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日,封居城挨家挨户都悬挂起了白幡,将士和百姓都在左手臂上缠绕着白纱,封居在经历了一场大战、全城中毒之后,主帅又陨落,不得不说是元气大伤。让宣韶宁欣慰的是,经过了及时的救治,更多的百姓和广远军的战士解了毒,而玄甲军的伤兵们也在逐步恢复,凌绯颜、司衡等人的伤势也是明显好转,没有性命之虞。

    两日之后来自京城的嘉奖书信和吊唁函同时抵达了封居,除此之外,还有原本驻守在大散关的杨颉老将军之子——杨仲将军。耿彦率两军战士列道迎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杨仲将军在见到父亲的遗体之时跪地痛哭,此情此景让所有人动容。

    传令郎走过杨仲身边将其挽起柔声安慰道:“杨将军请节哀!老将军为了保住封居城鞠躬尽瘁,杨将军作为将门之后可要扛起肩上这担子啊。”

    杨仲松开了握住父亲手掌的手说道:“有劳张大人了”。传令郎对着两军将士高声说道:“圣上听闻封居之战的惨烈,深知两军将士守卫国土之戮力,如今我大梁铁军能击退东胡叛军,保住了大梁北大门,两军将士功不可没,尤其是杨颉老将军以身殉国更是彰显大梁男儿气节!圣上有旨:赐杨颉老将军谥号柱国将军,送回故土安葬,擢杨仲将军统领广远军,封归德将军;耿彦指挥使救援有功,封镇远将军,其余将领各按军衔晋升,所有战死将士誊录名姓,传檄文乡里予以表彰,免去所在家族三年徭役,其他所有战士均按军功赏赐!”

    传令郎说完,现场依旧安静丝毫没有得到表彰后的欣喜,他显然有些难堪和局促,耿彦及时站出来解围:“杨将军正是伤心时,老将军的遗体不可再耽搁了,不如杨将军先行送老将军回归故土,封居城暂交给我等,张大人以为然否?”

    “耿指挥使说的是,杨将军心境下官甚能体会,那就依耿指挥使所言了。”

    “多谢张大人体谅。”杨仲此刻就不能再不给台阶了,“封居大战刚歇,恕我等不能好好招待张大人了”,没等传令郎发言,杨仲又对耿彦说道:“今日我就打算启程送父亲回故土,七日必回,这段时日还有劳耿大哥了。”

    “言重了,你只管安心去,封居有我在,放心!”两人眼神炽热地对望着,丝毫没有顾及到传令郎,惹得他在一旁撇嘴。

    “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了!”杨仲深深拥抱了耿彦之后便转身去收拾父亲的遗体,直到他骑上骏马,率领着灵车缓缓离开封居城都不曾理睬过传令郎一回。

    目送杨仲远去,耿彦挂上笑脸赔罪道:“张大人切勿往心里去,封居战后凌乱,不如末将派人护送大人先行回京?”

    “耿指挥使客气了,这儿的情况本使定当如实告知圣上!”传令郎说完甩开衣袖就头也不回的骑上马,耿彦立刻命人携带财货随后跟上,直到他们身影彻底消失在荒漠之中,方才下令“聚将将军府!”

    “圣上的诏书如今在我手上,圣上对此次封居之战大为褒奖,为此对在座诸位予以擢升。”耿彦双手持诏书庄重的说道:“广远军都尉顾浚源、安浩然擢升为致果副尉;玄甲军校尉方淇擢升为宣节副尉;校尉宣韶宁擢升为御侮校尉;百夫长司衡、师巩正渊擢升为仁勇校尉;此战中表现英勇的曹铁、谢义、凌绯颜三人擢升为伍长”。

    战斗英勇,封赏得力,每一个热血男儿都求之不得,一时间将军府中众人兴奋不已。宣韶宁首先发现了诏书中的亮点“绯颜被擢升为伍长了!”他不说则已,一说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大梁从未有过女子担任军衔的先例,哪怕只是一个无品的伍长,可这次梁帝竟然允许凌绯颜担任伍长,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果然还是韶宁反应灵敏,没错,此次圣上的诏书中的确明确封凌绯颜为伍长了,这可是豫王努力争取的结果,可是我大梁开国以来的先例!”耿彦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就绯颜的武技和胆量,哪里仅限于区区伍长啊!”司衡很是欣赏的说道:“巾帼不让须眉,这回我算是见识到了,绯颜哪里都不输男儿!”

