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算计(三)

    江德奉还在京城,他并没有回到大同老家去。

    现在是千古未有的大变局,对商人尤其如此,对能亲身参与其中的商人更是如此,而江家毫无疑问是参与的核心之一。

    对江德奉而言,这就像吃了能够返老还童的仙丹一样,所以尽管年纪这么大了,权力又交出去了,但江德奉的精神却更好更健旺了。

    江德奉确实把权力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三儿子,但无形的权力仍在,这些无形的权力包括父子关系,也包括其他的方方面面,总之,这些无形的权力让江德奉没有丝毫的遗憾。

    江家的事,事无巨细,江德奉都是清楚的。对于**海把孙女带入了皇宫,江德奉心里是反感的,但这种小事他不能反对。

    江德奉虽然没有回山西,但把二儿子**戈和四儿子**涛打回了山西,现在他身边只有长子**来和三子**海。

    **海回来时,江德奉正和.长子闲谈。见**海进来,**来站起身来,招呼道:“老三,回来了。”

    相比老2**戈和老四**涛,.**来和**海的关系要好的多,尤其是**海今天把二儿子江立仁带去皇宫,**来对**海就更客气了。

    **海点了点头,然后对江德奉道:“父亲,我回来了。”

    江德奉点了点头,问道:“今天会开的怎么样?”

    “父亲,好极了!”终于,这一刻,**.海满面春风,他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和喜悦。

    见一向深沉的三儿子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江德.奉大感奇怪,及至听**海说完,江德奉一张老脸也是笑眯眯的,跟开了花似的。

    “老三,俞佳那丫头能成吗?”**来问道。

    “大哥,俞佳要是能赢的漂亮,那自然再好不过,但就.是输了,我们也是赢了。”**海笑道。

    “是啊,只要赌局一开,我们就赢了。”江德奉道。

    **来似懂非懂,又道:“要开赌局,那我们是不是……”

    江德奉摇头,道:“没必要,只要俞佳能让这件事见.报,那就足够了。”

    虽然十拿九稳,.但这是最重要的一环,没有这一环,事情就存在变数。江德奉和**海都沉默下来,他们都在等最后的消息。

    他们没有等多久,大约不到一个时辰,江立仁回来了。

    听江立仁说孙女今晚可能不回来了,要与李凤玉和孙娇一醉方休,江德奉沉默了好半晌,才吩咐道:“立仁,去准备一桌酒菜,我们今晚也一醉方休。”

    ――――――-

    第二天早上,中国日报新鲜出炉,散着浓浓墨香的报纸被送入了京城的千家百户。

    报纸的头版头是一行大标题:谁说女子不如男!

    文章写的花团锦簇,旁边还配着一幅素描:一个女子左手托着一把算盘,右手十指竖起,轻扣在算盘珠上。

    女子千娇百媚,看上去却又英姿飒爽。

    江德奉笑眯眯的看完,放下报纸,向**海问道:“俞佳算盘真的打的这么好?”

    女子本就没人重视,更加之**海没什么地位,所以江德奉虽然知道这个孙女算盘打的好,但又怎会问一问?

    **海有些骄傲地道:“父亲,论算账,俞佳一个人抵得上我们家十个最好的伙计。”

    江德奉吃了一惊,问道:“真的?”

    **海道:“父亲,要是俞佳没这个本事,我也不会把俞佳带到宫里去。”

    确实,江德奉心道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儿子。要是孙女就长的好,别的普普通通,那可真是丢人又现眼。但孙女要是真有这个本事,那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江德奉笑道:“俞佳这回可出名了,就冲这幅画,我们家的门槛就得让媒人给踏平了。”

    提到这个,**海心中一动,道:“父亲,您知道领政大人就要出台律法,规定今后女子只有满十八岁才可以成婚吗?”

    这个江德奉还真不知道,但他立即就领会了儿子的意思,道:“青海,传下话去,今后任何一个江家的女子不满十八岁不得成婚,订下日子的也得推迟,违者严惩。”

    **海点头。

    这时,在一旁侍立的江立仁道:“爷爷、三叔,我听说张万林是德顺赌局的大股东……”

    江立仁说到一半就住嘴了,因为他看到爷爷江德奉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

    沉默片刻,目光如刀,江德奉盯着江立仁,道:“立仁。”

    江立仁脸都吓的白了,赶紧躬身道:“是,爷爷。”

    江德奉缓缓地道:“立仁,你要记住。第一,我们已经达到了目的;第二,张万林是王老东家的女婿;第三,人做事不是天在看,而是人在看。”

    “是,爷爷,立仁记住了。”江立仁的冷汗都淌了下来。

    这时,**海接过父亲的话头,继续道:“立仁,不管我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管我们做过什么,只要有可能,我们都要让外人看到我们江家做事是厚道的,是可信的,是可以合作的,就是耍手段也要尽可能地在这个根基上耍。”

