上他身材原本高大即使坐着却也较诸一般常人为高。长眉苍脸上皱纹不少只是并没有十分老态。此时他面向长窗脸上显着一抹微笑。“餐六气而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天逢大旱如今这个也不好寻了……”打量着当前的年轻人老和尚由衷地欣喜。眯缝着两只长眼他频频点头道:“这么早就来了还没有用过早饭吧?”

    关雪羽一笑道:“一经紧赶失魂落魄.只怕老和尚你过时不候哪里有时间用膳和尚你是明知故问了。”一面说他那双光亮的瞳子在室内四下搜索着嘴角绽其轻笑:“怎么大方丈有什么好吃的要赏赐我这个可怜人吗?”

    出云和尚笑起来了偌大的年岁了居然牙齿很好。满嘴白牙竟然一个不少:“小子我看你是明知故问这里的一点家私哪还能瞒得了你的法眼?怎么还要我亲手送上吧?我看你是没有这个造化。”

    “没有这个造化我也就不来了。”果然他像是无所不知左右打量一眼径自步向里头案前竹案上盖着一片芦席芦席下面是一个竹笸箩里面有好东西。关雪羽微微一笑老实不客气的就享用了。

    一个剥了皮的光头大乌却是新鲜得很轻轻一捏竟像是挤得出水来——黑黑的顶门之下有一圈淡红色的颈项竟是一只“粉头乌”难寻得很药铺子里有得卖却是价钱吓人。

    关雪羽一时大为惊喜拿起来就咬一咬之下才想起了有些不妥侧目视向和尚。

    出云僧摇头笑道:“痴儿痴儿岂不知‘见光失灵’么?原是留给你的吃了吧!”

    翻了一下眼睛关雪羽想说一声“谢”想到了老和尚的这句“见光失灵”也只有闷着声匆匆几口把一只足足有四两重的“粉头乌”吃了个干净。

    老和尚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每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老和尚心里都充满了慈爱也都会情不自禁地生出几分“念尘”之感也许是他的修行还不够吧还不能修到真正的“四大皆空”再不就是他的尘缘未了他们之间也许是有缘分的吧?

    一个大乌入了肚嗓子眼干干的像是噎得慌——不仅要吃还想要点喝的。笸箩里另外还有半截盖着盖儿的竹筒子里面盛着半筒子汁液关雪羽端起来晃晃笑道:“这是什么?”

    “喝了吧!”大和尚笑啧着闭上了眼睛像是饱经世故的老爷爷对付调皮的孩子的那个神态。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竹节里的玩艺儿已被雪羽喝光了“都喝光了?”

    “喝光了!”问得爽快答得更干脆。

    带着几分腼腆关雪羽在老和尚对面坐下来长长吁了口气像是吃饱了:“现在舒服多了。”

    “舒服多了?”老和尚喃喃地道“忙了我一个更次算是便宜你了。”

    “不好意思。”关雪羽一笑道“下一次轮着我孝顺你便了一卷‘伽蓝逢雨经’我是抄定了。”

    “这也罢了。”老和尚微微点着头一双眸子只是骨碌碌地在他脸上转个不休。

    关雪羽还在回味着刚才的饮料由于常饮一尝即知他细细回味地数着:“天门冬地黄黄精枸杞子……掺着‘子露’成汁——不对……还像是多出一样东西。”

    “算你聪明”老和尚哼了一声“给你五个数目猜不着即是朽材。”说数就数一、二——“三”还没有出口关雪羽这边已报出来了:“是了是‘四角菱’吧!”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算你答对了。只是他的那双眼睛仍然在关雪羽脸上转着慢慢地和尚脸上已失了原有的笑容“说吧你今天来看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算是被你猜对了。”关雪羽道“早知道半年以前就该听从了你的话离开了临淮关——如今……”

    “如今看来倒也不晚只是你肯不肯罢了。”微微一顿老和尚摇摇头又说了一个“难”字。

    耳边上忽然响起了一阵子嗡嗡声膝胧中隐约可见一只苍蝇在室内绕着随即扑向窗棂子尽自拉个不休。

    出云老和尚一声喟叹道:“蝇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艰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生平被眼瞒……”顿住了话头老和尚竖起了一根食指施展“乾坤一阳神指”之力向着纸窗上一点赫然作响声中已在桑皮纸上开了铜钱般大小的一个窟窿算是为了那只无眼苍蝇开了求生之路顿时穿飞不见踪影。是时朝阳新出窗户中映出浅浅的一抹红光。室中二人顿时沐浴在清晨红日无限光彩生机里……

    关雪羽像是呆住了。

    “怎么不说话?”老和尚打量着他——总是提醒着自己这样难得少年不容他有所失足然而“事有定数”却又是“强求不得”且随他去吧。这么想着老和尚倒是不再忧虑了。

    关雪羽恍然像是有所微悟转看向老和尚道:“你看我……还能退出来么?”