    “司校尉赞赏凌伍长之时满眼的兴奋都快溢出来了,看来一字一句都是出自真心啊!”顾浚源打趣道,方淇立马接过话匣子“司衡从未这么直白的赞赏过谁呢,我也是第一次见,难不成?”

    “难不成司校尉心有所属了?”安浩然也不甘示弱,“一场战斗能成就一段姻缘也是美谈!”

    “哎哎,你们净瞎说!我......我只是为绯颜感到高兴......韶宁不是也......也表达的同样的意思么?”司衡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说话都开始结巴。

    “绯颜性子要强,但也不失女子的柔情,你可要好好待她。”宣韶宁笑着托付道。

    “你!宣韶宁你.......”

    一群人取笑着司衡,欢快的气氛将不久前杨颉及两军战士的牺牲带来的伤痛轻轻拂过了。

    接下来的几日封居城开始了重建,军民合力搭建倒塌的房屋、损毁的城墙,清扫混乱的街道,埋葬亲人和战友。晚霞升空的时候,宣韶宁独自一人踏上了城墙眺望更远的北方,这是他第一次仔细观察北方荒原,封居城外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却因为年降雨稀少及曾经的过度放牧而变成如今的荒漠,风卷起漫天黄沙将夕阳原本的红色冲淡了些,而更远的远方是东胡人的领土,目光所不能及。

    在梁历30年的夏末,宣韶宁即将年满十八,在这样的年纪能成为从八品上的御侮校尉已经算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了。

    “宣大哥”

    一声轻呼让宣韶宁收回飘逸的思绪和远眺的眼神“胭脂是你啊”。

    “我是来告诉你我已经成功说服耿指挥使了!”

    看着胭脂明亮的眼眸,宣韶宁迟钝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之前说起的胭脂要加入玄甲军的事儿,只好换上抱歉的表情,“真是对不住你,我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宣大哥这几日也实在是太忙了,有那么多的事儿需要你去办,我这点小事自然不能再麻烦你啦!”胭脂丝毫不生气,反而安慰起宣韶宁来,“耿指挥使人真的如你所说的一样好,我只提了一句,他就答应了。”

    “这次封居城的中毒全靠你,指挥使爱才怎么会不答应呢?说起来也不过是因为你的女子而已。”

    “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能保家卫国了?女子就该等着人来相救么?凌姐姐不也是女子,她不是成为了伍长了,你们玄甲军中首位女伍长!”

    “胭脂妹妹说得太好了!”人未至,声先至,宣韶宁对这声音太熟悉了,凌绯颜英姿飒爽的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司衡。“我不仅要做伍长,我还做将军呢!当初在书院的时候,夫子就说过女子不输儿郎,一样可以建功立业!胭脂妹妹,有你在,我们玄甲军可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绯颜,你的志向我们一直都知道的,凡事开头难,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日后你的志向终究是会有机会实现的!”宣韶宁心底一直对凌绯颜这种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子存着一份敬意。

    “韶宁说的不错啊,我当初就看出绯颜绝非一般寻常女子,因而选择同她并肩作战!”司衡立刻接过话茬夸奖道,可惜人家丝毫不领情。

    “这么说来是你慧眼识珠了?还说我们并肩作战?要不是你技不如人,我才不会出手救你呢!”凌绯颜实话实话惹得胭脂偷笑起来,让司衡面子挂不住了。

    “怎么说话呢?当时情况紧急,若是任由那人继续屠戮我袍泽必然会动摇军心,我必须要站出来阻挡住他的凛冽攻势才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

    “还逞英雄?若是正渊或是韶宁这么做我倒是认同你的解释,不过换成你,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你这是瞧不起人啊!”

