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辰不早了,之前木清远已经从军营处借来了粮食,向克俭便让众人帮忙将粮车暂存在了府衙前庭。

    “各位兄弟,这些日子可是苦了你们了!”向克俭看着这些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运粮兵,很是钦佩的说道:“各位先赶紧回府衙洗漱,好好饱餐一顿,我立刻去禀告木大人!”

    待向克俭兴冲冲的赶到府衙要报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的时候,很是不巧,木清远已经出去查访民情了,这位木大人向来不愿在府衙待着,总爱到处去走,向克俭早已经习惯,况且木大人查访民情不讲章法,随心而逛,这一时半会也着实不好找。看了看时辰,想着快到酉时了,自己还是在府衙等着为好。

    这一等还是等了近一个时辰,在酉时末的时候,木清远终于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他抖落一身的落雪,抬头就看见了蹲坐在府衙门槛上昏昏欲睡的向克俭,既惊讶又意外的跑过去,摇醒他问道:“你如何回来了?难不成是粮队返回了?”

    原本应为疲惫昏睡的向克俭一睁开看见木清远立刻来了精神“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是的,属下出城行进一日便遇到了粮队,因而参与护送粮队返城,此刻粮车已然在府库门庭了,运粮的弟兄们属下已经让他们饱食洗漱去了!”

    多日来的焦虑在此刻终于放下了,木清远欣慰的深吸一口气,不无庆幸的说道:“你做的对,他们辛苦了,你也是,今晚便是守岁夜了,早些回去陪陪你娘亲吧,一切的活计都留待明日在做!”

    “不,属下不累!大人定是要去清点粮食,属下陪同大人前往!”

    “你啊,你家中还有老母在等你呢,我孑然一身的,何时回去都一样,你就不用陪我了。”

    “不行,属下乃是大人的贴身侍卫,护卫大人的安全乃是属下的职责,大人不回,属下绝不回!”

    木清远哭笑不得,这个年轻人倔强起来一点不亚于自己,也正因为此,他才格外重视这个年轻人。既然说服不了,那就只能妥协了,正待木清远准备和向克俭前往府库,在府衙门口撞见了一名老妇人,衣着朴素,面容清瘦,青丝换雪,唯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顾大娘!”

    “娘!”向克俭急忙搀扶住老妇人“这么大雪的日子,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老妇人先是给木清远做了一个万福,继而扬了扬手中的竹篮,说道:“老身知道木大人操心汉州百姓,此刻定然不会回去守岁,你作为木大人的贴身侍卫自然不可以擅离职守,可又担心你们饿着肚子,老身于是做了些荠菜饭团给你们送来,就算是要忙碌公务也要照顾自己的身子。”

    顿时向克俭眼眶湿润了,他的孝顺是汉州城闻名的,这新年的守岁不能陪伴在唯一的母亲身边,他着实有些过意不去,有些嘶哑的说道:“孩儿知道了,母亲也早些回去,别着凉了,孩儿陪木大人点完粮库便回来陪娘亲。”

    面对此景此景,木清远不禁联想到了自己的双亲,自己离开京城已经一年了,此刻他们也一定在府里守岁吧,他们也一定思念自己吧!可惜大雪阻道,书信难以送达,无法告知他们自己一切安好。再看眼前的母子俩,木清远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这艰难的年岁里,一家团聚是多么的难得。木清远踌躇了一阵,粮队既然已经安全送达,汉州城历来治安良好,晚上几个时辰再去勘验应该也是无妨,关键是向克俭这小伙子性子拗,不如就先让母子俩回家,自己晚些时候再去勘验。

    “顾大娘,这回啊您还真是白忙活了,我现在就和克俭一同陪您回家去守岁!”

    母子俩瞪圆了意外的双眼,不等他俩发问,木清远催促道:“再不快些,这荠菜饭团可就要凉了,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还有,顾大娘不会不欢迎我去你们家蹭一顿饭吧?”

    老妇人开心的咧开嘴笑道:“怎么会?怎么会?老身欢迎还来不及呢!”

    向克俭感激的看了看木清远,接触到对方坚定的眼神之后,奋力点点头,于是乎,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妇人朝着不远处的家走去,唯留下一串串脚印。

    大梁习俗,在新年守岁夜要在门口挂上大红灯笼,贴上桃符,用以祈求来年好运平安,在汉州城里,此刻家家户户已经将灯笼挂上了门楼,站在城墙上俯瞰,可以看到红彤彤的一点一点,和纯白的雪相映成趣,可看得久了却又会觉得这份殷红正在慢慢变得血红。

    戌时一刻,向克俭将两顶灯笼高高挂起,顾大娘则忙活着将荠菜饭团回炉加热同时再做些小菜。木清远环顾着一门一进的小宅院,毫无奢华之处,朴实简单的一点都不似官宦之后。

    “大人,您先落座啊,我这就帮我娘去,让咱们早点填饱肚子!”不等木清远发话,向克俭就跑到了后厨,接着热火朝天的做饭声就传了出来,木清远只好无奈笑笑,坐在原地等着,说实话,当初在青山书院没有跟胖魁学习一点厨艺,如今倒是有些后悔。

    军营这边,严於信也是体恤战士,将原本三个时辰换班改为了一个时辰换班,同时减少了执勤人数,最大限度的让将士们能参与守岁。毫无疑问,严於信明白此举有违兵法,可他看着满天大雪,心中还是祈祷今晚能平安度过,一连数日派出去的斥候回报均未发现下唐军异动,也是让他安心不少。

    待雪停了,驰援大军总该到了,届时自己的压力也能减轻不少。咳咳咳,突然的一阵咳嗽,让严於信想要取过茶盏喝一口暖茶润润嗓子,却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还割伤了手指。血并不多,可看着地上破碎的茶盏,严於信的眉头开始紧锁。

    “菜来啦!”向克俭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辣子烧肉“这肉啊,可是我娘杀了家里的母鸡,这一年到头总该吃点好的!”

