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妮闻言愣了一愣,有些迟疑:“快过年了,很多人都跟他提过花灯会的事……他还闹着要去看灯,只是王总管不许。”接着咬咬唇,“不过后来绣云给他弄来两顶极好看的花灯,说是用西方大食国出产的什么彩色水晶片儿做的,上头还画了西洋美人,点起灯来,映到墙上,那美人就象活的一样,十分新奇好看。他喜欢得不行,就没再提起要去花灯会了。至于绣云……我没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他想不想,多半是会想的吧……”

    她转向文怡:“大小姐这话,是疑心他偷跑出去看花灯了?也许还会去找绣云?”

    此时说不上疑心什么,无论哪一种可能,文怡都想探一探,便道:“我只是觉得,王府里头那么多人,小王爷身边虽没了个绣云,也不缺人使唤,若是有人将他带走,怎会没一个人察觉?别的不说,小王爷自个儿也不会乖乖让人带走吧?挣扎也好,叫唤也好,总会有痕迹留下来的。王总管到底是怎么说的?可有人看见小王爷出去了?”

    云妮忙摇头:“没有,是真没有邻居家的大婶亲口说的,她在王府里头有差事,王总管叫人捆我娘时,她就在花树后头远远看着,因此听得清清楚楚。就是因为没人看见小王爷出去,小王爷也没留下什么话,王总管才会疑心是我娘将人带走了。”她略顿了一顿,“先前刚来王府时,小王爷见那里地方大,屋子又多,特喜欢在那里玩捉迷藏,有时候谁也找不着他,都叫人急死了。是绣云来了以后,笑话说这是小孩子玩的东西,有身份的贵人是不玩这个的,小王爷才不再玩了。但若他存心要避着人跑出府去,别人还真未必能看见他。”

    文怡有些目瞪口呆:“怎么会呢?若说他是在王府里头躲人,别人找不到也罢了,他想出府,那守门的人难道还能放他出来?”

    云妮有些难为情地答道:“王府的大门关着,但后门、侧门、小角门却很多。先前王府里头没有主子,住在周围的家生子们见府里的花园有不少空地,屋子也多,便借地方放东西或是种点瓜菜什么的……这种事不大好,他们怕叫人知道了,就悄悄开了不少小门,又或是见哪里的墙头缺了口,就将那口子砸大些。虽说王总管带着我们回来后,这种事就没有了,那些门也被封了起来,只留下原来的后门与角门供人日常出入,可若真有人想用那些门,只要没人看见,谁会知道呢?”

    文怡深吸一口气:“那……小王爷可知道那些小门?”

    云妮怯怯地点了点头:“他先前曾跟我提过,说有一回玩捉迷藏时,瞧见两个婆子偷偷将王府里用不着的旧家具从一处小门偷运出去,还有一次看见几个家生的小子翻了墙进园子里玩。”

    文怡再也忍不住了:“你们那位王总管是怎么回事?既是要奉小王爷为幼主,居然由得他一个人在王府里到处跑。小王爷既然看到那些门呀墙什么的,可见他离王府外头就只有一步之遥了,你们就不怕他偷跑出去会遇到危险吗?”若是身边的人看管得略严一些,眼下朱嘉逸也许就不会失踪了

    云妮红着眼圈低下了头:“我有看着他的……一路都跟着,只是他嫌我烦,常常将我甩开。我为了找他,天天费好大的功夫,可回去后还要挨骂,挨娘的骂,挨王总管的骂……我心里委屈得紧,又是他们吩咐了,要跟紧小王爷,随他爱上哪儿玩就上哪儿玩。我也曾说过,这样纵着小王爷玩闹,不是个事儿,不如请位先生来教他读书写字。以前我听翠花说过,想要成为有本事的人,就要向有学问的人求教。娘原本也觉得有道理,可王总管却说……小王爷还小呢,让他多玩两年,请先生的事以后再说。娘只好让我继续跟着小王爷,可后来我……”

    文怡听得心中生愧,觉得自己实在没理由冲云妮说那样的话,忙拉着她道:“你别难过,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觉得,那位王总管明面上把小王爷捧得高高的,但却没将他的事放在心上。无论是纵着他在王府里玩闹也好,不请先生教导他也好,都对小王爷没有好处,倒有些象是故意让小王爷长成除了玩乐什么都不会的纨绔似的。若他是存心这么做的,就让人生气了。”