    “也不知道是谁啊,在敷药的时候疼得流泪,在吃药的时候又嫌药苦!”凌绯颜挑衅的看了一眼,拉起胭脂说道:“咱们走,男人就爱吹牛!”

    “哎,你!”

    “好啦,绯颜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宣韶宁揽过司衡的肩膀宽慰道:“她当初在书院的时候也常挤兑我们的,她会挤兑说明她重视这个人啊!”

    司衡挑眉道:“真的?”

    “千真万确!”宣韶宁笑着拉着司衡离开了城墙回到将军府去。

    紫微暗、江山摇

    太微夺、胡虏破

    京师的一群孩子顽皮的互相打闹着,嘴里念念有词念叨着这么一段童谣随着人流跑远,刚从冷月斋走出的蔡琰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段童谣,品咂了一会儿立刻打道回府。

    “哦?有这样的童谣?”豫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莫承枫问道。

    “没错,如今京城里都在传,有些好事之人还在拆解这其中的寓意,”莫承枫回答道:“这童谣用词并不深奥,仕子们并不难猜出这其中所指。”

    “这是耿彦从封居寄回来的信件,你看看。”豫王将一叠书稿交给了莫承枫,他打开后快速浏览起来,脸色也随着书稿的内容而变得越来越凝重。

    “殿下,这?”

    “莫大人,结合这童谣你有什么看法?”

    “目标就是东宫!殿下,这书信您打算如何处理?”

    “若是让父皇看到了,只怕太子私通东胡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若是不上交给圣上,只怕殿下难逃牵连。”

    “也是一时拿不定主意。”

    “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公之于众,殿下必受牵连,到时太子党难免会群起而攻之,殿下你可就深陷旋涡之中了!”

    “殿下!”张伯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宫中公公来了,圣上召见您入宫!”

    在临走之时,豫王对莫承枫说道:“莫大人,请你立刻将书信呈交给大理寺!”

    当豫王踏进勤政殿的时候再次见到了两个熟人:陵王和蔡权。

    “儿臣参加父皇!”

    “豫王啊,起来吧,朕今日找你来,首先是你麾下的玄甲军这回是为我大梁好好的扬威了,解围封居城还剿灭了东胡那些乱军,这乃是首功!”

    “守护边疆本就是玄甲军的职责所在,父皇已经奖赏了两军将士,儿臣替将士们叩谢父皇!”刚刚起身的豫王再次准备下跪却听见陵王说道:“父皇,四哥可不仅仅是领兵打战还助儿臣破了贪墨石料案!”

    豫王此刻警觉起来,叩谢之后默然站在一边不发言,梁帝说道:“陵王把话说清楚了。”

    “是!回禀父皇,四哥在封居抓获了一名东胡的将领已经送至大理寺,儿臣已经会同林大人审问了此人,此人招供东胡此次动乱所用的兵器锻造石料确实来自我大梁,乃是平州所失石料无疑!”陵王说到此处停顿偷看了豫王一眼继续道:“而且此次东胡围困封居动机更是险恶!”

    “哦?陵王殿下且说说看,东胡究竟是何居心?”在一旁的蔡权搭腔道。

    “父皇,蔡相,据儿臣审问所知,这名东胡叛军是偷跑进入封居城将军府,为了偷取被四哥截获的重要物件之时被抓获的,是吧,四哥?”

    陵王将剑锋指向了自己,豫王开口道:“回禀父皇,七弟所言非虚,那东胡叛军的确是有目的而来,至于那物件乃是我军宣校尉在与东胡将军对战时在军帐中无意发现的一些书信。”

    “哦?是些什么书信竟然引得东胡叛军非要取回不可?”梁帝问道。

    “书信儿臣已经呈交给大理寺,此刻林大人应该已经过目。”

    “四哥自己没有看过么?”