    随后顾大娘端上了盆圆芋汤,加上之前做好的荠菜饭团,这向家的守岁夜团圆饭就算是齐了。

    “来来来,动筷子吧!”向克俭回到家一改在衙门里的严谨模样,变得欢脱,像是个孩子般,“这是多少年来,我家第一次有三人一起守岁呢!”

    顾大娘被触动了心神,举起的筷子又放下了,可她看见对面木清远的目光之后还是换上了喜庆的笑容“木大人,别嫌弃!”

    “在家里就别再称呼大人了,就叫唤我清远吧,顾大娘。”

    “这不能坏了规矩!”

    “娘,木大人是实诚人,他不搞那些虚头八脑的事儿,屋内就我们三人,我就叫木大哥好了!”

    “好!我就叫你克俭!”

    “好好好,赶紧吃饭,不然又该凉了!”

    当那一块又滑又嫩的鸡肉送进嘴里,连日来的奔波都被扫荡一空,也许味道算不上有多美味,可这份踏实而亲切的感觉着实让木清远感动,这是家的温暖,这是亲人的关怀,这是忙碌之余对疲惫的身心最好的抚慰。

    正当汉州军民沉浸在守岁的气氛中时,停留在府库粮仓内的二十辆粮车车顶从内部推开了车门,数十个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迅速躲入了夜色之中,整个过程快速安静,没有惊动任何人。

    “换班啦!”

    四名右衔卫兵卒完成了换防,刚刚在北面城门口就位,几人环顾四周,安静祥和,再眺望城墙百里开外的下唐青枝城,依旧一如往常,没有异动,大家终于放下心来。

    “能平安度过今夜就好啦!”一个士兵喃喃自语,却被另一个士兵听见,他安慰道:“文有木大人,武有严指挥使,大可放心啦!”说完便走到了城头的另一侧,忽然眼前飘过一个黑影,没等他反应,自己的头颅已经被人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死前映入瞳孔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他的袍泽倒地后瞪着的不敢相信的眼睛。

    片刻之间,北城门的守将全部被杀,黑色人影缓缓的打开了城门,原本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土地里豁然冒出一个接一个同样的黑色身影,同样悄无声息的闪身进入城内,很快城外的雪地里留下了一个个空洞,就像是蜂巢一般。

    黑色人影越来越多,他们便朝着右衔卫的军营而去,一时间并不急于发动进攻,而是躲在暗处将军营围绕起来,在军营附近挖土并将一个个类似酒坛的物件半埋入土中,物件的口内塞满了黑色的颗粒物。

    天空中的雪依旧在飘,向克俭摸着自己的肚子,分外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脸色通红的说道:“今年能有大哥一起守岁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二十多年了,一直都是我和我娘两人,今晚特别痛快!”

    “我赴任以来,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卫,一年以来,事务繁忙,都没来得及过问你的家事,敢问令尊........”没等木清远把话问完,顾大娘就说道:“木大人,之前老身知道大人是体恤老身才让克俭早些回来的,此时团圆饭也吃完了,还是让克俭陪大人去把事儿完成了吧。”

    “是啊!之前大人不是要去勘验粮车么,为了属下耽误了些时辰,不如这就启程吧!”一说到公事,向克俭就恢复了称呼,木清远并不在意,他本就是做这般打算的,这会正好合他心意,因此欣然应允。

    “办完事了,就早些回家,娘等你一起守岁。”待两人走出小院子的时候,顾大娘依旧有些不舍的对着可俭喊道,向克俭重重点点头便陪同木清远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从顾大娘家所在的米巷到府库粮仓需要穿越整个汉州城国民区,正巧一南一北,这路上耗时不少。两人踩着积雪走在大街上,看着两边民居、商铺悬挂的红灯笼;听着隐隐约约传入耳中的合家团聚的笑谈声,木清远很是心安。

    “方才我想问令尊的事儿”木清远率先发问,他早已感觉到顾大娘似乎不愿意谈克俭父亲的事儿,于是乎,在只有两人的时候就再问一次。

    “我爹啊,我其实也不清楚,我娘从不讲我爹的事儿,我只知道在我出生之前,我爹就过世了。”向克俭平静的说出,“我也曾问过我娘,可她始终说是我爹死于疾病。”小伙子一摊手,木清远也明白他知道的也就真的仅限于此了。

    “我随口一问,你不要在意。”

    “大人言重了,能跟随大人也是我的荣幸,家世也没啥可以对大人隐瞒的。”

    于是乎,两人转换话题,从汉州的风土人情聊到对下唐作战的种种可能性,这路程也变得短了,刚过亥时,粮库已经是遥遥在望了。

    “嘿,大人,我们到了!”

    “等下!”木清远一手制止了正要继续前进的向克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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