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丰元年的初春是一个湿淋淋的春日,从三月开始雨就几乎没有停过,隔三差五的来一场大雨,最近的这一场已经足足持续有七日了,眼看着时间来到了四月初,大雨还是没有停歇的迹象。

    杨仲的情绪已经从兴奋到不屑再到嫌弃然后到了现在的烦躁,这说到兴奋便是七日之前他听说了下唐的舰船沉没的消息,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一直就忌惮下唐水师,这一朝舰船沉没了,水师就算是再厉害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可随后杨仲又听见了准确消息:这下唐的舰船沉没的原因并不在于下唐方面而是在自己这边。出手的乃是神杀突骑,正是澹台文沽派人在暗夜中潜入湟水凿沉了这些舰船,这事传入天听梁帝甚是满意,一时间澹台文沽好好涨了一波风头。眼看着神杀突骑得意了,杨仲心里可是不好受了。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就连华州城内的将士们都开始传颂神杀突骑的“丰功伟绩”了,他们纷纷夸赞这些勇士做的好,这么一来可就大大为华州解围了,兄弟们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每每听见手下人这么谈论,杨仲心中涌动的便是嫌弃,他不打算去喝止自己的手下,只是在心底告诫自己日后一定会找到机会扳回一城的。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杨仲一吩咐手下人时刻注意对岸的并州的情况,同时自己也从来不放松警惕。到了这个时候杨仲心中反而产生了对战斗的渴望,他是一名军人,军人的价值便是在战斗中产生的,只有军功才能让梁帝看见自己的价值,而且杨仲坚信自己的广远军战斗力要高过神杀突骑。 怀着这样的想法,杨仲开始对神杀突骑凿沉下唐舰船开始出现了逆反情绪,但是真的沉下心来思考一旦下唐水师来攻城,自己未必能坚守得住。

    这么一来二去的矛盾心态让杨仲在这些日子里几乎疯狂,他嫉妒澹台文沽同时对庸无睚更加的嫉恨,甚至打算在天晴之后下令全军建造浮桥以供大军渡江作战。

    “该死!这天是不是漏了,这连日下雨都没有停歇过一刻!”杨仲站在城头的角楼开始声嘶力竭的呐喊,只有这样的呐喊才能缓解他内心的悲愤之情。想当初父亲还在的时候广远军何曾落到今日的这般田地?这要是自己真的战死了,还有何面目去见父亲?杨家执掌广远军已经三代了,绝对不能在自己的手中断送,绝对不能!

    “来人,将我的火点金拿来!”

    杨仲吩咐一声,手下人立刻将那柄通体火红,上面点缀着点点黄色沙点的长戟送到了杨仲的面前。杨仲抚摸着这火点金戟,那股子浴血沙场的熟悉感觉又回到了心头。

    “我究竟是怎么了?自从父亲走后,心态便开始失衡了,这官场的斗争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料想。朝廷走到了如今的地步究竟是谁之过啊?我是一名军人,本该坦荡的战斗的,那些乌烟瘴气的官场本不该是我该涉入的。”

    有了火点金陪伴在身边,杨仲一颗浮躁的内心终于是安静下来,似乎父亲就在自己的身边,他的谆谆告诫一直都在耳畔回荡。人就是这样,一旦心态做出了调整,看待任何问题的视角和感受也就出现了完全不同的转变。

    杨仲透过重重雨幕再眺望对岸的并州城,此时的雨势比之前几天还要大了,雨水打在湟水之上飞溅起来的水雾开始弥漫在两座城池之间让彼此之间看不真切。

    如此的天气任何一方都不会贸然出手的,杨仲愣愣的看了良久最终还是决定离开城头回到府邸去。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他听见了一阵声音,这种声音如何形容呢?就像是天空中打了一声闷雷。

    打雷了?这种大雨天打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杨仲抬头随便瞅了瞅,春季本来就是雷雨频繁的季节。杨仲刚迈开步子走出两步又听见了一声闷雷,不对啊,天上没有打雷啊,杨仲开始驻足倾听,又有几声闷雷响起来,而且比起之前的两声来说要更加的响亮了,而且杨仲判断出这雷声不是来自于天上,而是......而是来自于并州城!

