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的日子进入第八天,湟水已经淹没了两边的所有裸露的土地直逼城门,但是若要细细分辨就会发现华州和并州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华州被淹没的土地要多于并州。

    杨仲站在城头的角楼上朝着并州方向眺望,之前那一声一声的闷雷声越发的响亮了,他开始发现这声音也许并不是雷声,毕竟雷声之前也没见到任何的闪电。难不成是下唐人在搞什么诡计了?杨仲不放心的将身子从角楼的望台上最大限度的伸展出去,极目远眺,他想要将视线穿过雨幕看见并州城的情况。

    探出的身子已经被大雨淋湿,杨仲能看见的不过仍旧是白茫茫的雨幕,终于轰隆的一声巨响将他的耳朵震得生疼,这一声实在是太大了,大得杨仲都感觉脚下的角楼都晃动了一下。

    没等杨仲从耳朵疼痛中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移动不了了,因为他看见了此生三十多年来最为不可思议的现象。从并州城外的湟水河道上突然涌起了足足有半座城池高的水墙,翻卷着浊浪用肉眼显而易见的速度朝着华州而来。

    杨仲在那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一定是看了太久的雨幕才会出现如此的错觉。可惜现实是残酷的,任凭杨仲怎么擦拭眼睛,他能看见的依旧是这高大的水墙,而且比起之前更加靠近了华州城。

    “河水倒灌了,河水倒灌了!”杨仲终于是清醒过来,他立刻朝着角楼下跑去,一面跑一面大声呼喊:“来人,立刻来人!”

    面对这样的水墙,杨仲在短时间内真的是想不出别的方法了,他能做的便是立刻紧闭城门,依靠城门来抵挡住这汹涌的河水。毕竟河水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任何的人力在自然的面前都是这么的不堪一击。

    华州城头上的那些将士们同样看见了这么骇人的一幕,他们有的直接跌坐在地,全身瘫软;有的则是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灵敏点的已经开始呼喊逃命。若不是顾鸿煊提着大刀来到了城头将那几名临阵脱逃的逃兵给斩杀了,只怕是要带动更多的将士们逃跑。可是逃跑有用么?逃也只能朝着城内逃去,这滔天的巨浪足以将华州城淹没,能逃到哪里去呢?

    顾鸿煊站在城头比任何人都要看的清楚,这一面连绵不断的水墙朝着城池推进过来,速度之快是他平生仅见。不怕么?怎么可能不怕呢?顾鸿煊自问面对敌人自己绝对不会后退一步,但是面对的是如此的天灾,自己的能力就极为微弱了。

    这个时候杨仲的声音从角楼上传过来,他的命令乍一听是没有错的,可是华州城的城门一直都关着,这些日子几乎是不曾打开过。仅仅依靠一道城门就能抵挡住这巨浪么?顾鸿煊对此是怀疑的,虽然他希望杨仲的办法能管用。

    杨仲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城头上,他站在了顾鸿煊的身边,因为距离更近了,看得也就更加真切了。杨仲惊讶的发现这道水墙到了现在明显的低矮下去了,这就是说明从一开始形成到这一路上水墙上的水量已经减少了不少,那这是否意味着华州城能逃过这一劫了?

    杨仲没有说话,对于答案他不知道,他知道的是站在一边的顾鸿煊也一定不会知道的。

    “将军,华州城的城墙都是用上好的青条石浇筑了糯米浆砌成的,应该能抵挡住这一次的洪水。”顾鸿煊斩钉截铁的说道,同时他的眼睛看向了杨仲。

    杨仲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这个时候人心是多么的重要,杨仲立刻大声吼道:“华州城固若金汤,之前的下唐都奈何不得,就这些洪水城池一定能抵挡得住的!所有的将士听我号令,坚守好自己的岗位,绝对不可以擅自逃走,不然军法处置!”

