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程这会儿看上去,脸上像罩了一层霜,毫无血色,仿佛打了两天的通宵麻将一样,感觉随时都会倒下去呼呼大睡。他站起身,从放满监视仪器的不锈钢小车上,拿过一个硬皮塑料夹,递给了曹队。

    “今天凌晨,第三次波浪形的脑电波出现后,我就萌生了一种想与汤斌文沟通的愿望。给他注射神经酸时,从他的肌肉反应看,汤斌文应该是可以对外界的声音有感知能力的,而脑电波的规律性,证明他依旧有正常的思维能力,只是丧失了语言功能。我想起这次来的时候,带了一套测谎设备,虽然汤斌文无法用语言表达,但只要问题问得合理,他的脑电波对问题肯定会有反应,也许可以判断出他要回答的是与否。当然,那时我并不知道我的催眠术是否有效,还是给汤斌文做了一下。”

    周程的话让我们内心都为之一震,的确这是我们唯一从汤斌文那里得到有用信息的途径。但廖焕生显然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似乎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其实,我让李警官去喊大家过来,就是因为我对这案子的前因后果并不是十分的了解,怕问汤斌文的问题不能切中要害。但现在想想,也许知道的少一些对这工作更有利,至少不会太受感情因素的影响。这本子上,我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做了个记录,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也许可以解答前面的大家的疑问。”说着周程用手指了指硬皮夹,示意曹队给大家读一下。

    “四时二十五分,问题一:汤斌文,是不是你的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的魂魄?a脑扇区,3秒,缓平波,b脑扇区,5秒,缓平波。”曹队读了一段,停了下来,问周程,“小周,这是什么意思?”

    “a脑扇区、b脑扇区是指我分别监测的汤斌文大脑两个部位的脑神经反射,当我问了这个问题时,两个区域的脑电波都是缓平波,说明,对这个问题,两个脑扇区都是默认状态,也说明汤斌文的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但b脑扇区的反应要慢2秒左右,但我当时并不明白是如何产生的。后面我会有解释。”周程简单地回答了一句,曹队点了点头,继续读下去。

    “四时三十分,问题二:你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是当年矿难后出现的吗?a脑扇区,3秒,缓平波,b脑扇区,3秒,v型波。小周,这段怎么解释?这个问题需要问吗?我们之前应该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曹队,今天凌晨时,我对整个案子的脉络还没串在一起,我听的很多信息是零散的。我当时是在推测,汤斌文会不会和小范一样,是个先天的双灵人。我的习惯是排除多余的可能性。但是脑电波的反应让我很疑惑。两个脑电波明显的不同,说明有一个人在说谎。b脑扇区是v型波,说明他对这个问题的反应很激烈,在否认,那么他要么在掩盖什么,要么就是对这个问题还有要进一步强调说明的东西。”周程一边思索,一边随口答了一句。

    “那就是说b脑扇区在说谎,他是那个后来者?”曹队追问了一句。

    这看似再正常不过的问题,周程竟然没有肯定的答复,反而显得很犹豫,不知在想些什么。这倒是让大家很惊讶。

    “周程,你的方法固然是个好的思路,但这里有个问题,正常的测谎,被测着只对问题回答是和否,测谎是根据回答问题脑电波的摆动幅度,来看被测者的心理状况。而汤斌文这种情况,无法回答,而身体里又有两个脑电波。那么我们并不知道是哪个脑电波回答的是,哪个回答的否,换句话说,那个v型波未必代表的是否定答案,而只是代表对这个问题的反应很激烈。”我似乎有点明白周程一直没有确定答案的原因。

    “老常,你说的很对,这不同于我们对正常人测谎,一个人选择对错我们仅凭v型波就可以判断,但两个人我确实不敢下定论。关键的问题是,假定b脑扇区在说谎,可这个问题,他的反应时间明显比前一个问题短,人在说谎前,一定会有一个犹豫和编造的过程,造成思考的延误。这说明他要表达的是真实的,是自然的流露。”周程向我点了点头,我也一下明白了b脑扇区提前两秒回答第二个问题,意味着什么。