    **海说完,江德奉又跟着道:“我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家的千百年后打基础,但这个基础绝不是我们挣了多少银子。立仁,你要记住,这个基础是全方位的,需要脚踏实地、一点一点慢慢做的,任何急功近利的作为都要务必禁止。”

    江立仁长跪于地。

    ―――――

    世上有开心的,就有不开心的,在这件事上,最不开心的就是李匡泽。

    李匡泽也是老谋深算,想到**海的女儿和孙娇交好,心就快凉到底了,但还是存了万一的希望。

    如果**海没想到利用这个,那他还能把这件事给搅黄了,但看到报纸,李匡泽的心算是彻底凉碟子。

    这个蠢货!生了半天闷气,李匡泽忽然叫道:“李财。”

    李财是李匡泽随身的管家,听老爷召唤,李财赶紧进来,躬身道:“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李匡泽道:“你去查一查,哪家的赌局和张家有关?”

    张万林这小子不走正道,急功近利,看见什么好都想参一脚进去。李匡泽知道张万林参与了赌局的事儿,但不知道确切是哪一家。

    ――――――

    张万林也在看报纸,但他的反应有点复杂。

    现在,张万林也知道上当了,让**海当枪使了,这难免让人觉得憋气。不过,这事儿本身和他的利害关系不大,何况把事情闹大本就是他自己想做的。

    在酒宴上,张万林原本也没存这个心思,他当时只是气不过,但**海一应战,事情就立刻变了,他当时就在思谋怎么把这件事闹大。

    银子是最重要的,只要银子到手,其他的就不算什么。张万林放下报纸,又开始挖空心思琢磨怎么才能骗到更多的银子。

    半晌,张万林抬起头,对侍立一旁的管家张德道:“我们考进报社的那个伙计叫……“

    张德赶紧哈腰道:“老爷,那个伙计叫张小刚。“

    “嗯,你去把张小刚叫来。”张万林吩咐道。

    管家张德一听,小心地问道:“老爷,您不去宫里了?”

    张万林一瞪眼,问道:“为什么不去?”

    张德陪着小心,回道:“老爷,张小刚现在不在府里。”

    这才辰时刚过,张万林问道:“他这么早就出去了?”

    老爷真是贵人好忘事,张德一面腹诽,一面回道:“老爷,张小刚现在不住府里了。”

    啊,想起来了,那个伙计一考进报社,似乎立刻就搬出去了,好像还来跟自己见过一面。一想到这个,张万林又开始生气,那个什么狗屁报社,张家的子侄不录用,却偏偏录用了一个伙计。

    当初,报社招聘记者,张万林并没有看在眼里,但因为看到其他家都派人去了,他也就派人去了。只是,因为当家人不重视,下面的人自然也没人重视,所以去的张家子侄人既少,又都是酒囊饭袋,所以负责的人没办法,就挑了几个识文断字、聪明伶俐的伙计去应考。

    这个张小刚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张小刚是张家派过去的人唯一被报社录用的。

    这件事曾让张万林很窝火,因为其他家考进报社的都是子侄,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但好在那个伙计也姓张,所以张万林在人前也就模棱两可,无端认了一门亲。

    心里有点腻味,但皇宫还是一定要去的。等到下午,从皇宫回来,张万林现张小刚竟然没有在府里恭候,立刻就怒了。张万林先是训斥管家张德,待知道不是因为张德,而是因为张小刚,他就更怒了。什么,一个小伙计竟然敢让他这个老爷等,这不是反天了吗?

    管家张德嘴里苦,老爷还不知道现在的张小刚已经不是张家以前的那个小伙计了,但这得怎么跟这个老爷说呢?

    过了好一会儿,张万林的脾气的差不多了,张德小心地道:“老爷,那个张小刚现在跟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张万林一愣,随即也就反应过来,意识到那个伙计现在最多跟他张家也就是有一点香火之情而已。

    张万林心中更怒,但已经作不出来,所以就更怒。

    天已经黑了下来,张小刚才到。

    张小刚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大个儿,面容清秀,一表人才。以前,张小刚别说是站在东家面前,就是站在任何一个管事的面前,脊梁骨都永远是弯的。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张小刚加入组织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已足够让他脱胎换骨了。

    张小刚自然不会不把张万林放在眼里,对他而言,张万林依然是庞然大物,但也仅此而已。现在对张小刚,张万林不管多么庞大,和他的关系都不大,因为张万林并不能决定他什么。

    “你们现在是组织的人。”这是李凤玉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这句话在不知不觉间让张小刚,也让很多人挺直了他们的脊梁。