    云妮擦擦脸,若有所思:“是了,我娘也这么说过。小时候娘曾经教过弟弟读书写字的,说是他的身份不比常人,不能没有学问。但后来去了京城,宫里派了人来侍候弟……小王爷,却没安排先生。几年下来,小王爷玩得心都散了,任谁叫他读书,他都不肯了。我娘说,那是宫里故意的。如今王总管也纵着小王爷日日玩乐,还叫绣云来陪着玩,也不肯请先生,不就是一个意思么?他一定是要害小王爷”

    想到这里,她生气地站起身来:“小王爷一定是贪玩想看花灯,又怕别人不许,就偷偷跑出去了。我要去找他他天天说自己身份不比以往,已经是贵人了,怎么就不知道做点贵人该做的事?他贪玩偷跑了,害得娘被王总管冤枉,等我找到他,一定要好好说他几句”

    文怡忙拦住她:“你先别忙,他若真是为了看花灯会才偷跑出来的,如今灯会已经被取消了,他怎么还不回去呢?”

    云妮又是一呆:“那……那他会去哪儿?”忽地灵机一动,“对了,绣云曾提过她家在什么地方,小王爷会不会跑去看她了?”

    文怡想了想,忙问了那绣云家的位置,发现离此处不远,那里整条街上住的都是做珠宝首饰生意的商家,前店后宅,人来人往,若是朱嘉逸这样一个半大男孩出现了,必有人会留意到的,便说:“你且留在这里听消息,我派人去绣云家附近打听,得了消息便立刻报给你。”

    云妮忙起身:“我自己去就行了,我知道她家怎么走。”

    文怡好笑地将她按回椅子里:“你去有什么用?难道你忘了,那个绣云素来不待见你,你去向她要人,她若说人不在,你能奈她何?倒不如我们这儿去打听,只要小王爷真的进去了,总有人会看见的。”

    云妮醒过神来,讪讪地应了。

    通政司的效率极高,文怡前脚将云妮提供的信息告诉了柳东行,通政司的人后脚就朝绣云家里奔去了,半个时辰之后,胡金全铁青着脸找上了柳东行,要他借一步说话。

    进了从未使用过的书房,柳东行大开所有门窗,拉着胡金全坐下,压低声音问:“怎么?果真是祝家出了差错?”绣云家里就姓祝。

    胡金全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原本我就有意将祝绣云从康王府诓回来,见她果真回来了,便以为是计谋奏了效,便没再留意祝家,却没发现有别人插了一脚”

    柳东行皱皱眉:“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金全只得给他细细说来:“我听说这祝家生意做得不错,康王府的旧人里头,就数他家最发达了,那祝绣云是独女,生得又有几分姿色,年纪虽小,却也有些名声,她父母就指望她攀个好亲呢。王永泰找上他家时,曾夸下海口,说有办法叫朱嘉逸袭了康王爵位,祝绣云若是侍候了朱嘉逸,正妃够不上格,一个侧妃总是能得的。祝绣云的母亲便动了心,执意要将女儿送进康王府做丫头。但她父亲却不大情愿,跟老婆吵了几回,想将女儿接回来,可惜拗不过老婆,只得作罢。我听说这事儿后,觉得可以从这里入手,便让人打着大户人家子弟的招牌,前去提亲……”

    柳东行忍不住打断他的话:“祝家能信么?他家是什么身份?真正的大户人家能看得上祝绣云?”

    祝家虽发达了,但论身份仍旧是康王府放出来的家生奴,且又是商人,但凡是有点根基的大户人家,都要看低他们几分,大概只有家势衰落的人家才愿意为了嫁妆而与祝家结亲吧?但祝家又怎会看得上破落户?