    江维桢跪在六部官署区的大道上,这是六部人员出入官署的必经之路,任何一人都会看见他跪着的样子。自然了,江维桢没有打伞,他任由大雨将自己彻底浇透,雨水顺着脸颊哗哗流下,他也没有去擦拭,反正不管怎么擦拭也是于事无补的。

    这几日都是六部官署正常办公的日子,每天都有人在这条大道上来来往往,由于这些日子以来的大雨,官员们更多的是选择留在了官署内,也省得在家与官署之间在这大雨之中来往了。江维桢是今日开始跪在这条大道上的,一开始不过是少数几人看见,渐渐的更多的官员们都听说了这件事,纷纷从官署内出来看热闹。

    江维桢为何会跪在官署大道之上,这其中的原因还得从五天之前说起。自从他去了一趟华州便匆忙赶回了京城,一回京便立刻上书直言大雨对湟水以及华州和并州有可能造成的影响,这么一封上书是江维桢花费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字斟句酌的完成的,他就是希望上书能通过尚书省最后抵达天听。

    带着忐忑和兴奋的心情,江维桢在家中等了一日没有收到任何的回音,他便意识到这上书只怕是被拦截了,于是立刻提笔书写了第二份上书,这一次说的还是那些事儿,不过用词变得更加的犀利,甚至可以说有些危言耸听了,他的目的就是引起尚书省乃至于宰相的警觉,然后将上书呈交给梁帝。

    可惜,江维桢还是算错了,他又等了一天之后还是没有收到任何的回音。江维桢是无论如何都等不及了,这大雨已经下了五天,再这么下去一切都将无法挽回了,于是他决定亲自去尚书省觐见。

    宰相也好、六部尚书也好,哪里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度支使能随便见的,几次求见都被回绝了,理由也很简单:尚书们都不在官署内,至于尚书们究竟去了哪里便没有再交待了。江维桢从来都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他立刻朝着宰相府邸而去,在大门口等了整整半日的时间愣是没能见到宰相,家老的回复同样是:宰相不在府邸内。

    回到家中江维桢一夜都没有合眼,他翻来覆去的思考,想要找到一个办法能见到自己想要见的人,到了最后一天的早上,他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那便是跪在六部官署大道内,彻底将此事闹大。

    江维桢还有一个好的品质便是一旦决定了便立刻去做,绝对不拖泥带水、瞻前顾后。江维桢打着伞来到了官署之内,六部的官署区在靠近皇城的位置,一条笔直的大道一直延伸到了皇城的通天门,这是六部官员进入皇城的必经之路也是六部官员们办公的区域。

    “你真的要这么做么?”沈铭问道。

    “我人微言轻,若是不拿出这种决绝的办法是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宰相的,更别提皇上了。为了大梁,怎么样我都要豁出去了!”

    江维桢直接将伞抛弃,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大道之上,眼睛一直看着通天门内的皇城,他淡淡说道:“沈师傅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这件事还是需要我自己来完成的,不能牵扯到你。”

    “在这里我的确是帮助不了你,你还有什么事儿可以说出来,我尽力去做。”

    “沈师傅”江维桢的内心无限的感激,他还是没有回头,“那夜去凿沉下唐舰船的人之中应该有沈师傅认识的人吧,还请沈师傅去找找那人吧。”

    沈铭脸色没有变化,但是他的内心已经惊讶了,自己在那晚的确是见到了霍青,但是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江维桢。江维桢现在说出来便说明当晚他就已经看出来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沈师傅,我相信你不是刻意隐瞒我的,毕竟这事儿在当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今日我还是把话解释清楚吧。”雨水已经开始冲刷江维桢的脸了,他吐出几口雨水说道:“当晚你的神色有明显的变化,变化就发生在那些人出现的时候,你的眼神突然变得明亮和诧异,这种情绪便说明你遇到了熟悉的人或是物,根据那晚的场景,我猜测你一定是见到了熟人。这本来不过是偶然发生的事,我本来也不想提起的,但是事情进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了,也许沈师傅认识的那个人能帮上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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