    有了将军的肯定以及军法的威胁,那些已经打着退堂鼓的将士们终于是停住了后撤的步伐,即便他们的心里依旧是害怕的。

    初春的日子,天气依旧有些清冷的,这一日依旧是下着大雨,可是杨仲的额头还是流下了一连串的热汗,同这些冰冷的雨水比较起来,杨仲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颤抖。杨仲努力维持自己的形象,他绝对不可以让将士们看见自己害怕和软弱的一面,在这关键的时刻,他必须要成为广远军的表率。

    来了,来了!所有站在城头的将士们的眼睛都瞪得滚圆滚圆,他也许是想要闭上眼的,可是眼前的一幕硬是抢夺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再也做不出其他的行动了。

    已经矮了一截的水墙逼到了跟前的时候,这种压抑逼迫的感觉依旧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的。耳朵里响彻的是哗啦呼啦的声音,仿佛整个天地除了这一道水墙和自己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的确,站在水墙面前,能看见的只有水墙和自己了。

    跪在官署大道上的江维桢只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他知道自己此时绝对不可以起身,就算是有人来搀扶也未必能顺利站起来。全身湿透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寒冷,呵出的气都在空中凝结成白色的团雾了,江维桢的身子开始不自觉的一阵阵抖动。

    这都半天的时间了,虽然看热闹的人很多,可就是没有等到江维桢想要见到的人,退而求其次,这半天的时间内就连主动上前询问一句的人都没有。或许江维桢官职实在是卑微,没有什么人认识他,自然他的死活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

    官场的现实江维桢自认为在这些年已经是看透了,到了今日他才发现自己太幼稚了,官场的复杂和冷血远远超过自己的认识。想到这里,江维桢抬起头来看向官署,那里依旧有一些人在探头探脑的朝着自己看过来,他们的脸上带着的是疑惑、嘲讽、冷漠的表情。到了这地步,江维桢反而开始同情起他们来,他们已经同这个没有人情的官场融合一起了,他们自己被人践踏同时也找一切机会去践踏别人,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再这么下去他们连活下去都将成为奢侈。

    江维桢低下头,脑子已经无法转动了,该寻找如何的对策一点思绪都没有。但是他发现自己头顶突然雨停了,他抬头朝着远处看去,就在几尺开外的地上还是被雨滴溅起不少的水花,他再仰起头看见自己的头顶上撑开了一柄油纸伞。

    这?不会是因为受凉而眼花了吧?江维桢顺着油纸伞朝着身后看过去,终于看见了沈铭把持着伞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沈师傅?”

    “你再跪下去也不会有用的,还是赶紧起来吧。”

    江维桢不得不承认自己又一次失败了,他想要起身,倚靠着双手的支撑,但是双腿真的是没有一丝的感觉,身子刚刚抬升一些就因为脚下虚浮差一点就要摔倒。关键时刻还是沈铭出手了,他一手搀扶住江维桢的胳膊,然后单手一用力就将人给拉扯得站了起来。

    江维桢还是有些站不稳,沈铭竟然将他揽入了自己的怀中。有了依靠江维桢终于是站稳了,同时也感觉到了来自于沈铭的温热。

    “你交给我的事儿没有成功。或许我们俩的计策从一开始就不会成功的。”

    “可是......时间不多了,这大雨都已经下第八天了,再这么下去就会.......”

    “不论是会发生什么我们眼下能做的便是先保住自己。”

    “我实在做不到啊,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黎民百姓遭受这天灾!我是朝廷的官员,保护百姓这是我的职责!”

    沈铭看向江维桢的眼神已经有了变化,他说道:“若是朝廷中能多一些你这样的官员,也许大梁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的田地。可惜没有,若是你的判断是真的,那么我们先要保证自己逃过这一劫。”

    “那......我们能去哪儿?”

    “先回胖魁小馆去!”

    沈铭搀扶这江维桢打着伞一步一顿距离官署越来越远,官署的楼上两人站在窗前看着他们的背影。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问话的是言柯冉。

    “那便只能再次牺牲华州了。”答话的是沈千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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