    “儿臣不敢擅自翻看!”

    “四哥难道就不好奇书信中的内容?”

    “儿臣领兵打战,只为取胜!”

    “传朕旨意,立刻让林堃带着那些书信入宫见朕!”梁帝及时终结了两个儿子的所问非所答,“豫王可曾听说近来京城里流传的一段童谣?”

    “儿臣略有耳闻。”

    “可猜出其中的寓意?”

    “儿臣愚钝!”

    “陛下,老夫见识浅显,不如让老夫来解一解。”蔡权谦卑的说道。

    “蔡相过谦了。”

    梁帝的一句话算是同意了蔡权的请求,蔡权开始分析道:“紫微历来是帝星所指,毫无疑问就是说的是圣上,而太微则是指太子了,童谣所指即为圣上若不能把控朝局则大梁江山危矣,这说得倒是实情,我大梁有今日之强盛全靠圣上的励精图治!”

    “那后半句如何拆解?”

    “圣上请恕老夫死罪!”

    “蔡相只管说即可,这里没有别人!”

    “是!这后半句则是用心歹毒,说得是除去太子则东胡灭!”

    阿嚏!太子撩开散落在脸上的乱发揉了揉鼻子,厌恶的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的饭菜,怒气不打一处来,挥手掀翻了桌子,将一桌子的菜肴洒了一地,剧烈的响声引来了奴婢,两名丫鬟进入看见满地狼藉慌张的就打算跪下去清扫却被太子一脚一个踢翻在地。

    “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小心伺候着喜怒无常的太子,奴婢们本来就提心吊胆,这下两名婢女吓得连滚带爬出了厅堂。这不小的动静根本逃不过太子妃的眼睛,她立刻跑了过来,随着跑动,头上的步摇也慌张的颤动。

    “殿下!您若是不喜欢,我这就让人重新做!”太子妃扶住自己的夫君——这个如今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东宫太子,“父皇罚我们在宫中思过,您这样若是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可是大大的不妙了!”

    “父皇还会在乎我么?这都多少日子了,既不让我出门也再无任何旨意下来,我还是大梁的太子么?你说,我还是么?”

    “怎么不是了!只要父皇一日没有下旨褫夺你的太子头衔,你就是当朝太子!殿下,这个时候你该冷静,表现的让父皇满意,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绪!”

    “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我这个太子简直就是傀儡,还不如让父皇把我贬为庶民!”

    “殿下!休得胡说!”

    太子妃的响亮一声吼叫直接镇住了太子,收住了自己的情绪吃惊而又痴呆的看着身边这个女人,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清减了不少,原先雍容华贵的服饰换成了如今的素衣、原先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脸蛋此刻显得苍白无力、原先高耸而装点无数金钗的发髻已经换做了散发。太子有些心疼的伸出手来抚摸她的脸蛋,不如之前细腻了,可眼睛中闪着火光,她是堂堂太子妃啊。

    “曦茹,是我亏欠你了......”太子语调变得难得的温柔,“整个府上上下下都靠你打点,可我没能回报你什么。”

    原本发怒的太子妃隐约开始噙泪“殿下,您就是曦茹的天、曦茹的地,曦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殿下若是真心珍惜曦茹的付出,那么此刻不要放弃,好不好,答应我?”

    太子点点头说道:“我会改的,我绝对不会放弃的,绝对不让那些小人得逞!曦茹,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争取早日让父皇看到我的悔过之意,本宫可是大梁的太子!”

    终于,太子妃忍不住眼中的泪了,她扑进太子的怀中喏喏说道:“这才是曦茹心中的太子殿下!”

    太子抱住太子妃,轻抚她的后背,继而说道:“来人啊,本宫要书写悔过书呈给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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