    “你能么?”老和尚问了一句一双眸子直直地向他逼视着。

    “我……只怕不能。”

    “为什么?”

    “为了……”关雪羽叹息一声摇摇头冷冷地道:“人情道义……总之我……不能。”

    “这就是了。”老和尚慨然叹息一声道“不瞒你说观诸你此刻眉眼只怕眼前有一步大难……唉唉……”

    “老和尚你怎么说……”

    “痴儿……痴儿……”出云和尚讷讷地道“你燕门三代争胜铁血钢骨无一为情所困何以到了你这一代上竟然这般窝囊了敢是一蹶不振了。”

    几句话说红了关雪羽的脸虎然作势地由位子上站了起来……却也只是怒视着对方和尚作不得。

    可不是么虽然未必赶上与“燕”字门三代都论得上交情就雪羽所知打从自己祖父辈上就与这个和尚有过来往如非他是出家人咳嗽一声硬要占上“爷爷”的辈分却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

    “哼哼……怎么我说这话你还不服气么?”出云老和尚一双蒲扇大手在头顶上搔了几下“小燕儿……我给你算个卦吧!”“出云神卦”可不是吹的关雪羽从小就知道只是老和尚不轻易为人算就是了。倒是“燕家神算”天下知名。

    “你燕家神算固然是颇有盛誉只是碰见自己人却有些碍事——不比我老和尚的这一手嘿嘿……不由你不信。”说着他这就起卦了。

    只是几个黑白棋子儿唏哩一声摊开来。端详着老和尚的脸色可不大好看——“我说的是吧阿弥陀佛!这是一局险卦呀——”

    “你说清楚一点吧!”

    “说清了就不灵了险险……好险呀!”老和尚这一连三个险字关雪羽可有些沉不住气了伸出手把棋子儿弄乱了。

    出云和尚两道长眉蹩在了一块儿微微摇摇头道:“真教人难以相信小燕儿——凭你这样的身手竟然还会……这就叫强中更有强中手……”

    关雪羽转过身子来走向窗前伫立了少顷就手推开了窗门逼人的红光立刻大肆渲染了进来“这个人老和尚你应该知道。”他回过身子来盯向出云和尚“长白山的那只老金鸡……飞来了。”

    老和尚脸上仅有的一丝笑容也消失了“这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

    “小燕儿。”老和尚坐正了身子道:“告诉我你是否显露了身分?我是说可有人知道你是‘燕字门’的出身?”

    关雪羽摇摇头:“除了你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老和尚道:“你能肯定?”

    关雪羽肯定地点了一下头道:“我现在是从母姓……”

    “那是姓关了?”

    “关雪羽……燕雪。”老和尚念着这两个名字除了一字相同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关联。

    “隐得好。”老和尚点头道:“以你母亲那一身能耐配得上你燕家了姓关也不丢人。”

    “老和尚你问我这些干什么?难道我‘燕’家在武林中还结有厉害的冤家不成?”

    “怎么没有?”

    “是谁?”

    “哼哼……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关雪羽往前边踏进了两步。

    像他这等身怀绝技的人举手投足俱见功夫一经着怒内力便会情不由己地自然现出此刻却也不例外。随着他前进的身势那股子无形的力道直袭当前劲道之强把老和尚一络子山羊胡子都吹歪了。

    “呵呵……好小子……好小子……”老和尚一个劲儿地眨着眉毛单手直竖干脆宣起了佛号来了“无量寿佛阿——弥——陀——佛——”

    关雪羽停下脚步恨恨地咬着牙。他知道自己气也是白气老和尚不想说的就是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休想让他吐出一个字来。怒气既去叹息一声他无可奈何地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来看着老和尚苦笑了笑:“好吧咱们不谈这些既然你什么都不说这一趟我算是白来了——”

    “你没有白来”老和尚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最起码我能给你消灾抵祸。”

    “消灾抵祸?”关雪羽晒道:“说来听听。”

    出云和尚点点头道:“从现在起你留在我这里七天以后就天下太平了。”

    “你是要我七天之后再离开?”