    胡金全笑了笑:“自然不是本地人家。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听说你媳妇是平阳望族顾家的女儿,便冒了她娘家七房一个旁支堂兄弟的名儿。想来平阳顾氏离康城不远,却声名远播,不愁祝家不动心。再者顾氏家大业大,子弟又多,若有一两人仰慕祝绣云美貌前来提亲,也不出奇吧?不是说顾家长房的嫡儿媳妇里头,就有康城破落人家的女儿么?连那声名狼藉的段家都能跟顾家结亲,这祝家人可觉得自个儿比段家强多了。看祝绣云父亲的神色,他当时就动心了,只是找借口拖着没答应,却叫人留下了庚帖。没两日,祝绣云就被接回家了。”

    柳东行明白了。祝父既然留下了庚帖,自然是打算探听一下男方的身家品行了。顾氏的七房子孙兴旺,嫡支庶支都有一大堆人,文怡曾提过,连她自己也记不住这一房有多少个堂兄弟了,那冒用其中一人的名字混水摸鱼,也不容易叫人发现。而胡金全既然能造出这么个人来,多半是真有其人,名字与外貌特征都能对得上,若是本人正巧不在平阳,那就更好了。正巧七房房主顾九爷名下也有许多商铺,愿意与商户人家结亲,也不无可能。顾氏本是官宦世家,族里又有一位当朝侍郎在,上门求亲,娶的是正室,祝家若不是被康王府的虚荣迷昏了头,必要郑重考虑的。若是提亲的人略提一提祝家小姐的教养之类的话,祝家人很有可能会将女儿接回家中,以免她陪在康王府小王爷身边侍候的流言传出去,坏了好亲事。等到祝家发现上当受骗,秦寡妇已经把朱嘉逸拐走了。

    只是这当中又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柳东行问胡金全,胡金全叹道:“提亲后的第二天,便有另一伙人找上了祝家,把祝绣云父亲的腿打断了,并且强令他家不许声张,又命他家给祝绣云送信,照他们的吩咐行事。祝绣云接到信后,便借口父亲病重,要回家侍疾,从王永泰那里告了假,暗地里,却又悄悄跟朱嘉逸约好,让他偷偷出府来寻自己。她出府前便已经做好了安排,朱嘉逸又存心瞒人,自然能瞒天过海。”

    柳东行忙问:“这么说,朱嘉逸果然在祝家了?那群人又是什么来历?他们没发现我们的事吧?”

    胡金全摇摇头:“应该不曾发现。他们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冲祝家去的,打算利用祝家将朱嘉逸引出来。至于他们的来历,你再想不到,其实说起来跟我们先前做的事也有些关系。”

    柳东行低头一想,眯了眯眼:“难道是郑王府的人?”

    胡金全冷笑一声:“咱们挑拨了这两家,原是想着叫郑王一气之下寻王永泰的晦气,王永泰不甘受辱,两家的盟约就破了。没想到郑王居然打算釜底抽薪人家是天家贵胄,才看不上一个小小的管事呢,直接朝朱嘉逸下手。只要这位小主儿在他手中,康王府的人哪里还能听王永泰的使唤?如今除了王永泰那伙人吃了大亏,两家王府的盟约却仍旧不变,我们还要提防他们两边见了面,一对质,咱们设的那个局就破了,郑王发现朝廷早就提防他了,说不定会提前起事他祖母的,这叫什么事儿呀?这帮龙子凤孙,就没一个省事的”

    柳东行抿抿嘴:“你确认是郑王府的人?他们没把信传回去吧?既如此,咱们索性把人……”他做了个手势。

    胡金全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他:“兄弟,哥哥知道你的意思。只要消息没传回郑王耳朵里就行了,几个活口,用不着留。可惜啊,人家郑王手下还是有几个能人的。他们把朱嘉逸弄到手,就都跑了。这些消息我们还是从祝家人那里打听到的。你还记得郑王身边有个高手,又瘦又高,跟个竹竿似的,眼睛却生得老大吗?就是这人带的队,我一听是他,就知道咱不是对手了。”

    柳东行沉默下来。他知道这个高手,拳脚功夫极好,最擅长杀人。上回他与罗明敏去偷信,就是打听到这人不在,才敢下手的。既然是这人带走了朱嘉逸,眼下又没了影,那还真是没了办法。

    两人正烦恼着,胡金全的一名下属忽然送了急信来:“头儿,锦南分司急信,青州有变”

    柳东行与胡金全都猛地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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