    “我越来越搞不懂了,a和b的波型图完全不同,总有一个在说谎吧,总不可能是一直没什么波动的a在说谎啊?”曹队万分疑惑地问了一句。

    “继续往后吧,也许后面的问题可以回答一切。”周程向曹队苦笑了一声。

    “四时三十三分,问题三:画家村的自杀事件是不是已经结束了?a脑扇区,6秒,v型波,b脑扇区,3秒,缓平波。周程,这个意思是不是就是a脑扇区不确定,而b脑扇区确定自杀事件已经结束?”曹队念这些记录的语速愈发加快,多多少少显出了一点不耐烦。

    周程点点头,又做了个请的手势,没有说话。曹队又继续往下念着。

    “四时三十九分,问题四:王宝成是不是已经死了?a脑扇区,4秒,v型波,b脑扇区,3秒,v型波。周程,两个都是v型波,那说明两个都不能确定王宝成是否死了,至少可以证明即使王宝成死了,也与他们无关是吗?”

    “不,曹队,我明白了,小范弟弟的魂魄并没有进入王宝成身体,和他互换魂魄。虽然两个都是否定的结论,但如果汤斌文的身体里是王宝成的魂魄,他会怎样反应呢?假如是我的魂魄附在别人身上,有人问我,原来的我是不是死了?我应该怎样回答?这是个悖论,我无法明确的回答是与否,因为我不能确定原来的肉身是否死了,也不能确定现在魂魄的附身状况算不算生,特别是这种情况并不是我的主观意愿,是被迫的。起码我会停下几秒钟,来思考这个问题。而ab区的回答速度太快了,显然都不是王宝成的魂魄。”廖焕生非常肯定地替周程答了一句,他的分析切中要害,大家都不禁点了点头。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如果王宝成已经在潜意识里确认自己活在了汤斌文的身体里,那么也可能出现不加思考否认的情况,我还是觉得这不是有力的证据。”廖焕生的解释似乎并没有说服曹队。

    周程从曹队手里拿过那个塑皮本,合了起来,随手放到了一边。而他的话语调比之前明显放缓,也更低沉而坚定了一些。“老曹,问题大概就这些,后面的会让我们更头疼,不看也罢。但刚刚我在想,在第三个问题上,王宝成并不能确定画家村的自杀事件是不是结束了,如果汤斌文的身体里是他的魂魄,那显然是a脑扇区。老廖分析的很对,但魂魄与本体分离时,一定会出现自我认知的混乱,回到第一个问题,如果a脑扇区是王宝成,他不会不加思索的只用三秒就确认,而b区的汤斌文反而要花五秒钟。所以,曹队,你大可放心,离开集安的王宝成还是原来那个王宝成,旁边屋里的还是小范的弟弟。”

    曹队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周程却抢在他开口之前,又说了一句:“只是从测试的几个问题上看,我觉得大家之前的推论还有一个不太正确的地方,是我们推理时犯了主观上的错误,那就是波峰比较高的,并不是汤斌文的脑电波,而是小范的,大家把那几个问题的答案再想一遍,就会明白。”

    这句话让曹队不再纠结于小范的魂魄是否与王宝成互换了身体,他一定发觉了,事实真如周程所说,那故事的过程又是另一个样子,一个我们从没预料到的情况。而我虽然在理智上认同了周程的测试结果,认同了廖焕生的结论分析,但内心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周程在有意的遮掩着什么,有意的把曹队绕进了一个用假设验证假设是否存在的怪圈,可他费这么大劲儿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但显然,一个优秀心理治疗师的谈话策略,对一个人的自我判断能产生颠覆性的改变,而让这个人并不会产生心理上的不适感,专业就是专业,曹队的大脑开始跟着周程的引导,飞速的运转起来。而内心也就默认了周程和廖焕生的假设。

    (观我生,读如“观兵”之“观”;“观其生”,读如“观鱼”之“观”。九五以其至显观之于民,以我示民,故曰“观我生”。上九处于至高而下观之,自民观我,故曰“观其生”。今夫乘车于道,负者皆有不平之心,圣人以其一身擅天下之乐,厚自奉以观示天下而天下不怨,夫必有以大服之矣。吾以吾可乐之生而观之人,人亦观吾生可乐,则天下之争心将自是而起,故曰“君子无咎”。君子而后无咎,难乎其无咎也!--《东坡易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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