    “对了……”

    “不行”关雪羽冷笑了一声“理由刚才我已经说过了……罢了我原想拖你下山助我一臂之力现在看来希望渺茫。”虽然如此他仍然还存着万一的希望眼巴巴地看着和尚“你是知道的我的‘铁胎功’功力不足抵不过他的‘黑手穿墙’……”

    “岂止是黑手穿墙?”老和尚冷漠地插了一句。

    “所以……如果你肯出手助我凭着你的那一手‘玉琵琶’加上我燕家绝技哼哼……就算他再厉害也不是我们的敌手。”

    老和尚冷冷一哂道:“阿弥陀佛老袖是早已跳出红尘之人这件事你莫要把我算上。”

    关雪羽愣了一下点点头道:“很好我总算认识了你这个人了。”

    老和尚又宣了一声佛号才道:“你我今日处境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小燕儿你莫要扰乱了我老和尚的心境。无量寿佛——”念时手捻念珠眉头轻耸竟自闭上了眼睛。

    关雪羽呆了一会儿想到即将遭劫的麦家大小不禁一时心情紊乱面前忽然现出了麦小乔的影子……她那双深邃却不失天真的眸子正自向自己注视着白皙的脸上竟失去了笑容——敢情竟是一张待死的脸。一刹那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论交往不过是数面之缘不到什么深的感情。即使与麦老爷麦玉阶也不过是一次谈话的交情犯得上管这个事么?况乎是这等以性命相搏之事。然而偏偏就是压不住心理上这股子激动的情绪除非自己是个不思不想的木头人否则有血有肉的一条汉子这口气是忍不下去的更逞论什么仁义侠情了。

    即使在日光的正射之下他那张睑也过于苍白了。

    心里的激动热血沸腾着几乎像是要喷了出来。越是这样看着老和尚的那种事不关心的神情就越加可恨真恨不能跳起来狠狠地踢他一脚——“燕字门”在武林中独树一格向以“性功”见长这种“性”实在是“性命之性”升华了也就是佛道界所标榜的“无性”之性。那是“苦修”之后才能常见的成果一旦成功七情六欲难犯其身殊不容易。燕雪(关雪羽)在这一门家传功力上自信已有几分火候素日受益颇多然而今天……

    老和尚其实没有入定炯炯目神透过细开的两道眼缝直直地打量着对方这个年轻人对方的一举一动包括肚子里想的也逃不过他的这双“法眼”。“阿——弥——陀——佛——”平白无故地又再宣了一声佛号“这件事看来你是管定了?”

    关雪羽用坚毅的目光代表了回答。

    出云和尚喃喃道:“汝负我命我还汝债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缠缚。”睁开眼睛直直地逼视向对方。

    关雪羽不禁为他凌锐的眼神惊得一惊下意识地为之目逃少顷他又把目光回到了老和尚脸上。

    “小燕子听我说这件事不要去管吧!”他竟是一片“苦口婆心”奈何少年人不为之所动。

    “让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老和尚几乎在哀求他了“你可知你大伯父燕子青老快客那只左臂是怎么断的?”

    “那又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与这件事固然无关只是却似给你一个告诫。”

    关雪羽沉沉地出了一口气老实说这当口他实在是没心情再听这些了。

    老和尚却偏偏装作不知兀自不厌其烦地继续说下去:“四十一年前不……四十二年了吧!”他点点头“四十二年前一个落雪的夜晚你伯父管了一件闲事为了救一个不愿出家的小尼姑……”

    “那是我的大伯母女飞卫石明玉。”

    “不错是石……明玉。”老和尚冷冷地说“对方是出了名难惹的青竹塘主无耳老尼她好不容易收了你伯母这个得意弟子欲将她一身武学尽数传授偏偏你伯母竟无意出家……整天哭哭啼啼你伯父燕子青为此抱不平竟自轻易地向老尼下了战书那一日我正与你祖父在堂上对弃你伯父来了他们父子的几句对话我如今还记得。”

    关雪羽默默地注视着要领略他的弦外之音。

    出云和尚轻轻哼了一声道:“他父子一番对答之后你祖父说无耳老尼不易招惹你伯父竟然不予理睬。你祖父问他燕家绝技‘七十二式燕子飞’会了多少?你伯父答说全都会了你祖父遂命他当堂演来。”

    关雪羽怔了一怔这倒是他以前像听说过的却也有几分置疑:“且慢难道你亲眼看见?”