    虽然才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但张小刚已经可以为组织献出一切,因为组织给他的是他做梦都没有想过会拥有的。现在,这一刻,组织让张小刚可以平静地面对张万林,可以看到张万林真实的面貌,一个矮墩墩胖乎乎的大富翁而已。

    “东家。”微微躬了躬身,张小刚礼貌地道。

    “啊,小刚,坐……坐坐!”当张万林觉自己竟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后,同时也觉心里的怒火竟然一点都没了。

    张小刚现在代表的是“官”,而且,张小刚的这个“官”和以前的官有很大的不同。以前的官张万林熟悉,但对现在的官,他还很不适应。

    以前,张万林接触的都是小官;现在,他接触的都是大官,而且最大最大的那些官儿。

    很奇怪,见陈海平、孙传庭等人时,张万林反而没有多大的感触,但在张小刚面前,“官”的感觉却分外地强烈起来。

    没有推辞,张小刚在客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张德,上茶。”张万林又吩咐道。

    现在正好掉了个儿,现在生气的不是张万林,而是张德了,但主人吩咐,又不敢稍有迟疑。

    张德给自己沏茶时,张小刚微微欠了欠身,客气道:“谢过张管家。”

    张小刚就大模大样地坐着还好,这一客气,使得张德心尖直颤悠,恨不得把茶壶放到张小刚的脑袋上才解气。

    奴才最生气的不是以前比自己还不如的下人爬到了自己的头顶上,而是像现在的张小刚这样,和主人平起平坐,这是他们分外受不了的。

    斟完茶,张德退到一旁,在张万林身后垂手侍立。

    “小刚,现在怎么样,在报社都还好吗?……”张万林热情喷。

    说实在的,在张万林面前挺直腰杆的感觉好极了,但现在张万林对自己嘘寒问暖,张小刚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张万林热情喷了一阵,忽然觉得没话了,而张小刚反倒轻松下来,他问道:“东家,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张万林一窒,这要是以前,吩咐一声就完了,但现在的感觉却是在求张小刚办事。一时还转不过这个弯来,张万林打了个哈哈,道:“啊,没事,就是想看看你过的怎么样。”

    “谢谢东家关心。”张小刚不卑不亢地道。

    看着张小刚,这个以前根本就没有机会站在自己面前的小伙计,张万林现在不生气了,但心里那个别扭啊!

    又等了片刻,张小刚站起身,道:“东家,天不早了,要是您没什么吩咐,那我就告辞了。”

    留张小刚吃饭,自己陪着,张万林实在是没这个心思,他给张德打了个眼色,然后站起身来,道:“那好,小刚,以后常来。”

    张小刚又微微躬了躬身,然后转身出去了。

    张万林冲张德努了努嘴,张德跟在张小刚身后也出去了。

    两人都出去了,屋里就剩下了张万林自己。重新坐下,张万林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张万林抓起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张小刚走了,张万林胸中的怒火却又回来了。

    ――――――

    吝啬和苛刻,张家是出了名的,作为张家的伙计,张小刚自然深有体会。所以,虽然是从张家出来的,但张小刚也很难有饮水思源的感觉。这要是有一点点的情分在,老东家见招,无论如何,张小刚也都会立刻赶过来的。

    走在深宅大院里,寒风刺骨,张小刚的心情好极了,从身体里往外那么冒热气。从张万林对他的态度上,张小刚再一次深切地感到了组织带给自己的力量。

    他再也不是蝼蚁一样的人!

    这样的感觉不是让人心醉神迷,而是让人热血沸腾。

    “小刚。”

    身后传来了管家张德热情的声音,张小刚停下脚步,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张万林这个老东西找他必定有事。

    “张管家,有事?”张小刚问道。

    缩在袖口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张德干笑道:“小刚,走,叔陪你喝两盅去。”

    ――――――

    今年和往年不同,往年这个时候,开业的都是大酒楼,而且还是有名的大酒楼,但今年不同,今年大大小小的茶楼酒肆几乎都一如往常,照常开业。

    这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有客人光顾。

    张家在外城有产业,内城府邸的租金又贵,张万林舍不得,所以就暂时把家安在了外城。

    像张家这等商家大族,置产讲究的是闹中取静,张府临街,出了府门,一转入大街,就是一排排的茶楼酒肆。

    主人吝啬,这个管家张德更是吝啬十分,张小刚知道张德吝啬,此外更不愿与张德喝什么酒。到了街角,张小刚停下脚步,对张德道:“张叔,我还有事,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就直说。”

    蚂蚱也是肉,张德乐得省钱,就把张万林交代的事情说了。

    张德说完,沉吟片刻,张小刚道:“那行,我回去试试。”

    见张小刚答应,张德掏出一小锭银子塞在了张小刚手里。张小刚也没有推辞,收下银子就告辞走了。

    回到报社,张小刚径直去了社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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