    老和尚莞尔一笑点点头道:“问得好你燕家绝技自是不容外人窥视的即使我这个出家人也不例外我知趣地避开了。”

    关雪羽点点头这才有几分道理。

    “我回来的时候你伯父显然已表演过了。”老和尚说“你祖父竟然让他去了。”

    “那是因为我大伯父果然已精通了我家绝技?”

    “不然”老和尚冷冷地说“你祖父当时告诉我说你大伯却连一半的火候都没有。”

    “那——为什……么又……”

    老和尚的手势止住了他的问——

    “你祖父继续与我下棋”和尚接下去说“下了一半他老人家停子不待看他时竟自落下了泪来。”

    “这又为什么?”

    “唉!”和尚道:“我当时佛门功业不深也自迷离见你祖父伤心落泪不免问故你那祖父乃告我道你伯父此一去凶多吉少苟能不死也必将落得‘断臂’而归的奇惨下场。”

    “啊——”关雪羽不禁呆住了。

    老和尚叹息一声赞叹道:“你祖父真不愧是一代剑客料事如神当然这全与他知彼知己的精湛武功造诣有关。”微微顿了一下老和尚接下去道“在我追问之下你祖父才说你伯父七十二手燕子飞绝技之中有十二手欠熟十一手方自入门。这还不说其中有一手最重要的竟与他往日传授完全背道而驰你明白我的意思——那是‘走火人魔’——练左啦!”

    关雪羽出了幽幽一声叹息。

    出云和尚道:“就因为如此你祖父乃断定他必将落败在这一招上而且他更推算出无耳老尼将以何种剑术来对敌并且其中何一手招式来取胜——于是判断的结果你伯父即使躲过了咽喉也难逃失臂的下场。真正为他说中了老和尚生平从来也没佩服过人你祖算是唯一令我佩服的一个人到如今我仍是自愧不如。”

    关雪羽苦笑了一下道:“这么说我祖父就错了。”

    “为何?”和尚一本正经的样子。

    关雪羽道:“既然他老人家早知道如此就不该让我伯父前去冒险。”

    “嘿嘿说得好说得好阿——弥——陀——佛——”

    关雪羽言出立刻即有所警心里大为震荡敢情“姜是老的辣”想不到老和尚还有这么一手以古谏今当下垂头深思不语。

    老和尚讷讷地道:“事后你那祖父说他果真要强留你伯父并非不可只是日后必将为你伯父所不谅他亦难逃清议……而且也破坏了你伯父日后与你伯母的一段良缘。当然这其中还有更深一层的理由包括你祖父为化么不亲自出手……然而这些都是题外之言与今日之事显然不相干了。”

    关雪羽看了老和尚一眼这一霎他心情乱极了。

    老和尚点点头道:“你大伯的一生就因为失了一臂整个的毁了日后虽然蒙你祖父破格造就最终学成了绝技但是较之你父亲独得燕家门真传的盖世身手可就差得远了。”

    微微一笑老和尚那对精华内蕴的眼睛深深注视过去:“我与你们家称得上是三代论交了……小燕儿就算我托个大吧你燕门绝技不现江湖已近十年了你父亲何以‘青燕峰’闭门深居永世不出你母亲又为何长伴青灯看破红尘晚年向佛……这些你可明白?是否与波谲诡异凶险的江湖生涯有关?你父亲是错了不该要你来投奔我的。”

    关雪羽冷笑道:“这又为什么?”

    老和尚摇摇头“为什么?我也得管得了你呀!”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关雪羽站起来又走向窗前。虽然阳光正灿烂这里却“高处不胜寒”飕飕的寒风吹过来脸上就像是被针扎那般的疼痛滋味他强自压抑着那颗激动的心一言不。

    “小燕儿让我再来问你一句话好吧?”背后传过来老和尚的声音。

    关雪羽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气忿一想到麦家全家大小他真的在这里挨不下去了。“你就问吧!”

    老和尚冷森森地一笑:“你自信较之当年你大伯父身手如何?”

    关雪羽缓缓地回过身来:“要亲眼一看么?”

    老和尚摇摇头含笑道:“那倒不必你是在笑我看不懂是吧?”

    关雪羽哼了一声道:“你素知我父子的为人他如果认为我武功不足是不会让我下山的。”

    老和尚点点头相信这确是真的。“那么令堂那边呢?”

    “家母那一边却是更为严格但是我总算勉强也通过了。”

    “嗯——你母亲可有什么关照?”

    “没有。”关雪羽接下去道“她老人家确是爱子情深竟然偷偷把燕家家传之宝‘金燕护心宝甲’交给了我。”

    “阿弥陀佛”老和尚低低的宣了一声佛“这么说你们燕家的‘铁胎神功’你还没有练熟罗?”

    关雪羽点点头道:“不错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你……如果我有十成的火候今天也就不来看你了。”

    “无量寿佛小燕儿你可知那只长白金鸡的厉害?你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

    “你显然还不太清楚。”老和尚目光湛湛地看着他“此人六岁从师练洗骨易髓之功全身上下兵刃不进更不怕拳脚肉掌加害如果你的铁胎功练成了也许还可与其一较长短但如今你显然已非其敌。”

    关雪羽呆了一呆他只知那只老金鸡“黑手穿墙”功十分了得却不知对方还有这一门功夫。然而不知怎地他心里却是一直燃烧着与他一见高下的火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强者”心胸了更何况这其中还包藏有“侠义”二字。“你也许还不十分清楚。”老和尚习惯性地又宣了一声佛“阿弥陀佛我再多告诉你一些吧这人姓过名叫龙江出身黑龙江畔六岁从师他师父是个埋名隐姓的异人出没白山黑水以采参为生当地人都叫他‘老人参’。这个过龙江从他习技除了练成洗骨易髓刀枪不入的一身能耐之外由于每日随师翻山越岭食尽灵药是以也练成了凡人难望其项背的一身轻功其成就据我所知也只有你交亲燕追云与另一个人才可与其较高低。你的轻功极好是否能如他可就不知道了。”接着他叹了一声道“……这些都是他早年的出身至于以后如何又打入黑道显然是另有一番奇特的遭遇了这些你父母亲就又比我清楚得多了……他们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么?”

    关雪羽摇摇头心里不禁有些怯虚父母亲岂能真的没有告诫。母亲甚至于再三的嘱咐要躲着这个人千嘱万嘱要自己足迹不涉及辽东看来确实对此人大存戒心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鬼使神差的这只老金鸡竟然飞出了辽东来到了中原内6偏偏来到了临淮眼前就几乎要与自己见面了——这可真是冥冥中的安排。

    “这就是你父母的不是了……”老和尚耸了一下长眉像是有话要说却又吞进了肚子里。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道“……也许这正是你父母的苦心……无论如何我可以断定你父母是不希望你与这个人见面的……”

    关雪羽点了点头不能否认忍不住地问道:“这又为了什么?老和尚你知道么?”

    出云和尚摇了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你应该相信你双亲之言……不见的好。”

    关雪羽叹了一声道:“老和尚你的意思莫非要我见死不救?”

    “非不为也乃不能也。”老和尚讷讷地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明知不能而偏为之愚夫也小燕儿你要知道‘燕字门’如今只有你这一脉单传了。你父母既把你托付于老衲显然有让我就近管教之意……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离开。”

    关雪羽冷冷一笑正要说话却见老和尚已自站起微微含笑道:“从现在算起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你暂息在我这禅房之内前殿还有事情老衲我这就失陪了。”

    关雪羽怔了一下来不及说话老和尚已转身步出。

    禅房里顿时只剩下他一个人。

    关雪羽一时大为气闷但却又不能作他并非凡事任性的人。老和尚方才一番劝诲未尝没有道理。当日来时父母一再关照凡事要与这和尚商量对他推崇十分自非没有道理。父亲常批评自己秉性刚毅刚愎自用何以又令自己千里投奔从这老和尚研习佛门经典每日唱“大悲咒”百二十遍以及抄写经文等不着边际之事莫非这其中含有深意不成?或是看出自己眼前有什么不祥之灾要出云和尚为自己布施消灾?可真是让人糊涂了。偏偏老和尚行事与他说话一般常常是“神龙见不见尾”令人捉摸不定真正气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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